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立強

一走出火車站出站口，高建國就開始四下搜尋烤紅薯的攤子，嘴里條件反射地滋出一股津液。這是他上大學(xué)期間每年春節(jié)回家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一下火車就想吃一個家鄉(xiāng)的烤紅薯，否則心里就沒著沒落的。吃著烤紅薯，他的心頭會隨著紅薯冒出的熱氣，升騰起一縷暖意，啊，我高建國又回來了！可以這么說，吃烤紅薯就是高建國回家的一個儀式，是他踏上家鄉(xiāng)土地的無聲的宣言。

可這一回，高建國搜尋了半天也沒見有烤紅薯的，旋即他就啞然失笑了，對了，現(xiàn)在是暑假，這個季節(jié)，小縣城哪會有烤紅薯的呢，不遠(yuǎn)處倒是有賣飲料雪糕的，有賣煎餅果子的，還有一大排賣水果的攤子，但高建國認(rèn)為，飲料雪糕不代表家鄉(xiāng)，煎餅果子不代表家鄉(xiāng)，水果也不代表家鄉(xiāng)，就是那種已經(jīng)標(biāo)榜為土特產(chǎn)的水果，在高建國心里也沒有家鄉(xiāng)的味道，味道都在紅薯里呢，不烤出不來。

高建國這次下車的地點是剛剛搬遷不久的火車站新址，離縣城中心七八里地，基本位于荒郊野外，孤零零的一座建筑杵在一片莊稼地中間，早晨的空氣中似乎彌漫著玉米拔節(jié)的清香。高建國深吸一口氣，算是將嘴里那股對紅薯的懷念壓了下去。他這是頭一回在此處下車，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他已經(jīng)兩年沒回家了，工作十幾年了，有限的幾次回家，他都選擇了在另一個縣城下車，他的家正好在那個縣城與這個縣城之間，而在那個縣城下車更便利些。當(dāng)然，他的中學(xué)時代是在這個縣城度過的，這里有他許許多多難以忘懷的記憶。原本他還想將這些記憶永遠(yuǎn)壓在心底，不忍揭開覆在上面的幕布，但不知為什么，這次準(zhǔn)備回家的時候，他心里突然產(chǎn)生了一股很濃厚的懷舊情緒，這個縣城當(dāng)年的一切瞬間便在他腦海里復(fù)活了，清晰地抽打著他的神經(jīng)，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迫不及待與它再次相約的沖動。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把車票買到了這個縣城。母親在電話里告訴他，城里火車站搬了，提醒他下車時注意，別走迷糊了。母親這是把他當(dāng)小孩子看了，他真想對媽說，您就放心吧，縣城是您兒子高建國的，兒子在縣城生活了七年，七年啊！

一只鴿子“撲棱”一下飛起，提醒了高建國，該繼續(xù)回家的路了。但他想了想，還是在站前廣場站了一大會兒，之后又靠在一根路燈旁悠然地抽了一支煙。他感到心里踏實了，就提起行李走向不遠(yuǎn)處直通城里汽車站的公交車，他要到汽車站改乘別的車，一般情況下，他還要再坐兩個小時的中巴才能回到鄉(xiāng)下的家。

沒想到汽車站也搬遷了，搬到了縣城東郊。這是一段不長不短的路程，一路上，高建國的眼睛一直盯著車外，他在努力尋找當(dāng)年熟悉的一切，石板路，路邊的包子鋪，街心公園，公園里古色古香的亭子，郵局，報刊零售攤，紅光路口的那家攝影館，墻角那個釘鞋的大爺。這些他都沒有看到，他看到車窗外的縣城正在如火如荼地改造，部分路面正在翻修，車子繞來繞去，走得很艱難。路邊建筑被拆得七零八落，到處是裸露的鋼筋，以及血紅的醒目的“拆”字。幾棵大樹歪倒在拆了一半的墻體上，根上包著球形的土塊，大概還要運往其他地方重新栽起來。高建國將目光投向遠(yuǎn)處，幾棟高樓正在施工，塔吊擺來擺去，在天空的幕布上涂抹著陽光的油彩。高建國發(fā)現(xiàn)，老城區(qū)到新汽車站之間的廣闊地面上，早已被無數(shù)個新建居民小區(qū)占據(jù)了，店鋪林立，人來人往。哦，變了，縣城仿佛一夜間駐扎進(jìn)了幾十萬人馬的大部隊，又像是一個吹了氣的袋子，不停地往外鼓。

縣城十幾年前的氣息已經(jīng)蕩然無存，高建國想，縣城已經(jīng)不是他高建國的縣城了。但就在公交車駛?cè)胄缕囌镜臅r候，一個念頭突然躍入高建國的腦海，他要找找當(dāng)年的感覺，他要嗅嗅當(dāng)年的氣息，他要把自己送回到當(dāng)年！

