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安然
1.她夢見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和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徐峰打來電話時,艾薇正在網(wǎng)上查北京到羅馬的航班。他有些無可奈何地問:“你還在做那個夢啊?”
“你以為我愿意啊。”艾薇歪著頭,用腦袋和肩膀夾著手機,兩只手啪啪地在鍵盤上敲著,“原先是隔兩個月一次,后來改成一個星期一次,現(xiàn)在隔三岔五就夢見?!?/p>
“你好歹也是個讀過十多年書的人,應(yīng)該知道做夢沒什么根據(jù)的?!?/p>
“好啦,我知道。反正我剛辭職,也閑著,就當出去散散心?!卑币矝]指望他能理解,只是將話題轉(zhuǎn)移,“怎樣?你跟我一起去嗎?”
“不行啊,我給你打電話就是想和你說,我這周就要出差,可能要半個月?!?/p>
“那沒事,我自己去?!?/p>
“你自己沒問題嗎?你又不會意大利語?!毙旆逵悬c擔心。
“說的就像你會一樣?!卑毙ζ饋恚皼]事的,我英語還可以啊。再說了,大不了用手機軟件翻譯,沒關(guān)系的?!?/p>
“那好吧,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貋碇笪覀円黄鸪燥??!?/p>
撂下電話,艾薇訂好了機票和住處。她一直是個雷厲風行的人,說走就走,三天后就動身。
她之所以那么堅定地要去羅馬,確實是因為一個夢。說出來沒人理解,但她真的被這個夢困擾太久,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根本解釋不通,她夢見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和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說起她這個夢,要追溯到她讀高三時,她確實是對建筑情有獨鐘,大學(xué)也是一心想考建筑設(shè)計專業(yè),所以當她夢見教堂,她以為是考試壓力太大所致??墒呛髞?,那個夢總是纏著她,夢里還有個男孩,有時候他們在教堂外,有時候他們在教堂里面。夢見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從高三,一直到大學(xué),然后又到大學(xué)畢業(yè)開始工作。最高頻率,隔一天夢見一次。
為此,艾薇沒事就在網(wǎng)上用各種關(guān)鍵詞查找全球的教堂,可網(wǎng)上的圖片都是局部的,她怎么看都不能確定究竟哪一個才是她夢中所見??赡芤驗樗业枚嗔?,夢也越來越稀奇,有時候她做著其他的夢,畫面也會突然跳轉(zhuǎn)到那里去?;蛘邏粢娖渌娜耍矔谙乱粋€轉(zhuǎn)角遇到那個男孩。
她已經(jīng)被那個夢搞得有些神經(jīng)衰弱。
反正她剛剛辭了職,想換個新環(huán)境,畢業(yè)后工作一年半,攢下了一些錢,想著干脆就出去找找那座教堂。提到教堂,她就想到意大利,畢竟那里有個舉世聞名的梵蒂岡城。
抱著半是尋夢,半是游玩的心,艾薇坐上了北京飛往羅馬的班機。
下了飛機,拿著旅行手冊,配合著英文和翻譯軟件,她順利地找到了住處。撂下行李,艾薇第一時間先去她朝思暮想的萬神殿。萬神殿就在羅馬市中心,是古羅馬建筑藝術(shù)的精髓,明明圓頂中間有一個洞,可雨水卻完全不會落入殿內(nèi),是奇跡一般的建筑。
萬神殿外,有一座舉世聞名的許愿池,每天都人滿為患。艾薇掏出一枚硬幣,背對著許愿池向內(nèi)丟硬幣。大概是力氣小了點,她回過頭,正好看到硬幣落地,人群里一個男人無辜地揉著自己的額頭。
