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欣
(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哈爾濱 150025)
【責(zé)任編輯王松鶴】
認知視域中的不可靠敘述*
——以《了不起的蓋茨比》為例
李樹欣
(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哈爾濱 150025)
不可靠敘述是當(dāng)代西方不同敘事學(xué)流派爭論的熱點問題。本文通過對《了不起的蓋茨比》中不可靠敘述的分析指出,只有辨明敘述者、隱含作者以及讀者在認知框架和倫理觀念方面的差異,才能對不可靠敘述的形成及功能意義作出全面的判斷。
《了不起的蓋茨比》;不可靠敘述者;認知框架;隱含作者
自從布思(Wayne C.Booth)在《小說修辭學(xué)》(TheRhetoricofFiction)一書中首次提出“不可靠敘述”概念以來,它已經(jīng)成為敘事學(xué)研究中最具爭議性的話題之一,因為文學(xué)敘事中的不可靠敘述不僅涉及敘述者對隱含作者預(yù)設(shè)規(guī)范的偏離,同時也包含持有不同價值觀念的讀者對敘事話語多種解讀的可能。之后,眾多研究者從修辭性敘事和認知敘事研究等不同角度完善不可靠敘述的相關(guān)理論,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對經(jīng)典文學(xué)作品中敘述者可靠性的修正性研究,美國現(xiàn)代小說的經(jīng)典作品《了不起的蓋茨比》(TheGreatGatsby)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評論者們都一致認為,《了不起的蓋茨比》的整體敘事“新穎、不同尋常、優(yōu)美而簡潔,并有著復(fù)雜的布局”(Bruccoli 1985:5),但對這部小說的敘述可靠性卻持有截然相反的看法。以布思為代表的多數(shù)研究者認為,敘述者尼克·卡羅威是可靠的,“作為詹姆斯所描述的‘透明反映者’,年輕的尼克是事件的不可靠見證者。(但)事實上,年長的尼克提供的引導(dǎo)是完全可靠的”(Booth 1983:176)。與之相反,厄內(nèi)斯特·洛克里奇和伊麗莎白·普雷斯頓等學(xué)者堅持認為,尼克在道德標準以及價值觀念方面存在局限,“他的判斷和闡釋不能被信任”(Lockridge 1987:163),因而是不可靠的。實際上,這一問題的爭論根源在于雙方對不可靠敘事的判斷主體持有不同的看法。前者認為,應(yīng)該從隱含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及規(guī)范出發(fā)來分析敘述者是否與隱含作者保持一致;后者強調(diào),只有依靠讀者對文本潛在敘述規(guī)約的闡釋和整合,才能對敘述可靠性作出判斷。不過,這種理論上的分歧并不意味這部小說的敘述可靠性問題就此陷入無法識別的困境,因為無論是隱含作者的潛在規(guī)范,還是讀者的主觀闡釋都以文本的客觀存在為基本前提。因此,要找到小說敘述是否可靠的確切答案,必須首先明確文本內(nèi)部的敘述規(guī)約和認知框架,即通過對文本中敘述聲音、敘述視角以及話語修辭手段等文本信息的全面分析來衡量隱含作者、敘述者與讀者在觀念、情感、倫理等方面的一致性程度,這樣才能對小說敘述的可靠性作出準確判斷。
《了不起的蓋茨比》采用第一人稱回顧式敘事,故事的記錄者尼克·卡羅威回憶自己在1922年夏天的所見所聞,重點講述故事主人公蓋茨比通過非法手段積累財富以求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夢想?yún)s最終失敗死亡的悲劇。由于敘述者尼克同時也是故事中的次要人物,因此在小說的故事層面和話語層面中同時并存著尼克作為“人物自我”和“敘述自我”的兩種不同功能,而它們之間的變動關(guān)系直接影響整體敘述的可靠性。對于這一點,詹姆斯·費倫曾進行過詳細的說明,“由于特定的敘事可能要求有一個同故事敘述者,使其各種功能隨特定敘事進程的變化而變化,因此,這個敘述者可以在不違背模仿常規(guī)的情況下,在極不可靠、具有有限特權(quán)的可靠和具有權(quán)威性的完全可靠之間徘徊”(費倫 2002:83)。也就是說,要想甄別尼克的敘述是否在“事實/事件軸”、“價值/判斷軸”和“知識/感知軸”這3方面存在偏誤,就有必要綜合考察他作為人物和作為敘述者的不同功能在敘事進程中的發(fā)展變化以及它們之間的分離/聚合關(guān)系,以此來判斷他是否因為自身的主觀性而影響小說整體敘述的可靠性。
在小說的一開始,尼克以謹慎旁觀者的人物身份自居,把蓋茨比視為住在隔壁豪宅并經(jīng)常舉辦晚會的陌生鄰居,其敘述內(nèi)容主要集中在“客觀報道”周圍人物對蓋茨比巨額財富的種種猜測上。由于此時他的人物功能與敘述功能完全一致,尼克在敘述時始終保持有距離的旁觀者立場,即使是在描述有關(guān)蓋茨比“罪惡”歷史的對話場景中也絕不增添任何主觀性的猜測或議論。例如:
“你也住在長島那邊嗎?”她問道。
“我住在西卵。”
“是嗎?我大約在一個月前去那里參加過一次晚會。在一個姓蓋茨比的男人的家里。你認識他嗎?”