怎么能把自己送回到當(dāng)年呢？他的決定就是：騎著自行車重走當(dāng)年熟悉的那條路，那條當(dāng)年自己騎車上學(xué)、回家的路。

這個念頭，讓高建國一下子熱血沸騰了，他有點迫不及待，把行李往腳下一扔，掏出手機撥給徐萬全。徐萬全是他高中同學(xué)，同村，上學(xué)時也同住一個宿舍的，現(xiàn)在本縣財政局工作。那邊，徐萬全正開會，接電話時憋著公鴨嗓，說你要等不及就先打車過來。

高建國打車趕過去，徐萬全還沒開完會，又等了半小時，徐萬全才終于出現(xiàn)，一見高建國就嚷開了，說你小子還活著啊，這么長時間也不聯(lián)系，還以為你早不在了。轉(zhuǎn)而開罵，他媽的，老開會學(xué)習(xí)，學(xué)個屁啊，都學(xué)到老了。高建國發(fā)現(xiàn)徐萬全好像變了不少，肚子明顯大了，頭發(fā)梳得油光锃亮，有點油頭粉面的味道。

在徐萬全辦公室，高建國直奔主題，說要借一輛自行車，從縣城騎回家，尋找尋找當(dāng)年的感覺。

徐萬全瞪大了眼睛，一時沒明白什么意思，等明白過來，眼睛瞪得更大了，夸張地摸摸高建國額頭說，靠，你沒毛病吧，要回家你開我的車回去，借自行車？這不是寒磣我嗎？說著走到窗戶邊，指著外面說，我車就停在那里，北京現(xiàn)代，裝你小子夠格了。高建國不為所動，說看來你小徐子是徹底忘了當(dāng)年的日子了。徐萬全不接他話茬，說先別急，這樣吧，我先聯(lián)系同學(xué)，中午一塊聚聚，給你接風(fēng)。說著開始撥電話，高建國趕忙制止了他，說我已經(jīng)等不及了，馬上就走，下次再聚吧，我過些天就來，順便還你自行車。徐萬全又認(rèn)真地看了看高建國，用手指點劃著高建國說，你這人，你真是受刺激了，下次來好好給你治治。

徐萬全打了一圈電話，然后又樓上樓下跑了幾趟，最后才從大門口看門的老漢那里借到一輛自行車。高建國馬上與徐萬全告別，把行李捆到自行車后座上，閉閉眼，深吸一口氣，做出出征的樣子。他默默地把財政局大門當(dāng)做學(xué)校大門，一出門就跨上了自行車。徐萬全在后面喊，要是自行車在半路掉了鏈子，給我打電話。高建國裝沒聽見，腳下一加勁兒，嗖一下匯入大路上的車流。他聽見路兩邊的樹葉被風(fēng)吹得沙沙響，像是在為他送行，當(dāng)年的感覺好像立馬就找到了。十幾分鐘后，他已經(jīng)出了縣城，拐上了斜插向西南山區(qū)的一條路。這條路就是當(dāng)年他騎車上學(xué)、回家常走的路，上學(xué)時一般是跟徐萬全結(jié)伴而行，有時候沿路還要會合上其他村的同學(xué)。這條路在山的北面，比較窄，還爬坡上崖的，幾年前山南新修了條柏油路，比這條路要好走得多，算起來，山北這條路高建國已經(jīng)有十四五年不走了吧。

山北這條路還是有很大變化的，高建國騎行了一段，感覺路邊景物似曾相識，似是而非，他在慢慢搜尋當(dāng)年的記憶，這還是那棵老槐樹嗎？這還是那個廢棄的磚窯嗎？這還是那座橋么？三孔的，總是讓高建國聯(lián)想到趙州橋。記得橋下有水，水里有魚，一天下午他們回校經(jīng)過這里，看天色還早，就停下來捉魚，恰巧附近村里幾個半大孩子也在逮魚，為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兩下里發(fā)生口角，還差點打起來呢，有趣?，F(xiàn)在想想，高建國覺得很有趣。

高建國發(fā)現(xiàn)，挨近村莊的路段現(xiàn)在都變成水泥的了。以前全是沙土的，自行車行在上面沙沙地響，有時壓上一顆較大的石子就會發(fā)出“嘣”的一聲，石子也隨之射向路邊的雜草間。水泥路不寬，基本保持了當(dāng)年的走向，曲里拐彎，柳暗花明，這讓高建國感到親切，有些東西好像永遠(yuǎn)也不會變，比如那邊斷崖上的那一塊巨石，遠(yuǎn)看像個蹲踞的老人，依然靜靜地蹲踞在那里，高建國特意下車盯著那塊巨石，駐足了挺長時間，久違了，老朋友，他心里這樣說，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這如果讓徐萬全知道了，保準(zhǔn)說他像個娘們兒似的多愁善感。