她使勁憋著笑,不停地朝那個男人抱歉。男人長著一副亞洲人的面孔,不過她不能確定是不是中國人。
“你是……哪個國家的人?”她嘗試著用中文問了一句。
“我是加拿大籍?!蹦腥说穆曇艉芎寐牐赡苷f慣了英文,突然說中文略微有些不順暢,“華裔?!?/p>
“啊,你好,我從中國北京來的?!?/p>
“我還沒去過北京?!蹦腥艘埠芨吲d,從口袋掏出一枚硬幣遞給艾薇,“剛剛你那枚估計找不到了,給你這個?!?/p>
艾薇也沒推辭,就接住了。
他倆并排站著,嘴里一起數(shù)著“一、二、三”,然后將硬幣丟進了許愿池。
這座許愿池走紅自《羅馬假日》那部影片,它有個美麗的傳說,據(jù)說將硬幣同時丟入水中的男女,將收獲美麗的愛情。
2.她一早就想好,要是徐峰向她表白,她就答應(yīng)。
艾薇并沒有問男人的名字,他倆一同游覽了納沃納廣場,看了很多的街頭藝術(shù),便笑著揮手告別了。
因為倒時差比較難受,艾薇早早回去睡了。第二天直接進入梵蒂岡,她正好趕上教皇演講,梵蒂岡人滿為患。她只能在人群里向前擠著,她的關(guān)注點都在教堂上。站在圣彼得大教堂外面,作為一個建筑設(shè)計生,米開朗基羅的設(shè)計在她面前,美得她想哭??墒撬趶V場上各種迂回,找了半天角度,仿佛都不是她夢里的樣子。
不過這并不能打消她的熱情,她在教堂仰著頭看著雕花、壁畫,眼睛一眨不眨,腳下卻一個不留神,結(jié)結(jié)實實地踩到了一個人的腳。
“啊,對不起。”她嚇一跳,不自覺地就說出了母語。
“沒關(guān)系。”
聽見中文,她詫異地抬起頭,立刻就瞪圓了眼。她面前是同樣驚訝得合不攏嘴、前一天遇到的那個華裔男人。
幾乎是同時,他倆都笑了出來。
“我叫顧深?!蹦腥松斐鍪謥?,鄭重其事地自我介紹。
“艾薇?!卑鄙斐鍪?,玩笑似的拍了一下他的手。男人略微有些驚訝,不過立刻就低著頭笑了。
他們同游了梵蒂岡大大小小的教堂。艾薇對建筑學(xué)上的知識信手拈來,但顧深懂的更多的是真正的歷史、建筑背后的故事。他們棋逢對手,絲毫不覺得對方說的東西枯燥,一路上簡直有說不完的話。
幾個抬頭的間隙,艾薇總有一絲錯覺,顧深這個人很是眼熟。那種眼熟是篤定的,這個人一定不是第一次見??尚睦飬s又十分清楚,她確實不認得他。
實在忍不住,艾薇還是說了出來:“你不要當我是搭訕哦,我真的覺得你很眼熟?!?/p>
“大概是長得很一般吧?!?/p>
“哈哈?!卑北凰旱眯€不停,“也許吧?!?/p>
但顧深其實長得精神,一米八的身高,肩很寬,身材很好,雖然高,卻不給人壓迫感。在他身邊,非常有安全感。
晚上回到羅馬,也差不多是吃飯的時間。顧深主動邀她一起吃飯,她也沒扭捏。兩個人跑了很遠,找到了一家著名的意大利餐廳。餐廳很小,但意大利當?shù)厝朔浅O矚g這里,因為所有的原材料都出自農(nóng)場。他們?nèi)r沒有位置,兩個人就坐在對面的路邊等。
餐廳外露天的桌子前,兩個白人男女突然親吻起來。艾薇看著有點不好意思,于是掐著眉頭,低下頭把臉扭到了一邊。沒想到顧深也突然把頭扭向她,突然拉進的距離,四目相對。艾薇愣了一下,她的臉突然就燒了起來。
她掩耳盜鈴似的捂住了兩頰,在心里問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她又不是十六七歲的小女生了。
她馬上就要過二十五歲的生日,雖然戀愛次數(shù)不多。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神經(jīng)大條的人,所以感情的事總是循規(guī)蹈矩。她和徐峰認識三年,感情超越朋友,可始終還是朋友。她一早就想好,要是徐峰向她表白,她就答應(yīng)。
可是她對徐峰,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突如其來的臉紅心跳。
這是不是不大對勁?
