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慶軍

(天津海運職業(yè)學院,天津 300350)

中國古典詩歌的不可譯因素

馬慶軍

(天津海運職業(yè)學院,天津 300350)

中國古典詩歌是否可譯，歷來都有爭論。在翻譯過程中語言形式會發(fā)生變化，這是不爭的事實。因此弗羅斯特認為“詩歌就是翻譯過程中丟失的東西?！北M管有諸多中國古典詩歌被譯成了英語，但都不是完美的再現(xiàn)，造成這種缺憾根本原因是中西文化差異。文章從意境、意象隱喻、修辭手法、文學典故、音韻等從五個因素出發(fā)論證了中國古典詩歌的不可譯性。

中國古典詩歌；不可譯因素；文化差異；意境；意象；修辭；典故；音韻

關于中國古典詩歌是否可譯，學界爭論已久。許多語言學家、詩人、翻譯家均聲稱不能中國古典詩歌，甚至不應該去做這樣的翻譯實踐。他們認為中國古典詩歌是一種特殊的文學形式，有其獨有的品質(zhì)和風格。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曾經(jīng)說過：“詩歌就是翻譯過程中丟失的東西。”很明顯，在翻譯過程中原詩的外在語言形式發(fā)生了變化，同時也使得原詩的美損失殆盡。

一、中國古典詩歌的意境在譯語文化中很難再現(xiàn)

眾所周知，中國古典詩歌的意境源于意象，但不是意象的簡單概括。諸多意象融合在一起才有了意境。實際上，詩歌中的意境是一個有機的整體，詩人常常通過具體的意象來抒發(fā)自己的情感，情景交融，含而不露，富有哲理，意境深遠。如： 江雪(唐·柳宗元)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此詩乍看是寫雪景。作者通過大雪、孤舟、老漁翁，寒江等意象描寫了在嚴寒的環(huán)境中，有個老漁翁不怕天寒地凍，大雪飄飛，忘掉一切，專心釣魚。詩中老漁翁形體孤獨，性格孤傲，儼然凜然不可冒犯。實際上這個獨釣寒江雪的老漁翁是幻化和美化的形象，現(xiàn)實生活中不可能出現(xiàn)，是詩人想擺脫世俗，超然物外的清高孤傲的思想感情的寄托和寫照。簡單的意象融合造就了深遠的意境，這些正是中國古典詩歌的魅力所在。

金岳霖是中國著名的哲學家和邏輯學家，他認為“翻譯大致說來有兩種, 一種是譯意, 另一種是譯味。這里所謂譯味,是把句子所有的各種情感上的意味,用不同種的語言文字表示出來,而所謂譯意,就是把字句底意念上的意義,用不同種的語言文字表示出來?！?實際上“得一語言文字所表示的意義是比較容易的事,得一語言文字所表示的味是比較困難的事?！?金岳霖：1986)

中國古典詩歌的“味”主要是指意境，可以用普通的語言來表達，但讀者通過閱讀所體會到的“味”不是源于特定意象，而是源于自己的實際經(jīng)驗。好的翻譯應該是“意味并進”。從這個意義上講，古典詩歌的意境是不可譯的。馬致遠的《天凈沙》即是明顯的例證：

天凈沙 (元·馬致遠)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在這首詩中，貌似是作者將“枯藤”、“老樹”、“昏鴉”等眾多意象隨心所欲地放在一起，但這些意象通過點睛之筆“斷腸人在天涯”給讀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當具有“意合”特征的漢語句子使用“形合”特征的英語句子進行再現(xiàn)的時候，古典詩歌的意境之美就損失殆盡了。

二、中國古典詩歌中的意象隱喻不可譯

中外詩歌都注重使用意象。使用意象對中國古典詩歌而言，尤其是個亮點。中國詩人在表達情感方面非常含蓄，總是通過意象來表現(xiàn)情感。意象是用來寄托詩人主觀情思的客觀物象，是詩人主觀情感和客觀物象的有機結合。如：“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李白 《送友人》)“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 《雨霖鈴》)

中華文化中的意象有其獨特的隱喻義。在古典詩歌中“浮云”、 “落日”、 “楊柳”、“曉風” 和 “殘月”常被詩人用來表達離別深情，但這些意象如直譯過去，在譯語文化中卻很難激起譯語讀者與中國讀者相同的意象含義。

“鴻雁”和“飛鴻”在古典詩歌中也有著特別的含義。如：“鴻雁長飛光不度, 魚龍潛躍水成文?！?(張若虛 《春江花月夜》)“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西洲曲》)

對中國讀者而言，看到“鴻雁” 和 “飛鴻”，我們知道詩歌作者是在表達相思之情。在中國文化中，“鴻雁”不僅僅是一只鳥，它還代表著相思。(姚奠中, 1980：75) 然而，當被譯成英語時，“wild swan” 或 “wild geese” 在英語國家的讀者心目中則只是鳥，而與相思無關。