拐彎處，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之后豁然開朗，一個村莊的集市展現(xiàn)在面前。高建國記得這個村莊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蓮花盆，處在一片相對平緩的山坡上，以前沒有集市的，而且現(xiàn)在呈現(xiàn)在高建國面前的蓮花盆村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他的記憶，原本這一座那一座的平房已經(jīng)搖身一變成了幾棟高樓，整齊地排列在坡地上，跟城里小區(qū)一模一樣，小區(qū)大門是一座明代建筑風(fēng)格的牌樓，上面題寫著“蓮花盆歡迎你”，兩旁景觀墻上則書寫著“建設(shè)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和諧”、“富裕”一類的字眼。集市就開在小區(qū)大門前的空地上，一片熱熱鬧鬧的景象。

高建國知道，這地方全是因為有水，人們才沒有搬走，才搞起了新農(nóng)村，否則也就像母親電話中說的，人們早都跑城里住去了。這兩年母親電話里老說，村里快沒人了，都搬城里住去了，別的村也是，有個人樣的都出去了。

高建國的思緒一直在過去和現(xiàn)在之間徘徊，這條路車少，他騎在自行車上，時而四下張望，時而狠命地一陣狂蹬。路邊人家門前有些老頭老太太正坐在樹蔭里乘涼、閑話，看見高建國，他們的目光都會隨之追出老遠(yuǎn)。

騎了多長的路了？此時高建國并沒在意，管它多遠(yuǎn)了呢，他的心思完全在兩邊不斷變換的景物上，熟悉的，親切的，模糊的，以前老關(guān)注的，以前沒有注意過的，這些景物都讓高建國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很奇妙的。高建國喘口氣，前面是一大段漫坡，這是考驗雙腿耐力的時候，以前經(jīng)過這里，徐萬全總提出跟高建國比賽，看誰搶先騎到坡頂。每回高建國都輸，但每回他都應(yīng)戰(zhàn)，他對徐萬全說，就滿足滿足你的虛榮心。其實，他是覺得一比賽，路就沒那么難走了，坡也好像不那么長了。

現(xiàn)在爬著漫坡，不但腿上沒勁，高建國感到自己的肚子也比以前大多了，一用力，身子往前一拱，肚子就有點礙事。他吃力地蹬著，有時感覺已經(jīng)是用盡了氣力，全靠意志撐著呢。老了？四十出頭就老了？好不容易爬上了坡頂，是一個平坦的小山包，高建國呼呼直喘，汗流浹背，他跨下車，打算休息休息，半上午的，天真是熱得可以。這個地方是當(dāng)年他們一個固定休息的場地，騎上坡，坐下來吹吹風(fēng)，喝點水或者吃點什么東西。他們把這里叫做山頭驛站，當(dāng)初零星地散布著幾棵棗樹，有太陽的時候，他們就在樹下躲避陽光，喝點罐頭瓶里自帶的涼開水?，F(xiàn)在棗樹已經(jīng)沒了，只剩下了樹墩。樹墩旁邊有人栽上了幾棵槐樹。

在這里現(xiàn)出了一條岔路，岔路拐向東南方，一片低矮的山丘，山洼里散布著幾個村莊。高建國坐在一棵槐樹下，遠(yuǎn)處那村莊的影子就在這時擊中了他內(nèi)心最柔軟的部位，他的目光變得散淡、溫柔，他想起了一個女孩！

這個女孩就是那山洼某個村子里的，具體哪個村子不清楚。女孩比高建國低一級，是學(xué)校有名的校花，是男生們思念的對象。那時高建國稚嫩的心靈也被這個女孩迷惑了，他還偷偷地為她寫過一首詩，但最終也沒有寄出，高建國對那個女孩的迷戀，后來發(fā)展到這樣的程度：課間，女孩總是經(jīng)過一個小賣部去操場邊廁所，高建國就早早等在小賣部，假裝買東西，等著看那個女孩。但也僅限于此，直到高建國畢業(yè)，也沒有對女孩采取過任何行動。高建國就是個善于單相思的情種，當(dāng)時徐萬全這樣總結(jié)。當(dāng)然，還有故事，就是有一次回家的路上，他們就在這個小山包，碰巧遇上女孩也在這里休息。女孩跟另外一個男孩結(jié)伴，記得當(dāng)時高建國竟然吃那個男孩的醋了，一廂情愿地以為女孩和男孩是一對呢。也僅此而已，巧遇也僅此一回。那個女孩并不知道還有個高建國在那么一段時期惆悵地思念著她。

