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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咨詢的古代哲學傳統(tǒng)

汪聶才

（安徽大學哲學系，安徽合肥230601）

[摘要]哲學咨詢被認為是“一種返本開新的實踐哲學”，而皮埃爾·阿多考證認為哲學是一種生活方式，需要去踐行。哲學咨詢的“返本”正是返回哲學的本真——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開新”則是在新時代和新語境中的新范式。由此，結合皮埃爾·阿多的理論，梳理和闡述哲學咨詢在古代哲學中的傳統(tǒng)——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以及其功用——通過言辭指引靈魂、治療靈魂。

[關鍵詞]哲學咨詢；皮埃爾·阿多；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靈魂治療

上個世紀80年代，在歐洲興起了一種哲學實踐的新趨勢——“哲學咨詢”（Philosophical Counseling）。自1981年德國哲學家阿申巴赫（Gerd Achenbach）正式創(chuàng)辦了世界上第一家哲學咨詢機構（Philosophische Praxis）開始，哲學咨詢隨后在北美迅速發(fā)展，成為一個實踐特征鮮明的應用哲學分支?？梢哉f，哲學咨詢是以哲學家的智慧、思想和方法，幫助人們解決思想上和生活中的種種困惑，從而發(fā)生一種轉變，按其個人的能力得到最好的發(fā)展。這正是古希臘的蘇格拉底曾經(jīng)擔任的角色——做一名思想的助產(chǎn)士，引導人們過上正當?shù)纳睢Ｒ舱虼?，蘇格拉底式的方法成為哲學咨詢的主要方法——德國哲學家倫納德·尼爾森（Leonard Nelson）被認為是哲學咨詢領域“蘇格拉底方法”的締造者[1-2]?！疤K格拉底方法”也就是“蘇格拉底對話”，當代哲學咨詢的基本形式就在于運用“蘇格拉底對話”。哲學咨詢一直宣稱是對古老哲學實踐傳統(tǒng)的復興，是對“蘇格拉底對話”的傳承。由此，本文擬簡要探討哲學咨詢在古代哲學中的傳統(tǒng)。

1　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

當代法國哲學家皮埃爾·阿多（Pierre Hadot）在其著作《古代哲學的智慧》（Qu’est-ce que la philosophie antique）中以其淵博的學識和扎實的考據(jù)，為我們重新追尋了古代哲人“愛智慧（philosophia）”的起源和傳統(tǒng)。在阿多的考證之下，古代哲學并不是一種理論體系，而是為“智慧”做的準備練習，是一種精神實踐。在阿多看來，哲學是一種“精神修煉（exercices spirituels，或譯“靈性修煉”）”，是“一種生活方式”[3]。

哲學何以是一種生活方式？阿多借用了斯多葛學派關于哲學話語（discours philosophique，或譯“哲學論辯”）與哲學自身的區(qū)分。對于斯多葛學派哲學而言，哲學可分為邏輯學、物理學和倫理學三個部分，但這三者不是哲學自身的組成部分，而是哲學話語的組成部分。就哲學自身而言，哲學自身“不是一個可以分成部分的理論，而是一個完整的行為，存在于活的邏輯學、物理學和倫理學之中”，而是哲學的生活方式[4]。哲學乃是切實、具體、實際經(jīng)歷的修煉，不是邏輯學、物理學和倫理學的理論，而是它們的實踐。“用一種具體的方式思考的行為，用一種具體的方式在每一天的生活里修煉思想的行為”[5]。因而，在阿多看來哲學話語與哲學是不可通約的。善于哲學話語，或者開創(chuàng)了豐富的、獨創(chuàng)的哲學話語的人，只要他不是按哲學的方式生活，那就不是哲學。相反，沒有開創(chuàng)或者闡述哲學話語的人，但卻將哲學話語轉變?yōu)樯罘绞?，那就是哲學。對于后者，阿多以古羅馬的政治家烏提卡的加圖（Cato of Utica）和盧提里烏·魯弗斯（Rutilius Rufus）等人為例，認為他們雖然沒有著書立說但卻過著哲學的生活方式，因而他們都是哲人[4]。

哲學話語不是哲學，但卻是哲學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首先，可以說哲學話語是為哲學生活方式的辯護，理論地證明哲人生活選擇是合理的方式。古代哲人中柏拉圖的對話錄就是在為蘇格拉底、為哲學的生活方式而辯護。其次，借助于哲學話語，哲人能夠影響自己和他人。在對于哲學話語能培養(yǎng)靈性，教人承認各種問題、方法與推理，幫助人在思想與生活中找到方向。阿多指出，如果哲學話語是其言說者的生存抉擇表達的話，那么，“論辯總是間接或直接地具有一種塑造的、教育的、招魂的和精神治療的作用。它總是著眼于產(chǎn)生一種效果，造成靈魂內(nèi)的一種體征，或引起自我的一種轉變”[3]。再次，哲學話語乃是哲學生活方式的練習形式之一。無論是柏拉圖及其學派，還是伊壁鳩魯學派、斯多葛學派、亞里士多德學派，都可以看作一種學者的共同體，他們的哲學話語則是這種學者共同體的一種練習形式。按照阿多，另一種哲學生活方式的練習形式乃是沉思（meditation）——一種哲人與他自己進行的對話。