漢語傾向于使用意象，其中既有靜態(tài)的意象，也有動態(tài)的意象?？偟膩碇v，古詩歌中的動態(tài)意象遠沒有靜態(tài)意象多，但為數(shù)不多的動態(tài)意象的使用卻非常生動。如：

“春風又綠江南岸”(王安石《泊船瓜洲》)中的“綠”；“紅杏枝頭春意鬧”(宋祁《木蘭花》)中的“鬧”和“云破月來花弄影”(張先《天仙子》)中的“弄”都非常生動，使詩歌大為增色。如對這些動態(tài)意象進行翻譯，很難在譯語中找到如此精煉到位的詞，即便譯出，原詩的情趣也大打折扣。

三、中國古典詩歌的修辭手法不可譯

中國人委婉含蓄的性格，決定了詩人們會盡量避免采用簡單直接的方式來進行表達，而經(jīng)常借助于修辭技巧來增強表現(xiàn)力和可讀性。修辭技巧的使用常使得詩歌生動可讀，然而這些藝術手法很難甚至不可能用另外一種語言來復現(xiàn)，比如漢語回文詩?；匚脑娔軌蚧剡€往復，正讀倒讀皆成章句，是我國文人墨客賣弄文才的一種文字游戲，并無重大的藝術價值，但也不失為中華文化獨有的一朵奇葩?；匚脑娪泻芏喾N形式，如“通體回文”、“就句回文”、“雙句回文”、“本篇回文”及“環(huán)復回文”等。

以吳絳雪《春景詩》為例：全詩共10個字。

讀法如下：

鶯啼岸柳弄春晴，

柳弄春晴夜月明。

明月夜晴春弄柳，

晴春弄柳岸啼鶯。

這種形式的古典詩歌絕無譯成英語的可能性。

再以《紅樓夢》為例：在判詞中，曹雪芹使用多種修辭技巧來暗示金陵十二釵的命運，其中就有雙關、拆字、夸張、比喻等等。在翻譯這部文學巨著時，無論是中西合璧的翻譯大家楊憲益、戴乃迭夫婦，還是英國漢學家大衛(wèi)·霍克斯都無法再現(xiàn)原作的精彩。如王熙鳳判詞中的拆字：

凡鳥偏從末世來,

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

哭向金陵事更哀。

Version1:

Thisbirdappearswhentheworldfallsoneviltimes;

Nonebutadmireshertalentsandherskill;

Firstshecomplies,thencommands,thenisdismissed,

DepartingintearstoJinlingmorewretchedstill.

(Tr.YangXianyi&Gladys)

Version 2:

Thisphoenixinabadtimecame,

Allpraisedhergreatability.

“Two”makesmyriddlewithamanandatree,

Returningsouthintearsshemetcalamity.

(Tr.DavidHawkes)

在原詩中，曹雪芹使用了拆字技巧，這是漢語獨有的。漢字“凡”和“鳥”合在一起是漢字的繁體字“鳳”，喻指王熙鳳，“人”和“木”形成“休”，暗指王熙鳳最終被丈夫賈璉休掉的命運。由于這是漢語獨有的技巧，即便是翻譯大家也是無能為力。在譯文一中，楊氏夫婦只是給出了詩歌的含義，但是其情趣卻無從復現(xiàn)。漢學家大衛(wèi)·霍克斯更是遜色很多，他沒有譯出“從”和“令”，只是詮釋了“休”。根據(jù)譯文二, 譯語讀者能理解“‘Two’makesmyriddlewithamanandatree”嗎？絕無可能。

四、中國古典詩歌中文學典故不可譯

中國古典詩歌語言凝練，詩人常常惜墨如金，有時不直抒胸臆，而是借助于恰當?shù)牡涔蕘肀磉_豐富的內(nèi)心情感，如神話、傳說、名人軼事、歷史事件等等。由于文化差異，西方的譯語讀者很難做到像國人那樣理解原作中的典故。如果譯者將典故合盤譯出，譯文肯定拖沓冗長，詩不再是詩，難免讓讀者感到乏味。相反，如譯者將其“淺化”，“不免顯得過于淺顯, 其中許多隱含的意義,以及讀者聯(lián)想的空間就不復存在了?！?楊群、劉益：2005)

如:

古別離

孟郊

欲去牽郎衣，郎今何處去？

不恨歸來遲，莫向臨邛去！

Youwishtogo,andyetyourrobeIhold.

Whereareyougoing-tellme,dear-today?

Yourlatereturningdoesnotangerme,

Butthatanotherstealyourheataway.