高建國又想起了另外一個女孩，叫陳寧，是山洼里另一個村子里的，兩個女孩家隔得不遠(yuǎn)。這個叫陳寧的同班女孩，有一天給高建國寫紙條，問晚上某個時候能不能到樓下哪個地方談一談。高建國受寵若驚，不知道陳寧想談什么，但還是去了。從此，陳寧就算是高建國的初戀了。高建國的初戀也是相當(dāng)?shù)陌乩瓐D，兩年的時間，他除了摸過陳寧的手，誠惶誠恐地吻過一次，其他什么也沒做。工作后，高建國有時想起來還覺得有點遺憾，怎么當(dāng)年的自己這么膽小呢？事實上，那兩年他們都被高考壓得喘不過氣來，談對象純粹只是減壓的一個手段，那時候心也純真，心思其實是不在搞對象上。

此時此刻，對兩個女孩的回憶，豐富了高建國這段不尋常的行程。女孩們，你們現(xiàn)在怎樣了？在哪里呢？這些年，陳寧倒是偶爾聯(lián)系著，那個女孩卻像是高建國天空中飄過的一塊云彩，了無蹤影了。

高建國急切地想給陳寧打個電話，把自己的壯舉告訴她，他正在重走當(dāng)年的路。陳寧的號碼居然沒變，高建國覺得這就是緣分。電話嘟嘟嘟響的時候，高建國的心跳有點加快。

陳寧的聲音竟也沒有變，依然是有點嬌滴滴的。事實上，當(dāng)年高建國給陳寧一約即上鉤，除了欣賞陳寧的膽大潑辣外，主要就因為陳寧有一副好嗓子，甜而不膩，嬌而不嗲，聽起來舒服，舒服得讓人身上癢癢，拿到今天說，真是中國好聲音。

高建國開門見山說，我在重走當(dāng)年路。

聽清楚了高建國的話，陳寧驚異說，真的？你咋還是那么浪漫！也不知道她這句話是褒是貶，是肯定還是否定。

她告訴高建國，她做保險了，隨即向高建國滔滔不絕地說起財險，壽險，教育險，意外險，像是給高建國上保險課，高建國幾次張口都插不上話，只好聽著，心想權(quán)當(dāng)學(xué)習(xí)知識了。末了，陳寧還不無遺憾地說，可惜你在外省，我的業(yè)務(wù)推廣不到你那里，不然你不入保險，不支持我工作，我可不讓你的。呀， 對了，你不是可以給你父母買份保險?。?/p>

高建國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只得搪塞說，好，等買時一定跟你聯(lián)系。

他趕緊把話題拉回到重走當(dāng)年路上，說你知道我現(xiàn)在走到哪里了？

陳寧問，哪里？

高建國說，紅嶺頂上，你知道的，我都看見你們村了！

陳寧說，真的??？那你不過來看看我？

高建國一愣說，啥？你不在城里工作嗎？

回來了啊，你說巧不巧？你不是在紅嶺嘛，離我們村挺近的。

高建國心里猛然一動，覺得去看看陳寧真是個挺好的主意。他站起來向著遠(yuǎn)處的村莊望了望。陳寧家在張家灣，從紅嶺出發(fā)下幾道坎上幾個坡就到了。

看看表，時間還來得及，陽光也似乎沒那么烈了，高建國沖動了，說一聲好，就掛了電話，呼一下站起來，拍拍屁股跨上自行車，向著張家灣方向進(jìn)發(fā)，感覺就像是當(dāng)年按照陳寧紙條的指引去約會。這條路明顯整修過，兩邊的風(fēng)景更具田園特色，層層的梯田，茂密的山楂樹，蘋果園，蘋果園里低矮的茅草屋，嚇唬鳥的稻草人、破斗笠，有些逼真得把高建國都嚇一跳。這些東西都像是在催著高建國說，去吧，快去吧，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陳寧變了嗎？記得她長得小巧玲瓏，五官也小巧精致，眼睛很有神，平時看人眼珠子喜歡滴溜溜地轉(zhuǎn)，讓你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看不出她想干什么。讓高建國印象深刻的還有她那個尖尖的下頜，匹配上那張嘴唇薄薄的小嘴，顯得格外精明機靈。她說不定也變胖了，不，應(yīng)該叫發(fā)福，陳寧發(fā)福是個什么樣子呢？真的是不敢想象，馬上就要見到了，他希望見到的不是一個矮墩墩、胖乎乎的農(nóng)村少婦。

路果然不太遠(yuǎn)，也就二十多分鐘，高建國就趕到了張家灣的村頭，像多數(shù)人腦海里的小山村，村頭都有一棵標(biāo)志性的大槐樹、大榆樹什么的。高建國站在大槐樹下，又給陳寧撥電話，好長時間陳寧竟然沒接，高建國猜測，難道陳寧已經(jīng)出來迎接他了，沒必要接電話了？他向四周看了看，沒見陳寧的蹤影啊。正在疑惑，陳寧撥過來電話了，說不好意思，正跟客戶通電話。高建國興奮了，說我已經(jīng)到你們村頭了，也不來隆重迎接。