“我就住在他隔壁?!?/p>
“噢,他們說他是德國威廉皇帝的侄子或是外甥之類的。他所有的錢都是打那兒來的?!?/p>
“真的?”
她點了點頭。
“我怕他。我可不愿意惹上他。”(Fitzgerald 2003:36)
在這段對話中,作為敘述者和談話參與者的尼克始終處在攝像式的外聚焦視角,通過沒有任何附加從句的自由直接話語來展現(xiàn)對話場景,不僅將所傳達的信息限制在人物的對話本身,而且排除有關(guān)思想、情感的其他信息。除如實記錄這些沒有事實依據(jù)的無端猜測外,即使是對那些存在明顯事實漏洞的信息,尼克也保持新聞紀實般的實事求是,完全從外圍來觀察被敘情境及事件,努力將敘述調(diào)節(jié)的程度降到最低以維護自己旁觀敘述者的客觀立場。例如,當(dāng)蓋茨比第一次向尼克描述自己的身世時,他偽稱自己出身于中西部的豪富之家并因此擁有巨額財富,尼克隨意問道,“中西部什么地方?”,“舊金山”,“哦,是這樣”(Fitzgerald 2003:70)。事實上,稍具常識的人都知道舊金山位于美國的西部海岸,很顯然蓋茨比編造的是一個拙劣的謊言。但即便在此種情形下,尼克仍然沒有進行直接評論,這種冷靜客觀的敘述態(tài)度不僅完全符合他此時作為旁觀者的人物身份,也幫助讀者在敘事的初始階段建立起對尼克敘述可靠性的信任感。然而,到小說的第四章,敘事進程出現(xiàn)突轉(zhuǎn),尼克得知蓋茨比那些看似不可理喻的荒唐舉動完全是出于對以前女友黛西的一片深情,斥巨資購買豪宅也只是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海灣對面黛西家碼頭上的那盞綠燈,“蓋茨比在我眼中有了生命,忽然之間從他那空虛的奢華宮殿中掙脫出來”(Fitzgerald 2003: 85)。隨著尼克的人物身份從置身事外的旁觀者轉(zhuǎn)變?yōu)樯w茨比的同情者和支持者,他的敘述方式開始偏向于介入性的主觀敘述,對被敘事件進行更多的主觀調(diào)節(jié)并將敘述重點轉(zhuǎn)移到對蓋茨比人生追求的闡釋及其價值判斷上。
在小說中,理解蓋茨比人生追求的關(guān)鍵情節(jié)是他在夢想再次破滅之際向尼克講述的真實經(jīng)歷,但尼克在進行轉(zhuǎn)述時沒有遵循此前一直堅持的客觀再現(xiàn)原則,而是通過視角以及敘述聲音的越界對這段自述進行“改寫”。在小說第六章中有這樣一段描寫,“……五年前的一個秋日夜晚,落葉紛飛的時候,他們走在街上,走到了一處沒有樹的地方,人行道被月光照得發(fā)白……透過眼角的余光,蓋茨比看到一段一段的人行道真的組成了一架梯子,通向了樹木之上的一個神秘地方……接著他吻了她。他的嘴唇一碰,她就像一朵鮮花似的為他綻放,理想的化身就此完成”(Fitzgerald 2003:118-119)。在這段由尼克轉(zhuǎn)述的話語中存在3個不同的敘述層次:觀察者先是從故事外的全知視角對情境和事件進行全景式描寫,接著又轉(zhuǎn)向故事中人物蓋茨比的內(nèi)視角,用侵入的方式描寫他的所見所感以及心理活動的細節(jié)。最后,敘述視角又從蓋茨比的體驗性視角轉(zhuǎn)到旁觀者尼克的外視角,由他完成對蓋茨比愛情觀的評論。通過觀察視角的靈活變換和最大限度的敘述控制,尼克巧妙地將讀者對蓋茨比愛情經(jīng)歷的理解限定在他所詮釋的范圍內(nèi),蓋茨比夢寐以求某種“廣大、庸俗、華而不實的美”,并把黛西視為這種美的現(xiàn)實化身,所以才不惜一切代價追求她以至于釀成最后的悲劇。除了對視角進行調(diào)整以外,尼克還選擇既浪漫抒情、又略帶傷感的敘述聲音,這不僅有別于他之前那種冷漠客觀、暗含嘲諷的敘述方式,也與蓋茨比過分字斟句酌、故作文雅的敘述聲音毫不相同。這種偏重于內(nèi)在情感表現(xiàn)的敘述聲音不僅恰切描繪蓋茨比充滿激情卻注定失敗的愛情追求,也與尼克對蓋茨比從懷疑到信任和贊賞的情感轉(zhuǎn)變相一致。從敘述性質(zhì)上來看,尼克敘述方式的轉(zhuǎn)變是其人物功能超越敘述功能的體現(xiàn),即他作為人物的情感判斷和認知框架改變他最初的敘述態(tài)度和立場,從而促使他不斷超越第一人稱觀察者的有限尺度進行越界敘述。于是,隨著這種人物功能對敘述功能控制的不斷增強,尼克在接下來描述蓋茨比的死亡真相時對關(guān)鍵信息進行不充分的解讀和判斷,并由此改變小說的整體格局,而這一存在缺陷的敘述行為也使他從可靠敘述者轉(zhuǎn)變?yōu)椴豢煽繑⑹稣摺?/p>