(Tr.Fletcher)

詩中“臨邛”是個地名，譯者沒有直譯。但Fletcher所給出的But that another steal your heat away，呂叔湘先生評價為“可謂善于變通，允臻上乘”。

對此，筆者甚為贊同。毫無疑問，譯者的翻譯非常成功，傳遞了原詩的基本信息。但是，原詩所獨有的文學形象卻丟失了，造成了信息傳遞的偏差。實際上，原詩中提到的“臨邛”有個典故。說的是西漢時期杰出的文學家司馬相如愛上了臨邛當?shù)氐囊晃徊排褘D卓文君。卓文君敢于挑戰(zhàn)封建世俗，毅然與司馬相如私奔并最終嫁給了司馬相如。很明顯詩中的“臨邛”不再是一個確切的地點，而是詩人借以表達一位婦人對即將遠行的丈夫的擔心之情，害怕自己的丈夫會移情于別的女人。原詩的表達非常含蓄，而譯詩則非常直白，不符合中國女人的性格特征。西方讀者讀了譯詩一定會認為中國的女人原來是如此潑辣！顯然，這種表述不是原詩完美的再現(xiàn)，而且所用語言也不符合當時中國婦女的弱勢地位。

再舉一例：

懷舊空吟聞笛賦, 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Whenrememberingtheoldfriends,invain,apoemIdidrecite,

Irealizedtremendouschangesinlife,returningtohometownsite.

(呂叔湘，1980：117)

這兩句詩中作者劉禹錫使用了兩個典故來表達情感。三國曹魏末年，向秀的朋友嵇康 、呂安因不滿司馬氏篡權而被殺害。后來，向秀經(jīng)過嵇康、呂安的故居，聽到鄰人吹笛, 悲從中來，乃作《思舊賦》從側(cè)面顯示出對時政的不滿。劉禹錫借用這個典故懷念由于“永貞革新”運動而死去的王叔文、柳宗元等人?！盃€柯人”典出南朝梁任昉《述異記》，說青年農(nóng)民王質(zhì)去山中打柴，觀仙人對弈，在山中逗留了片刻，人世間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詩人劉禹錫用王質(zhì)自比，表達了由于參與“永貞革新”運動遭貶離開京城二十多年后，人事的滄桑巨變所帶給他的恍如隔世的感覺。在譯文中典故的含義被譯者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符合原詩作者劉禹錫的本意，但是詩人對當局的不滿情緒卻卻不見了。

五、中國古典詩歌的音韻不可譯

音韻對中國古典詩歌來說不可或缺，而且有著嚴格的限制。大致包括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

一是平仄，主要是講究平聲和仄聲的協(xié)調(diào)。

二是對偶，詩歌中一般是句對。

三是押韻，指同韻的字在適當?shù)牡胤?一般是停頓的地方)，有規(guī)律地重復出現(xiàn)。

這三個方面都來自于漢語語音的特點，就是單音節(jié)語素占優(yōu)勢，有聲調(diào)。

而英語詩歌的節(jié)奏與中國古典詩歌對韻律的要求大相徑庭。英語詩歌使用音步在朗讀時的輕重長短來體現(xiàn)節(jié)奏，即采用輕重律。應該說英語詩歌的押韻在形式上，要比古漢語格律詩復雜。英語詩歌中就起押韻功能的單詞而言，一是輔音也可入韻，這一點與漢語不同，漢語只能根據(jù)韻母押韻；二是押韻的音節(jié)可以選在單詞的頭，中間和尾而漢語中每個漢字只有一個音節(jié)。頭韻(Alliteration)：是指單詞開始的字母重復，如great和grew；諧元韻(Assonance)：是指單詞中重讀元音重復，如great和fail；尾韻(Rhyme)：則指單詞結尾的字母重復，如great和bait。

由于各自對音韻要求的不同，中國古典詩歌的音韻很難在英語中得到理想的再現(xiàn)。

結語

綜上所述，中西文化的差異造成了中國古典詩歌意境、意象隱喻、修辭藝術、文學典故、音韻等方面存在不可譯性。但盡管如此，還是有很多譯者尤其是許淵沖先生在中詩英譯方面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翻譯實踐，為中國文化的傳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1]Hawkes, D., Trans., 1973-86, The Story of the Stone by Cao Xueqin, Vol. 1 ’The Golden Days’, Harmondsworth: Penguin.

[2]Yang Xianyi & Gladys Yang, Trans., 2003.1,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by Cao Xueqin, Chinese-EnglishⅠ,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Press

[3]金岳霖.金岳霖論翻譯[J].外語教學與研究，1986,(04).

[4]呂叔湘.中詩英譯比錄[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0.

[5]姚奠中.唐宋絕句選注析[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0.

[6]楊群,劉益.中國古典詩歌翻譯中的不可譯性[J].南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06).

Untranslatable Factors of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MA Qing-jun

(TianjinMaritimeVocationalCollege,Tianjin, 300350)

There always exists argument on whether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is translatable or not. It is also a truth that translation will cause the change of language forms. So Frost believed that “poetry is what is lost during translation process.” Although there were many Chinese classical poetries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they were not perfect reproduction and the fundamental reason was the difference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This thesis talked about the untranslatability of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from five factors：imagery, image metaphors, rhetoric, literary allusions and rhyme.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untranslatable factors; cultural difference; imagery; image; rhetoric; literary allusions; rhyme

2014-04-07

馬慶軍(1973-)，男，山東省人，天津海運職業(yè)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英語教學與研究工作。

H319.5

A

1673-582X(2015)01-008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