啥？陳寧在那邊叫起來，你真在紅嶺？還真過來了？

那還有假？你們村口有棵大槐樹，旁邊還有個小賣部，名字叫張家灣便民超市，你看我說的對不對？

哎呀，陳寧顯然有些不安，說這回玩笑開大了，我只是想試探試探，看你是不是真的在紅嶺，我現(xiàn)在在城里呢！怎么辦呢？你……

陳寧像是嘆了口氣說，你怎么還跟過去一樣?。?/p>

高建國一下愣住了，他真沒想到陳寧還有這么一招，讓他撲了個空。他心里也好像一下子空了，還有點哭笑不得。他說，好你個陳寧，就會騙人。

陳寧叫苦，說我真的沒想騙你，騙你不是人，咋辦？算我又欠你一回，等以后見了請你吃飯。

掛了手機，高建國又有點放松的感覺，也是，見不到也好，說實話，剛才一沖動趕了來，并沒有多想和陳寧見面后的情景，此刻真要是陳寧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他高建國該說些什么呢？

就當(dāng)是一段浪漫的插曲吧，高建國想。

高建國在小賣部買了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下去，又騎上自行車往紅嶺返。這樣來回差不多費了一個小時?；氐郊t嶺，他暫時不去想陳寧了，注意力又集中到曾經(jīng)的山，曾經(jīng)的水，曾經(jīng)的樹木花草。接連翻過幾道山，記憶紛至沓來，高建國心里好像比陽光下的這個世界還熱，感到時不時像有一個癢癢撓在撓他的心。他想，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對了，重走當(dāng)年的路，好像是給了自己一個重新活一次的機會，這真是個好機會，恐怕以后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算一算，已經(jīng)走了一大半路程了。騎下一道長長的山坡，坡下又是一個村莊，叫郭家店，這是這段行程的一個轉(zhuǎn)折點，高建國必須從郭家店折行向南，然后再翻過幾道山嶺，就該到家了。

路變得越來越難走，有時高建國騎自行車，有時是自行車騎高建國。騎著騎著，前面出現(xiàn)了一條岔道，一條窄的直沖向山頂，另一條寬點的沿山根往那邊轉(zhuǎn)。以前好像沒兩條路，高建國停住，竭力搜尋當(dāng)年的記憶，覺得好像直接翻過山才對，但又有些猶豫，山比較高，爬到山頭沒路了怎么辦？那山根的路又通向哪里呢？高建國沒敢貿(mào)然走下去，他轉(zhuǎn)身四下看了看，見幾道坡下面有個放牛老漢，正朝他看呢，幾頭黃牛在草叢里悠閑地?fù)u著尾巴吃草。

高建國把自行車支住喊，大爺，到西茂峪莊怎么走??？

老漢手搭涼棚，也喊，你不是這里人吧，忘了要走小前嶺大前嶺？

高建國咧嘴笑了笑。

老漢揮揮手，拐吧，從山根拐，拐過去就看見小前嶺了。

小前嶺，大前嶺，鉆天溜子摩天嶺。這句話據(jù)說是明朝傳下來的，既指明了一條古驛道的走向，又形象表達(dá)出了地理的險峻。在高建國想象中，很久以前這里應(yīng)該是林木參天，奇峰險谷的，而且狼蟲虎豹出沒，隨時給過往行人致命一擊。但經(jīng)過歲月磨礪，現(xiàn)在的小前嶺、大前嶺既不險，也不峻，遠(yuǎn)遠(yuǎn)望去，馬鞍似的線條顯得過于舒緩、柔和。不要說狼蟲虎豹，就連個野兔，也不容易看見了。

在郭家店與小前嶺之間，那條小水渠呢？還在嗎？穿過郭家店的時候，高建國就想到了那道親切的清冽冽的流水。

哦，小水渠還在，彎彎曲曲的，從遠(yuǎn)處鉆過來。已經(jīng)有點破敗，也沒有水了，大概是因為還不到灌溉的時候，高建國記得當(dāng)年一到灌溉時節(jié)，小水渠里總是淌著水，水不知從哪里來，總之是從山的那一邊來，在青草掩映下時隱時現(xiàn)。他們來回騎車路過這里，就歇下來，洗一下臉，或者用手掬一捧潤潤喉，徐萬全還總是拿水面當(dāng)鏡子，把凌亂的頭發(fā)用手梳理整齊。每次徐萬全蹲著取水洗臉時，高建國都從后面踢他屁股一腳，讓他發(fā)出驚呼和氣急敗壞的叫罵聲。

