廖芷若
那些天,我與她們相遇,遇上了舊時代那漫漫長夜的點點星光。
我與祥林嫂相遇。她已老去,魂靈也早已死去,只空得一副軀殼。她只是斜斜地倚著土墻根,閉著眼,已下定決心死去。她終于肯死去了,我嘆息,卻也為她高興,終是解脫了吧。
寒冷冬夜,我看著她的生命一點點消散,她的坎坷一生在眼前電影般放映。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不變的裝束,只有眼中的光芒一次比一次黯淡。喪夫,被婆婆賣去,失貞潔還再次喪夫,有了個阿毛卻被狼叼去。每一次與人相訴,無人理解。
她如此凄涼,豈是注定?不幸如她,生活在那個時代的女子都如此:命運對她們的意愿不管不顧,硬塞給她們的,她們亦全盤接受。那個時代的女人似乎都習慣默默吞下被命運打落的血齒。她們都堅持下來了,就像一頭頭牛,堅忍且耐勞。她們所承受的并非只有平日勞累的農務,封建禮教的大石一塊塊壓在她們的心上,重量只增不減。你能說她們愚笨嗎?當然不能,她們只是沒有得到過改變的機會。她們又似義無反顧撲火的小小飛蛾,火舌纏繞羽翼的一剎,巨大能量迸發(fā),每一次輝煌的毀滅,都在提醒世人這個時代的悲劇。
我與史鐵生的母親相遇。沒有上前與她搭話,只是像她一樣靜靜地站在一旁,她目送著兒子搖著輪椅望天壇去,我望著她看到時代的縮影。她有時嘆著氣慢慢走回屋子;有時一直站在那兒直到兒子回來,似乎兒子的離開只是前一秒的事。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只是在想她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她只是那個時代極其普通的女人,習慣等待與守望,勤勤懇懇地為男人守住一個家,為孩子守住一個家。也許有時候會遭遇不幸,可是她們不哭不鬧,一切都包容,生活繼續(xù)。
對,她那么平凡。如候鳥,它一直在那,也許是在等候,更似一種見證時間的姿態(tài)。它就在那匆匆流動的歲月里,安然地站立著守望。望時光沉淀出最滄桑凄美的珍寶,也瞥見時間輕易掠走的無法長存的灰垢。最后的最后,它,她,也變作永恒。
有一本書中曾經(jīng)說過,世上有兩種女人最美,飛蛾與候鳥。我想,世上也只有這兩種女人,每一個女人都是最美。她們,都是各自時代中最璀璨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