等到有座位時天已經(jīng)有些暗了,小小的餐廳里亮了燈,姜黃色的墻壁,藍色的格子桌布,異樣的小情調(diào)。他倆點了比薩和意面,兩個人用叉子卷一盤意面,總是繞到同一根。一頓飯下來,兩個人完全是笑著吃完的。
“你明天計劃去哪兒?”顧深突然問。
“先去斗獸場,然后下午火車去佛羅倫薩。”
“那……”顧深拉長了尾音,“你介意明早我們碰頭嗎?”
艾薇愣了一下,然后急忙點了點頭。
顧深舉起杯子,他們兩個像是在慶祝什么一樣,在視線還靠上的半空中煞有介事地碰了杯。
艾薇的心隨著杯中的飲料一晃一晃的,她知道是真的有什么不一樣了。
3.在那之后的一路,他們一直勾著手指,沒有放開。
到佛羅倫薩已經(jīng)是傍晚了,他們辦好了入住手續(xù),一間套房,里外兩間。然后他們趁著天還沒黑,趕著去米開朗基羅廣場。站在廣場上,借著暮色,看著玫瑰色的房子,和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圓頂,艾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想什么?”顧深微笑著問她。
“我說了你不要笑我?!?/p>
就在米開朗基羅的大衛(wèi)雕像前,艾薇對顧深講了她經(jīng)常做的那個夢。她指著遠處的教堂說著說著,天黑了下來,四周亮起了燈。她的話被這突如其來的璀璨打斷了,她淡淡地抬起頭,看見顧深陰影中的側(cè)臉,心中突然轟隆隆一陣巨響,仿佛一扇緊閉的石門被推開了。
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可她卻真的想起來,之所以看著顧深眼熟,是因為他就是她夢里的那個人。
沒有錯,就是他,一次次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站在她身旁的男人。
“那回頭我陪你多逛逛,看能不能找到。”
顧深轉(zhuǎn)頭看向她,卻發(fā)現(xiàn)她眼睛閃亮亮的,像是燈火,也像是一層眼淚,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在威尼斯,艾薇腳下不小心絆了一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她下意識地抓緊了身旁顧深的胳膊,低頭一看,鞋帶已經(jīng)完全散開了。她背著包,脖子上又挎著相機,蹲下去很不方便。她摘了包,想讓顧深幫著提一下,她的話還沒說出口,顧深已經(jīng)蹲下去,幫她系了鞋帶。
她眼睛睜得很大,整個身體都僵了。顧深抬起頭看見她這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男朋友沒幫你系過鞋帶嗎?”
“我還沒有男朋友?!卑泵嗣约簼L燙的臉,“以前的沒有過。你這樣……女朋友會被你寵壞的?!?/p>
“我也還沒有女朋友?!?/p>
“真的?!”
艾薇第一反應(yīng)就是特別吃驚,因為在她眼里,顧深是那么優(yōu)秀,所以她覺得,他一定有女朋友。
大概每個人都是這樣,喜歡上某個人就容易自卑,總覺得對方太好了。
可她一不小心就這樣喜形于色,好在顧深沒揭穿她。
經(jīng)過河上面一座小拱橋時,石磚有水,很滑,顧深紳士地向她伸出手,她也就把手搭了上去。走下橋后,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他們的手還握在一起,都有點想收回,可又都沒有動。就在艾薇一點點把手往回撤,就快要分開時,顧深突然勾住了她的兩根手指。
在那之后的一路,他們一直勾著手指,沒有放開。
從佛羅倫薩到威尼斯,從威尼斯到米蘭,從米蘭到比薩,最后又回到羅馬。圣母百花大教堂、圣馬可大教堂、米蘭大教堂、比薩大教堂……顧深當真陪著她,逛完了幾乎所有教堂,可她就是找不到夢里的感覺。
在米蘭大教堂外,艾薇突然想起這一路他們都沒有拍過一張合照。她因為覺得太重沒有帶三腳架,只好攔住了身邊一個比較像是歐美人的女孩,用英語拜托人家,幸好人家聽得懂。
起先他們有點拘謹,就是僵硬地并排站著,但在按下快門的前一秒,顧深摟住了她的肩膀。
女孩把相機還給艾薇。艾薇看著里面的照片,顧深攬著她,微微向她這邊傾斜著身體,后面是教堂正面的哥特式銅門。
她覺得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她的生活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然后她被拎出來,放進了這個不屬于她夢幻般的境遇中。
可為什么,時間又像是加速,一轉(zhuǎn)眼,他們就要分開了。
七天六夜,他們在羅馬最后的半日,哪里也沒有去,就待在窗外就是羅馬街道的酒店。艾薇坐在窗臺上,想著回到北京之后,她就要馬不停蹄地找工作,開始和從前一般無二的日子。她自然知道不能一直玩,這樣的地方,一生大概也來不了幾次。她素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這次卻無論如何也釋懷不了。
“在想什么?”顧深遞了水給她,就倚著墻站在她旁邊。
“你回去之后,做什么?”