在小說第八章中,尼克根據(jù)自己的想象和事后推理講述蓋茨比的死亡“真相”,他將湯姆與黛西夫婦二人視為謀殺蓋茨比的幕后真兇,相信他們出于私心將威爾遜太太之死嫁禍給蓋茨比,結(jié)果導(dǎo)致蓋茨比被前來復(fù)仇的威爾遜誤殺,威爾遜也在事發(fā)現(xiàn)場開槍自殺??墒?,在這種看似合情合理的敘述中卻存在非常明顯的漏洞,“管家——他是沃爾夫山姆的一個手下——聽到了槍聲,事后他只能說他并沒有多想。我從火車站直接開車前往蓋茨比的房子,匆匆忙忙沖上前門的臺階,才第一次驚動了房子里的人。但是我非??隙ㄋ麄儺?dāng)時已經(jīng)知道了”(Fitzgerald 2003:172-173)。威爾遜沒有見過蓋茨比,更沒去過他的家。那么,他怎么可能在如同城堡一般豪華的蓋茨比別墅的泳池邊直接找到蓋茨比?蓋茨比家中的仆人都是黑幫成員,他們不僅沒有注意到威爾遜的闖入,甚至對槍聲也無動于衷?而且,尼克在4年之后重新回憶當(dāng)時的情形時仍然非??隙切┢腿嗽谒M門前就已經(jīng)知道蓋茨比被殺了。更讓人費解的是,既然尼克清楚地知道這一切并通過自己的敘述傳遞這些信息,他為什么仍堅持讓讀者相信蓋茨比是被威爾遜誤殺,他對敘述信息進行有意曲解或錯誤判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尼克之所以會做出錯誤的敘述判斷,就是因為作為故事中人物的情感及倫理原則控制他對事實真相的闡釋和評價,“具體的敘事文本清晰或暗暗地建立起自己的倫理標準,以便引導(dǎo)讀者做出特定的倫理判斷。也就是說,就修辭性倫理而言,敘事判斷是從內(nèi)向外,而非從外向內(nèi)做出的”(費倫等 2007:373)。在尼克此前的敘述中,他將蓋茨比描述成一個在唯利是圖的浮華社會中仍保持純真夢想的真誠追求者,這一具有明顯價值導(dǎo)向的敘述暗含尼克對蓋茨比的支持和贊賞,因為與周圍那些在裝腔作勢和謊言庇護下生活的人物相比,蓋茨比更接近尼克渴望的理想生存狀態(tài)。正是為了維護蓋茨比在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形象,尼克有意忽視他因從事非法交易敗露而被黑幫滅口的可能,通過插入對威爾遜車庫事件的全知敘述形成湯姆、黛西夫婦出賣蓋茨比并致其被誤殺的不準確判斷,從而將蓋茨比最終定格為在與虛偽社會對抗過程中失敗的悲情英雄。盡管這一結(jié)局更加符合尼克“人物自我”的情感邏輯,并深化蓋茨比夢想破滅的悲劇意味,但就敘述邏輯而言,尼克違背他作為見證人-敘述者的模仿規(guī)范,在知情/感受軸和倫理/評價軸上對事實進行錯誤的闡釋和評價,并因此破壞小說內(nèi)在敘述的可靠性。
盡管文本內(nèi)部的敘述矛盾和不一致是識別不可靠敘述的重要標志,但這并非一種純粹客觀的事實判斷,而是帶有主觀色彩的價值判斷。其中既包含隱含作者的觀念預(yù)設(shè)和價值標準,也受到讀者闡釋框架的影響。因此,要對不可靠敘述作出全面評估,除了對文本內(nèi)敘述的不可靠因素進行深入分析以外,還需要進一步把它拓展到小說意義生成的動態(tài)進程中來把握,“不僅要看敘述者的規(guī)范和價值標準與整個文本(或隱含作者)之間的差距,還要看敘述者的世界觀與讀者或批評家的世界模式和規(guī)范標準之間的差距,而這些規(guī)范標準又是變化著的”(費倫等 2007: 89)。