準(zhǔn)備爬小前嶺的時候，高建國走錯了路，他竟然騎車走到了一座房屋跟前，聽見有狗叫聲，才猛然抬頭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應(yīng)該走房子下面那條路才對。他剛想退回去，屋角轉(zhuǎn)出來一個老婆婆，瞇著眼疑惑地看著高建國。老婆婆七十歲上下，頭發(fā)花白，眼角有很深的皺紋，但整個人看起來還挺利落，她手里提個大鐵桶，像是正要去裝水。高建國抹一把汗，尷尬地說，走錯路了。老婆婆放下水桶，忽然說，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高建國愣了愣，趕忙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打量老婆婆，也覺得面熟。老婆婆說，你是小高，和我兒子是同學(xué)！

高建國認(rèn)出了她，段立柱的媽。上學(xué)的時候去過段立柱家好幾次，他家原來不在這里的啊，就在郭家店，怎么搬這里來了？高建國四下看了看，除了三間正屋，側(cè)面還有一排房子，房門都敞開著，從里面?zhèn)鞒鰜韥y糟糟的雞叫的聲音。

立柱媽熱情地說，到屋里涼快涼快吧。見了立柱媽，高建國好像見到了段立柱，感到分外親切，他說，就在外面坐坐吧。把自行車放好，在樹下一個矮凳上坐下來。

立柱媽也搬個小凳坐到對面，好像見了兒子一樣，沒等高建國開口，就先絮絮叨叨地說開了。

原來，段立柱當(dāng)年沒有考上大學(xué)，也沒打算復(fù)讀，就回家務(wù)農(nóng)了，因為家里窮，說不上媳婦，后來做了外村一戶人家的上門女婿，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兩個孩子。

同學(xué)聚會，從來沒見段立柱，同學(xué)也沒人說起段立柱，段立柱仿佛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了。這些年高建國腦海里偶爾會閃過段立柱身影，也試圖聯(lián)系過，最終也沒聯(lián)系上?，F(xiàn)在，對于這個消息，高建國有點驚訝，段立柱平時學(xué)習(xí)成績其實挺好，他也是全班最勤奮的三個學(xué)生之一。但不知為什么，一到大的考場上就一塌糊涂了，不管平時怎么點燈熬油，終于也沒能學(xué)成正果。段立柱不善言辭，平時給人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但他曾經(jīng)對高建國說起過，不管考上考不上大學(xué)，他將來都要開個書店，一邊賣書，一邊把自己店里的書讀完，坐擁書城，博覽群書，那才真他媽的快哉。對于段立柱的這個想法，高建國一直很感慨。

立柱媽告訴高建國，段立柱現(xiàn)在外地打工，具體在哪說不清，只知道他是跟著一個建筑隊干。又說，少不了風(fēng)吹雨淋的，哪像你啊，你肯定坐辦公室吧，看細(xì)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沒咋受過苦。立柱媽說著，眼圈就紅了。

高建國眼前馬上浮現(xiàn)出了段立柱單薄瘦弱的身形，想象不出段立柱每天在工地上怎么應(yīng)付繁重的體力勞動。立柱，你，現(xiàn)在健壯了嗎？

立柱媽說，立柱爸已經(jīng)去世多年了，那時段立柱還沒有成家，就這么一個兒子，老大不小了還說不上媳婦，傳宗接代的事不見影，他爸死的時候不甘心，眼睛就是閉不上。

立柱媽說，兒子給人當(dāng)了上門女婿，給人家養(yǎng)老，還要管她這個媽，出去打工了，就給她在這里建了個養(yǎng)雞的地方，這里離村子遠(yuǎn)，還有井水，正好養(yǎng)雞。立柱媽說，我還不到七十呢，閑不住，養(yǎng)雞好，有事干，還賺不少錢。

立柱媽指著側(cè)面那一排房子說，三百多只雞，都在那里呢。

高建國問，你一個人養(yǎng)這么多雞，忙得過來嗎？

立柱媽說，侄女和侄女婿幫著我呢。

高建國問，立柱有手機嗎？

立柱媽說，有，平時也不咋打，我給屋里拿去。

立柱媽拿出來一個煙盒，煙盒上寫著一個手機號碼。高建國邊撥號邊對立柱媽說，打通了，你也說幾句。立柱媽局促起來，說，好啊 ，好，就，就不知道該說些啥好。

高建國說，隨便說，你兒子嘛。

那邊很長時間才接起來，“喂”了一聲，高建國馬上就聽出了段立柱的聲音，激動地喊，立柱，立柱，我，我，高建國，哈哈，聽出來沒？我在小前嶺，在你媽養(yǎng)雞的這里呢，沒想到吧？！

停頓了片刻，那邊段立柱才“哦”一聲，好像才明白過來。兩人聊起來，電話里段立柱的聲音一直很低沉，而且像是還急著要去干什么，說話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旧狭私饬硕瘟⒅壳暗囊恍┣闆r，高建國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就說你跟你媽說幾句吧。把手機遞給立柱媽。立柱媽哆嗦著手接過去，說立柱我好著呢，正好碰上你同學(xué)了，拉呱幾句，你照顧好自己……你放心吧，雞也好，能下蛋著呢，就這樣吧。說完就慌慌地把手機還給了高建國。