“我?我是放假,回去要繼續(xù)考學(xué)位。你呢?”
艾薇搖搖頭:“我沒什么可說的,很無趣的生活。”
“生活有沒有趣,是要看自己的。”顧深突然伸出小指,“等我再放假,去北京找你玩?!?/p>
艾薇一下子來了精神,從窗臺上跳下來:“真的?”
“真的。”
顧深擺了擺他維持著勾小指動作的手,艾薇把小指放了上去。窗外的陽光照進來,灑在他倆的身上,地上延伸出兩個勾著手的影子。
4.她不再期待這場告白
飛機剛在北京落地,徐峰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確認她的安全。換成從前,艾薇會很開心,可現(xiàn)在她卻有點別扭,只是淡淡地應(yīng)著,就撂了電話。
顧深飛往加拿大的飛機比她早三個小時起飛,還是她陪著一起去的機場。在羅馬最后的那半日里,他們聊了很多有關(guān)于自己的事情。她提了徐峰,這些年對她頗為照顧,而顧深,提了自己的同學(xué),一個英文名叫Alice的加拿大女孩。女孩很活潑,有些黏人,顧深始終拿她當妹妹看??膳㈩H為主動,不斷示好,顧深進退兩難,于是在這次來之前,和她承諾了回去會給她一個答案。
那一刻艾薇就明白,他們的生活相距甚遠,彼此都有需要抉擇的事。這七天六夜,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場美麗的意外而已。
再美麗的夢,醒了之后就消失了,看到的還是自己的生活。
可顧深要過關(guān)口時,她還是哭了。她覺得丟臉死了,可她控制不了。
“我忘了和你說,”顧深沒有安慰她,而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樣的表情,“我也夢見過你。”
艾薇一下子就止住了眼淚。
“逗你的?!鳖櫳罘畔铝耸掷锏陌安贿^,我之后一定會夢見你的?!?/p>
說完,他張開手臂,緊緊地擁抱艾薇。
在顧深走后,艾薇一個人在機場等待的這三個小時里,她的腦袋里反反復(fù)復(fù)想的都是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糟糕了,她心血來潮的一趟旅程,注定要打亂了她的生活。
因為,她的心被偷走了。
艾薇回到北京之后沒幾天,徐峰也回來了。她每天舉著手機,盼著顧深的消息,徐峰卻撂下行李,風塵仆仆地來找她吃飯。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也不怎么在意,不過她知道徐峰是因為自己的生日趕回來的,所以她還是去赴約。
是他們常去的一家西餐廳,裝修華麗,燈光昏暗,但食物其實并不是什么正宗的西餐。不期然而然,艾薇想起了她和顧深在意大利去過的那些店,她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了。
“玩得怎樣?”顯然,徐峰并沒看出她的失意。
“啊,還好?!卑本忂^神來,“還挺好玩的?!?/p>
“找到了嗎?”
找到了,找到了那個人。艾薇在心里說。嘴上卻還是說:“沒有?!?/p>
這結(jié)果本就在徐峰的預(yù)想之中,所以他一點也不驚訝。兩個人吃到中途,餐廳的燈突然全暗了。艾薇嚇了一跳,慌張地問徐峰:“怎么了?”