“隱含作者”是闡明不可靠敘述創(chuàng)作動因的關(guān)鍵所在。作為真實作者的“第二自我”,隱含作者強調(diào)使某一具體作品得以存在的寫作主體,代表整部作品的預(yù)設(shè)規(guī)范和價值標準。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隱含作者菲茨杰拉德主要通過對敘述者的精心設(shè)計和潛在控制來實現(xiàn)自己的創(chuàng)作意圖,而他的這種主觀預(yù)設(shè)成為識別小說不可靠敘述的另一重要途徑。在小說創(chuàng)作初期,菲茨杰拉德將敘述者設(shè)定為等同于他自身的全知敘述者,但在幾經(jīng)修改之后,他選擇從第一人稱旁觀敘述者尼克的角度來講述故事,這一敘述方式的重大調(diào)整使隱含作者的聲音不再直接出現(xiàn)在小說的敘述表層,而只能通過敘述者尼克來講述故事。但這并不意味菲茨杰拉德就此將尼克完全視為自己在小說中的可靠代言人,他反而巧妙地運用隱含作者對敘事的全方位控制對尼克自身的倫理位置提出質(zhì)疑并動搖后者作為敘述者的可靠性。
在隱含作者的暗中操控下,讀者很容易就辨識出尼克的實際行為和他所堅稱的高尚道德觀念之間存在斷裂,其中最典型的例證就是他與女友喬丹之間的交往。在和喬丹的一次偶然對話中,尼克借助有關(guān)駕駛安全性的隱喻解釋自己的誠實原則,他理解的誠實并非美德范疇意義上的表里如一,而是任何不被發(fā)現(xiàn)或揭穿的謊言都可以被視為“誠實”。這種言行不一的矛盾不僅暴露出尼克價值觀念的缺陷,也進一步證實其敘述的不可信,因為“個人化敘述者無意中的自我揭發(fā)是不可靠性的必要條件之一”(Zerweck 2001:156)??梢?,從尼克所處的倫理位置出發(fā)可以更清晰地識別他敘述內(nèi)不可靠性的無意識動機。在對蓋茨比的敘述中,尼克的焦點一直集中在對他浪漫愛情夢想的正面描繪上,可事實上蓋茨比重新吸引黛西注意的唯一手段就是他的巨額財富,而這些財富完全是他與黑社會頭目合作的非法交易所得,但在尼克錯誤的道德原則投射下蓋茨比的這些罪惡勾當(dāng)被視為獲取成功的必要手段,甚至在蓋茨比被殺之后還將他刻意描述為被利己現(xiàn)實扼殺的理想主義者,這種存在缺陷的價值判斷也表明隱含作者有意讓讀者認識到敘述者自身價值觀念的含混性,從而為甄別尼克的不可靠敘述提供更有說服力的判斷依據(jù)。
在對不可靠敘述進行判斷的過程中,讀者的闡釋框架也同樣重要。當(dāng)文本或語境信號向讀者顯示敘述者有可能不可靠時,讀者會依據(jù)自身的生活經(jīng)驗或價值觀念、社會歷史語境的變動以及掌握的文學(xué)規(guī)約等參照框架對敘述者的話語進行“解碼”,通過敘述話語的隱含意義來推斷事件的真相或超越敘述者的認識誤區(qū)對自相矛盾的敘述加以修正,在破解文本中的敘述矛盾或歧義的同時達成對作品主題的深入理解。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尼克的不可靠敘述大多集中在對蓋茨比人生理想的闡釋以及相關(guān)道德評判上,讀者根據(jù)小說內(nèi)的敘述情境和隱含作者的敘事預(yù)設(shè)可以清晰地辨識出這些不可靠敘述除了與尼克的個人情感傾向及倫理立場相關(guān)以外,更主要的是和小說表述的美國夢主題有密不可分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因為小說中的不可靠敘述有意凸顯蓋茨比個人夢想與實際境遇之間不可彌合的斷裂,由此使這個極具典型意義的個體悲劇與美國一戰(zhàn)前后急遽變化的社會歷史文化語境聯(lián)系在一起,“對美國理想進行最具有歷史性的自我反思并考察為使歷史事實服從神話信仰而多付出的社會代價”(Rowe 1988:100)。