高建國拿回手機，段立柱已經(jīng)掛了。

高建國有些失落。臨走，他從包里掏出一條香煙，塞給立柱媽，說給立柱留下，記得他挺能抽煙的。

高建國一口氣爬上小前嶺，把車子打住，解開了上衣扣子，展開雙臂，迎接著涼爽的山風(fēng)?？粗榈氐年柟夂颓嗖?，高建國心里的那份失落感漸漸被風(fēng)吹走了，他又重新興奮起來。他抬手正了正眼鏡，兩手叉到腰間，意氣風(fēng)發(fā)地向著遠(yuǎn)方眺望。山腳下立柱媽和她的房子在陽光下顯出了一種田園鄉(xiāng)村的靜謐與美好。立柱媽在院子里忙活著什么，能聽見她罵雞的聲音。高建國盯著剛剛走過的路，仿佛又看見了當(dāng)年的自己，使勁地把住自行車，一步步走上來。那個高建國的臉上洋溢著讓此刻的高建國無比羨慕的青春。他放佛也看見徐萬全了，同樣“吭哧吭哧”地推著自行車，后車座上捆著從家里帶的干糧。每次回家，臨走他和徐萬全都會帶上一些吃食，有時是紅薯煎餅，有時是玉米面貼餅子，有時是白面饅頭，用裝過尿素的袋子裝著，天天吃，足夠吃一周的。

高建國坐下來，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再慢慢噴出來。無盡的遐思，無限的感慨，無邊的寂寞。

兜里的手機震動了，高建國不理，又不慌不忙點上了一支煙，吸一口，緩緩?fù)鲁鰩讉€圈，然后才掏出手機來看，是老婆打來的。老婆在那邊不高興，說你聾了？在哪里？應(yīng)該到家了吧？高建國哈哈一笑，說正看著村子想你呢。其實，站在小前嶺上是看不到高建國家的，連村子也看不到，中間還隔著大前嶺呢。在這里，向家那個方向看，只能看到彎彎曲曲的山路和大前嶺上空飄過的幾朵白云。

老婆罵，說少耍貧嘴，什么看著村子，你成看門狗了？你到底在哪里？高建國就把自己騎自行車重走當(dāng)年路的壯舉報告給老婆。老婆在那邊又罵神經(jīng)病，吃飽撐的。高建國還想多說幾句一路上的感受，那邊已經(jīng)掛斷了。

高建國掐滅手里的煙頭，不死心，又立馬撥徐萬全的手機。

這回徐萬全沒開會。頭一句話就是，掉鏈子了？高建國說，掉你個頭啊，你知道我現(xiàn)在到哪里了嗎？

徐萬全問，到家了？這么快？

高建國說，屁，你以為我坐火箭啊。他的聲音猛然提高幾個分貝說，告訴你，我現(xiàn)在小前嶺上，小前嶺，聽清楚了沒？

徐萬全說，不就是個小前嶺嗎，我還以為是白宮大樓呢。

高建國說，看來你小子真是個無情之輩，歲月的叛徒。他給徐萬全這樣定性。接下來，他近乎是在朗誦詩了，他說，小徐子，你怎么還瞧不起小前嶺，你不要忘了，這是我們青春的見證，它承載過我們一段奮斗的歷程，承載過我們美好的夢想，是我們?nèi)松囊粋€里程碑，里程碑，想想吧你，我現(xiàn)在正坐在你當(dāng)年坐過的一塊石頭上，我感到好像你小子的屁股還熱著呢，哈哈。

嘖嘖嘖。徐萬全大概在那邊吐舌頭了，說我靠，太小資了不是？都一大把年紀(jì)了，還在那里無病呻吟，你詩人??！

知道對你說這些也是對牛彈琴，高建國說。他換個話題，對徐萬全說起了段立柱的事。

段立柱？徐萬全顯然是愣了一下，比提起小前嶺略略多了點感傷，竟然在那邊嘆了一聲，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就再無別的話了。

高建國興致不減，他向徐萬全建議，希望徐萬全有機會也騎上自行車重走一次當(dāng)年的路，一定會有收獲的。他說，真的，這是人生難得的體驗，走一走，那感覺，你不是正想提拔嗎，一定會對你的思想境界有幫助。