徐峰沒回答,只是笑了一聲。緊接著,有火光一點一點亮起來。艾薇驚訝地看見,周圍桌的客人全部舉起蠟燭,朝他們這桌圍攏過來。餐廳里突然響起了小提琴拉的《生日歌》,服務(wù)生從里面推出一個蛋糕。
艾薇震驚地看著這一切,一時之間大腦一片空白。她清楚的是,她并不高興,她只是慌張。
可驚嚇和驚喜,喜極而泣和傷心,外人有時候是分不清的。徐峰隨著蛋糕走到她面前,繼續(xù)自己準備好的臺詞:“我一直想,還是需要個好的時機,鄭重其事地和你說,艾薇,我們在一起吧?!?/p>
周圍的人們發(fā)出熱情的起哄聲,催促著艾薇答應(yīng)。她手足無措地站起來,眼眶燒得火熱。
她確實一早就想過,只要徐峰對她表白,不需要那么麻煩,就簡單說一句,她就答應(yīng)。可偏偏就晚了那么一點點,她遇到了顧深,所以她不再期待這場告白。
“我很感動,真的……真的?!卑被艔埖乇磉_,“可是……對不起?!?/p>
徐峰的表情硬生生地僵住了,他那么有準備,有把握,他不知道究竟哪一步錯了。
“不是你的錯!是我!”
艾薇抓起椅子上的包,跑出了餐廳。
沿著街道跑了一會兒,艾薇回過頭發(fā)現(xiàn)徐峰沒有追上來,才終于軟綿綿地坐在了路邊。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掌心里的手機好半天,又調(diào)出顧深的手機號碼瞪了半天,伸出一根手指按了下去。
響了三聲,通話接通,她卻梗著喉嚨說不出話來,直到她聽見那邊顧深充滿笑意的聲音說:“嗨,回來之后一直在忙,沒生氣吧。”
生氣啊,簡直要氣死了……艾薇的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卻笑著搖頭:“沒有,我哪有那么小氣?!?/p>
只要聽到他這句話就值了。等待也值了,失望也值了,甚至拋棄了可能是更安穩(wěn)的選擇,也值了。
5.她就是不相信,他們只有那七天六夜的緣分。
顧深回到加拿大,剛一落地,就看見了Alice,這讓他有點措手不及。他們從出生就是鄰居,自然熟得很,又一路一起讀了很多年的書。Alice雖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但也是個善良的好女孩。因此,他在飛機上想了一路,有沒有更好一點的說辭能減少對她的傷害。
可他沒想到Alice會逼得這么緊,一見到他就跑過來挽著他的胳膊,問他考慮得如何。
“Alice?!鳖櫳钗艘豢跉?,心想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一點。于是他停住了腳步,就在機場吵吵嚷嚷的大廳里面,嘗試著開口,“我對你的喜歡,只是朋友,或者說是親人,并不是異性之間的感情?!?/p>
其實這種話他不是第一次說,而Alice也像從前一樣,絲毫不介意地回答:“可感情是可以培養(yǎng)的啊,你不是還沒有真正喜歡的人……”
換成往常,顧深無言以對,可這次,他終于打斷了Alice:“我有。”
“你騙人!”