從讀者闡釋的角度來看,小說中蓋茨比個人理想從萌生到最終破滅的過程不僅折射出美國現(xiàn)代文明轉(zhuǎn)型時期的現(xiàn)實困境,也展現(xiàn)出美國傳統(tǒng)自由夢想在物質(zhì)利益至上的資本勢力壓迫下漸趨衰落的歷史進程。在蓋茨比最初的人生規(guī)劃中,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懈努力就有可能成為自信、自立的成功者并獲得真正的自由和幸福,這種將成功與自由聯(lián)系在一起的觀念正是傳統(tǒng)美國夢的精髓。之后,他又把獲得黛西的愛情視為成功的具體目標,因為他認為這種跨越階級及財富界線的愛情能夠使自己獲得更為純粹的幸福,這種具有強烈情感意味的人生夢想體現(xiàn)出蓋茨比作為西部自然之子的純真理想氣質(zhì)。然而,黛西和湯姆結(jié)婚的消息使蓋茨比認識到,在這個資本的時代中只有財富才是獲得愛情和成功的可靠保障,于是他前往紐約重新追求夢想的過程就成為被物質(zhì)主義的現(xiàn)實風(fēng)氣腐蝕并不可遏止墮落的過程。隨著蓋茨比淪為冷酷金元勢力的幫兇,曾經(jīng)的愛情夢想也在現(xiàn)代資本力量的侵蝕下蛻變?yōu)楦∪A空洞的財富幻夢,甚至在經(jīng)歷了被黛西再次拋棄的痛苦之后他最后掛念的仍是在底特律的非法生意,這充分說明蓋茨比并非尼克所詮釋的為保全理想而被外部勢力摧毀的悲情英雄,而是被功利主義徹底俘獲的時代投機者。在小說充滿諷喻意味的結(jié)尾中,伴隨著蓋茨比個人悲劇的落幕,新大陸的自由神話也被資本時代的冷酷現(xiàn)實徹底擊潰,“于是我們奮力劃行,小船逆流而上,卻不斷地被推回到過去”(Fitzgerald 2003:193)。
“敘事尤其是文學(xué)敘事是多重交際的行為,同時涉及我們的闡釋能力、倫理價值、情感反應(yīng)以及審美感知?!?尚必武 2010:154) 通過對《了不起的蓋茨比》中不可靠敘述的分析可以看出,不可靠敘述的辨識和判斷過程是隱含作者、敘述者及讀者之間交互進行的多重交流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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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NarratorialUnreliabilityfromCognitivePerspective—A Case Study ofTheGreatGatsby
Li Shu-xin
(Harbin Normal University, Harbin 150025, China)
Unreliable narration is a central issue in contemporary Western narratological study.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unreliable narration inTheGreatGatsby, this paper expounds the key to the judgement of unreliability is to identify the cognitive and ethical differences of the narrator, the implied author and the reader.
TheGreatGatsby; unreliable narrator; cognitive frame; implied author
定稿日期:2015-04-27
H0-05
A
1000-0100(2015)05-0146-4
* 本文系黑龍江省社科基金項目“20世紀美國都市文學(xué)研究”(12C042)和黑龍江省人文社科研究項目“20世紀美國文學(xué)中的都市形象研究”(1252b004)的階段性成果。
10.16263/j.cnki.23-1071/h.2015.05.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