徐萬全在那邊不耐煩了，說你真是病得不輕，說完沒，說完了你就繼續(xù)上你的路，我中午還要去趕個飯局呢。

等等，你聽我說完。高建國又向徐萬全說出了自己的一個偉大計劃，受此次重走當(dāng)年路的啟發(fā)，他計劃到縣城去，沿著自己當(dāng)年在縣城生活的足跡，一處一處地重新走一走。他說，校園，宿舍，校園外的那一片小湖，校門口的那家商場，陽溪湖公園，東關(guān)清真，荷花橋，還有我們經(jīng)常去坐著抽煙的那座小亭子，就是在郵局旁邊上的那座小亭子……你跟我一起去，怎么樣？喂，你說這個計劃怎么樣？

徐萬全說，你說的這些地方，有的早拆沒影了，有的我一年去八回，不跟你說了，你作你的詩吧，我可要掛了。

高建國真的想作一首詩了，向大前嶺走的時候，他已經(jīng)想好了題目，就叫《致我們曾經(jīng)的……》。

大前嶺是他們當(dāng)年上學(xué)出村固定休息的第一站，在這里，西茂峪莊一覽無余，斜斜地掛在右側(cè)朝陽的山坡上。記得每年過完寒假回校，他們都會帶上一掛鞭炮，上了大前嶺頂上再回頭朝著村子的方向，用一根長木棍子挑起來，點燃，炸響，表示向家人、向村莊辭行，也包含著對前程的祝福。那鞭炮聲在山間回響，清脆而遼遠(yuǎn)，令人心旌搖蕩。

大前嶺比小前嶺高出一大截，卻似乎比小前嶺上要感覺悶熱。高建國從這面坡往上爬，不時感覺到一股股熱浪迎面撲過來。

然而，等高建國爬到大前嶺頂上，他驚奇地差點叫起來。

高建國看到，在他腳下不遠(yuǎn)處，赫然出現(xiàn)了一道懸崖。或者應(yīng)該這么說，他記憶中原本平緩的山坡已不知何時被挖成了巨大懸崖。要不是及時收住腳步，說不定就會一頭栽下去。高建國立在那里，抽了口氣，后怕得脊背好像出了冷汗。在他的想象中，如果從對面望，一定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石壁，一棱一棱的青石，在陽光下刺眼地裸露著，像誰把穿舊了的羊皮襖掛在了天邊。

高建國把車子支住，小心地走到懸崖邊，試探著往下看，竟有點眩暈的感覺。

看情形下邊已經(jīng)被開辟成了一個石料廠，幾個大坑里面盡是凌亂不堪的大小石塊，還有幾處土堆，一兩棵被挖出還沒來得及運走的大樹樁子。但并沒看到有人，沒看到開山放炮的勞動場面。

這是怎么回事呢？高建國想起來了，去年就聽母親在電話里說過，鄰村一個老板看上了這里的石料，打算開一個石料廠。起初提出開石料廠，村里也是堅決抵制，認(rèn)為不僅破壞村莊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還會破壞村里風(fēng)水，因為老一輩人都說，大前嶺就是西茂峪莊的龍脈，斷了龍脈，村子就會敗落。后來，那位老板就給村干部做工作，拿鎮(zhèn)上發(fā)展規(guī)劃說事兒，暗地里大概也給村干部塞了錢。老板還許諾每年給每位村民一桶魯花牌花生油、一袋金沙河牌雪花粉、一大袋子洗衣粉。那位老板氣魄挺大，揚言說開石料廠是開發(fā)致富資源，順便打通大前嶺，再打通小前嶺，然后修一條柏油路，讓西茂峪莊直通山北，直達(dá)縣城，一舉兩得的大好事兒，這是西茂峪莊百年不遇的福氣。

想到這些，高建國就很有點感慨，仿佛也產(chǎn)生了一種道路直通南北的豪邁情懷。但他馬上又回到了眼前，道路變成了懸崖，該怎么回家呢？還有別的路嗎？他四下看了看，看不到哪里有新路可以通向村莊。

高建國給母親打電話。母親一聽急了，說你騎的哪門子車？干嗎從大前嶺走？也不早打個電話，人家早就把路給斷了，要回來你還得再退回到郭家莊去，從郭家莊走大路一直往西，繞回來，你看你這孩子！母親在電話里一直埋怨著。

高建國問，這里是不是準(zhǔn)備修柏油路？

還修啥柏油路呢，母親說，石料廠早就停工了，老板犯事被抓起來了！

??？高建國掛了手機一大會兒，還是一臉的驚異和迷惑。

沒別的選擇了，往回走吧。高建國推起車子準(zhǔn)備繞道郭家莊。

這時，他忽然想到應(yīng)該再給徐萬全打個電話，告訴徐萬全這條路斷了，你小子也許永遠(yuǎn)沒機會騎車體驗當(dāng)年生活了。但轉(zhuǎn)念又一想，徐萬全之前根本就沒把他的建議當(dāng)回事兒，也是永遠(yuǎn)不可能像他這樣做的。

高建國自嘲地?fù)u搖頭，把掏出來的手機又放回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