Alice根本就不信,這么久以來顧深身邊出現(xiàn)過誰,她一清二楚。
“我在意大利遇見了一個女孩?!?/p>
“你不過去了七天……”她怎么會輸給七天。
“我知道這很難解釋?!鳖櫳钭灶欁缘匦α艘幌拢暗怯龅剿?,我覺得感情跟時間沒有關(guān)系?!?/p>
Alice看到他的笑容之后就知道這次她真的輸了,那是陷入愛河里的人才有的笑容??伤桓市模滔乱痪洹拔也挪粫D阈腋!?,就一個人跑出了機場。
顧深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果不其然,等他回到家,事情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揚,他父母都知道他出去玩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孩。他也只好講了前因后果,并且非常認真地訴說了自己的愿望。他的父母沒有斥責他荒唐,而是讓他找時間帶到家里坐客。
Alice沒想過會這樣,她一直覺得顧深的父母對她很好,卻沒料到,她并不是顧深父母心目中合適的兒媳人選。
她覺得自己遭到了戲弄,一心想見見顧深喜歡的女人究竟長什么樣。
艾薇換了新工作,也換了手機號碼。她不知道怎么面對徐峰,她知道自己改變得太大,從餐廳離開得那么唐突。她有太多太多的抱歉,可又擔心徐峰生她的氣,于是只好做鴕鳥,躲起來。
顧深要再過三月才有假期,到時候會過來找她,她心心念念只盼著這一天。他們在電話里并沒有表明心跡,她沒有說她已經(jīng)拒絕了徐峰,而顧深也沒有多言自己的情況。
時間能改變什么,他們都一清二楚,所以他們必須見到對方才能確信。
好不容易終于熬到顧深放假,他訂好了飛往北京的機票,并把航班號和時間都發(fā)給了她。因為是紅眼航班,清晨才落地。那一夜艾薇輾轉(zhuǎn)反側(cè),一直沒有睡熟。她早早就到機場等待,遠遠地卻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起先她以為聽錯,可聲音越來越近,她回過頭,徐峰拉著行李箱朝她走來。
“你怎么在這兒?”避無可避,艾薇只好弱弱地開口。
“出差?!毙旆逍λ髦蕟枺皳Q號碼了?”
艾薇不知該怎么回答,只是一味低著頭。
“喂,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徐峰突然開口問,艾薇愣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
“那是好事啊,干什么一副做了錯事的表情?!?/p>
艾薇沒想到徐峰會反過來安慰自己,他們兩個僅僅是錯過了時間而已。也是一次出差,就那樣分開了他倆的距離。好像兩根本來就要會合的線段,突然改變了方向。
“我要登機了?!毙旆鍞[了擺手里的登機牌,“等我回來,有機會介紹我們認識吧。”
艾薇笑著點頭:“好?!?/p>
徐峰走后,她看了眼時間,顧深的航班也快落地了。她站在出口,很是焦急地望著,可過了落地時間,卻沒聽到那趟航班降落的廣播。
同是接機的人們開始焦躁起來,又過了一會兒,他們得到消息,那趟從加拿大飛來的航班中途失聯(lián)。
人群炸開了鍋,很多年紀大的人立刻哭了出來。艾薇站在鬧哄哄的機場,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安靜,眼前突然走馬燈一樣閃過意大利的那一幅幅風景。
她不信!她終于回過神來,第一反應(yīng)是買最快的去加拿大的機票,不顧工作人員的安撫。
她就是不相信,他們只有那七天六夜的緣分。
6.原來她所有的愛,都等在這兒。
顧深的電話打來時,離艾薇開始登機還剩十五分鐘。她坐在座位上,不自覺地發(fā)抖。
看到手機上號碼的那一瞬間,她喪失的五感突然回歸了。她站起來,哆嗦著落了淚。
顧深在去機場的路上,吃了個早飯,結(jié)果把隨身的小包忘在了桌子上。包里有手機、護照、身份證等一切重要的東西,到了機場他才意識到,于是慌忙回去找。幸好店主幫他收了起來,但等他趕回機場時,已經(jīng)誤了登機時間,只好改簽下一班。
“你不要動,我飛過去?!卑笨薜弥車硕伎粗?。
“你確定?”顧深知道她嚇到了,卻沒想到她會決定去加拿大,“工作沒問題嗎?”