因此，據(jù)阿多的論證，哲學是一種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又與哲學話語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但是，生活方式的選擇和生存的抉擇要在哲學話語之前，因為是后者源于前者，而非相反。哲學話語是哲學生活方式的表達和手段，其任務在于揭示所選擇的生活方式和世界的表象，證明其合理性。同時，選擇了哲學，選擇了哲學的生活方式。

阿多區(qū)分哲學與哲學話語，實際上是區(qū)分了哲學的實踐與理論，讓我們穿越由近現(xiàn)代哲學所強調(diào)的作為理論體系和思辨的“哲學”而形成的迷霧，回到哲學產(chǎn)生之初的明晰當中，認識到哲學乃是一種生活方式，它“不過是為了智慧所作的修煉”[3]。由此可見，哲學，尤其是古代哲學，是理論與實踐的合一，是踐行的哲學。

2　靈魂指引與辯證修辭

按照阿多的理解，哲學原本是過哲學的生活，乃是踐行哲學。而作為哲學一部分的哲學話語，既是對于自己生活方式的辯護與合理性證明，也是關心自己和他人，令自己發(fā)生轉變，同時也指引和教化他人，引起他人的轉變，幫助他們在思想和生活中找到方向，最好也能過上哲學的生活?！罢軐W話語憑借自己邏輯和勸導的力量，以及它試圖對生活者施加的影響，刺激教師和學生真正面對自己的最初選擇”[3]。這可以說，正是哲學的靈魂指引和精神治療的作用。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哲學表現(xiàn)為一種治療，意在治愈人類的痛苦”[5]5。這種作為精神治療的哲學，在希臘化時期的哲學諸學派中尤為明顯。這些學派對于“智慧”有著相同的界定，那就是作為靈魂完全安寧的一種狀態(tài)。因此，哲學看上去就像是針對人的憂慮、害怕和痛苦的精神治療。雖然不同的學派對于這些情緒產(chǎn)生的原因認識不同，但這些學派都承繼了蘇格拉底的遺產(chǎn)，“所有希臘化的哲人都同意蘇格拉底的說法，人類處于痛苦、害怕和罪惡之中，因為他們生活在無知之中：罪惡并不藏在物體中，而是在價值判斷中，從而使人沉迷于物體。因此，如果人們被勸導改變自己的價值判斷，他們的疾病就可以得以醫(yī)治。在這個意義上說，所有這些哲學都想成為精神治療”[3]。

阿多認為，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尤其是《會飲》中的蘇格拉底，正是哲人的形象，他是理想哲人的楷模，他的作品就是他的生活和死亡[3]。柏拉圖所記述的蘇格拉底在對雅典人的申辯中，敬告雅典人“不經(jīng)省察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生活”（《申辯》38a）。他通過到處找人談話來“詢問”、“考察”雅典的公民是否關心“智慧和真理，以及怎樣使靈魂變成最好的”（《申辯》，29e），提醒雅典人不僅要關心智慧、真理和靈魂，還要愛智慧和真理，過值得過的生活。

蘇格拉底的談話并非海闊天空，而是有著自己的技巧和方法，或者說有著自己的修辭。因為對于蘇格拉底來說談話乃是要教化和引導他的對話者。蘇格拉底的對話方法有兩個層面：一是消極的層面，稱為“反諷”，這是用于那些自認為智慧的人身上，以反諷揭示他們的無知；一是積極的層面，稱為“接生術”，蘇格拉底認為“美德即知識”，以此方法使那些天性良好的人的知識從其本性中顯現(xiàn)出來。

在《斐德諾》（Phaedrus）中，蘇格拉底批評了智術師們的詭辯的修辭，使用辯證的修辭引導迷戀呂西亞斯（Lysias）講辭的斐德諾，去愛更高更美的東西，引領青年的靈魂愛智慧與真理，過哲學的生活。蘇格拉底提出了一種理想的哲學修辭，一種既由哲學得到補充又為哲學服務的修辭——辯證術。在這種修辭中，以知識說服別人只是手段，目的在于勸說人們追求智慧，過哲學的生活。也就是說，哲學需要辯證修辭來使青年的靈魂為之著迷，這是一門“施魔的”藝術，蘇格拉底稱之為“某種憑借言辭來引導靈魂的技藝（psychagogy）”[6]?？撇貙ⅰ癙sychagogy”翻譯為“靈魂治療”，并定義為“那些治療的哲學闡述傳統(tǒng)——常見于希臘文學之中，與一個成熟的人如何引導不成熟的人通過自身領悟智慧、并將智慧內(nèi)在化有關；靈魂治療必須基于知識，并使之適應自身的具體方法，既要考慮接受者的靈魂狀態(tài)（psychic state），也要考慮特定的場合來——說服”[7]。