能有什么問題,什么都沒有你重要。艾薇在心里想??伤莻€不懂得表達感情的人,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艾薇就這樣飛到了加拿大,因為事出突然,顧深也沒來得及和家里打招呼說她要來??吹叫侣?,顧深的爸媽也一樣嚇壞了,顧深只能先安撫他們。
在等待的時間里,顧深替她訂好了住處,在手機記事本里仔仔細細規(guī)劃了游玩的線路,預(yù)定了吃飯的地方。
有句話說得很對,想確定是不是愛一個人,就要去見他,馬不停蹄地去見他。只有看見他,才能確定是否想念他,是否想一直看見他。假如連去見他的勇氣都提不起來,那不是真的愛。艾薇下了飛機,遠遠看見顧深的那一秒她就明白,她的選擇沒有錯,她想與他走更遠的路。
于是她換上笑臉,沖上去,和顧深來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飛機上的飯吃不習慣,她饑腸轆轆,顧深先帶她去吃飯。加拿大的魚類很出名,當然還有龍蝦,可惜他們的菜都還沒上齊,顧深的電話響了。艾薇注意到,他看完屏幕,眉頭皺了一下。
她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預(yù)感。
“什么?”顧深接起電話,沒過幾秒鐘突然站起來,因為太過激動,帶動了桌子,艾薇手里的叉子落到了瓷盤子上,發(fā)出很刺耳的聲音,驚得她心里一抖。
“我……我現(xiàn)在必須回去一趟。”放下電話,顧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你……”
艾薇站起來,走到他跟前,發(fā)現(xiàn)他眼眶開始有些發(fā)紅,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了?”
“Alice她……”
事情的發(fā)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預(yù)料,顧深完全不知道,Alice知道他乘的那趟航班,就跟著買了票。她或許只是想去看看艾薇長什么樣,又或者真的想去搗亂。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并不知道顧深沒有上飛機,而她,真的上了那架無法降落的航班。
Alice的父母甚至都不知道她去哪兒,只知道她出去玩,直到在電視上看到那份遇難者的名單,才后知后覺。
而顧深卻還在這里,Alice的父母只是想確定他知不知道這件事,并不知道內(nèi)情。他是可以裝作與己無關(guān)的,可他做不到。
“你去吧,這件事也與我有關(guān)?!?/p>
艾薇知道,顧深一定得回去面對,而她不能出現(xiàn)。此刻她只能躲得遠遠的,不能火上澆油。
顧深給她寫了酒店的地址,就急著去叫車。站在車門前,他又急匆匆返回,抱了抱她。
“我去看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就會回來找你。”
艾薇知道,他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顧深走后,艾薇沒有去酒店,她查找線路,想一個人到處逛逛。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來加拿大。她很清楚事情不會處理得那么快,顧深會長時間被自責困著,他們想象中的愉悅的攜手同游,短時間內(nèi)是無法實現(xiàn)了。
雖然強打起精神,可艾薇還是一點游玩的樂趣也感覺不到,粗粗地逛了一下,她就回了達爾姆廣場酒店。就在她離酒店越來越近時,卻隱隱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直到她看到諾特丹圣母大教堂,她被那突如其來的熟稔擊中,站在原地久久都緩不過神來。
她被那個離奇的夢困了那么多年,她也尋找了那么多年,在夢里她都在問自己:那個等待她的地方究竟在哪兒?
原來在這兒,原來就在她愛的人生活的地方。
原來她所有的愛,都等在這兒。
7.在夢里,一切都是最美麗不過的虛驚一場。
艾薇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是徐峰,她有點納悶。
徐峰滿臉擔憂地看著她。她環(huán)顧四周,灰白色的,是她最不喜歡的醫(yī)院。
明明剛剛她還站在諾特丹圣母大教堂的外面,她的感覺那么真實,她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蔀槭裁此F(xiàn)在會躺在醫(yī)院里,為什么會看見徐峰?
“還好嗎?”徐峰問她。
她只覺得腦袋木木的,不想用力想。她很好,她很好,讓她回到夢里去。
艾薇沒有回答,閉上了眼睛,眼淚卻從眼角一滴滴淌下來。
其實她都記得,從夢里醒來的那一刻,所有痛苦的記憶全部浮現(xiàn)出來。
那天,顧深坐飛機來找她,她在機場,知道飛機失事的消息。她等在機場,等到找到飛機殘骸,等到確認死亡名單,等到……她確定顧深不會再來了。顧深和Alice一起隨著那架飛機,隕落了。
她一遍遍撥著那個關(guān)機的號碼,腳下一個踏空,就摔在了地上。她順勢昏了過去,就這樣昏昏沉沉地過了三天。
她只想逼自己鉆回夢里去。
在夢里,一切都是最美麗的虛驚一場。
可是回不去了。
那之后,她再也沒有夢見過教堂與顧深。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