《斐德諾》中的蘇格拉底道出了構成靈魂治療的要素。首先，哲人（靈魂治療者）要擁有關于事物的真實知識。若只是擁有說服人、取悅人的演說技巧，而沒有每個事物的真實知識，沒有了解關于演說主題的知識，就只會如智術師們以演說技巧信口雌黃、顛白為黑，以意見誤導青年。其次，當然也需要掌握修辭和演說技巧，沒有修辭難以引起人們的注意，也更難說服人。再次，要擁有關于靈魂的知識，知道哪種修辭適合哪種靈魂。醫(yī)生要治病就必須對身體相關部位了如指掌，同樣哲人也要對于靈魂有著充分的認識。不僅要了解靈魂的本質(zhì)，還要了解靈魂的不同種類及其差異——如同演說技巧各式各樣，靈魂一樣多種多樣，要了解哪種言辭適合于影響哪種靈魂?！鞍蜒赞o和靈魂的種類以及它們的具體狀況分門別類搞清楚，找出所有的原因，從而確定何種言辭適合何種靈魂”[6]。

3　結語

在我們跟隨皮埃爾·阿多了解哲學在古代的原本之意之后，令我們認識到哲學是生活方式，需要真正去踐行，我們也就能理解哲學咨詢乃是一種“返本開新的實踐哲學”了[8]。實際上，一直到古代晚期，哲學一直都保持著這種踐行的本質(zhì)。只是到了中世紀，哲學才開始變成一種純粹理論和抽象的活動，而不再是一種生活方式。在大學出現(xiàn)之后，尤其是在康德、黑格爾之后，哲學與大學聯(lián)姻，成了學院學術，成了理論體系的構建，成了純粹理論性的知識。也就是說，哲學降低成了哲學會話。同時，教育也發(fā)生了變化，不再指向人民——他們受教育的目的是為了成為全面發(fā)展的人，而是指向專家——他們受教育的目的是為了培養(yǎng)其他的專家[4]。但是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并未因此而絕跡，它在蒙田、叔本華、克爾凱郭爾、尼采等這樣的哲人身上，在他們的生活中，展現(xiàn)和延續(xù)下來。哲學咨詢作為哲學踐行的新范式，它正是要通過交談、對話的方式，用哲學的智慧、思想、方法去引導那些在思想和生活中陷入困惑的人，去更好地過他們的生活。從哲學咨詢的本質(zhì)上來說，它正是延續(xù)了哲學的古老傳統(tǒng)，要回到哲學的本真。

參考文獻：

[1]彼得·哈特勞.哲學踐行：西方哲學中的一種新的范式[J].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5):30-35．

[2]陳紅．蘇格拉底方法的復興：一種新的哲學踐行范式[J].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3):22-26．

[3]皮埃爾·阿多.古代哲學的智慧[M].張憲，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4]皮埃爾·阿多.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J].李文閣,譯.世界哲學，2007(1)：3-12．

[5]皮埃爾·阿多.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M].姜丹丹,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

[6]Plato．Phaedru[M]．Translated with an Introduction and Notes by Robin Waterfield．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

[7]Paul R. Kolbet. Augustine and the cure of souls: revising a classical ideal[M]. Notre Dame: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2010．

[8]歐陽謙.哲學咨詢：一種返本開新的實踐哲學[J].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4):20-25．

[責任編輯：余義兵]

Ancient Philosphical Tradition of Philosophical Counseline

Wang Niecai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Anhui University, Hefei, Anhui 230039）

Abstrraacctt::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is considered as“a new practical philosophy that returns to its origin”. And Pierre Hadot has verified that philosophy is a way of life, so it is need to be practiced. The returning origin of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is precisely the true philosophy, the philosophy as a way of life. Besides,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is a new paradigm in the new era and new context. The paper explores the tradition of 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in ancient philosophy and its function as a kind of the guide of the soul, or the cure of the soul, under the perspective of Hadot’s theory.

Key Words:Philosophical Counseling; Pierre Hadot; Philosophy as a Way of life; Cure of Soul

作者簡介：汪聶才（1981-），男，安徽潛山人，安徽大學哲學系講師，博士，研究方向為古代哲學與基督宗教。

基金項目：安徽大學博士科研啟動項目（J10113190039）。

收稿日期：2015-02-10

DOI:10.13420/j.cnki.jczu.2015.02.004

[文章編號]1674-1102(2015)02-0012-03

[文獻標識碼]A

[中圖分類號]B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