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理智
“掌握嫻熟的技藝之后,要以一顆虔誠的心,慈悲的心,無我的狀態(tài),手隨心動,才能雕出感人的佛像?!薄K然
深秋的一天,記者來到北京南城的一座院落。剛踏進門,就見一群人正圍著一位女士對幾塊和田籽料品頭論足。面對這些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玉料,這位女士雖話語不多,但她三言兩語的評判卻是一語破的。
這個絲毫沒有大師架子的女士就是中國玉石雕刻大師蘇然。蘇然的“靜”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不善言談的她總喜歡靜靜地站在一旁,靜靜地觀看一塊塊本無生命的原石,但轉(zhuǎn)瞬間在她眼中這些原石已經(jīng)轉(zhuǎn)化成了一件件令人嘆服的藝術(shù)品。那一刻,再尋常不過的石頭也能被她雕出彩兒來。
記得蘇然制作過一件《玉舍利》。在創(chuàng)作這件作品時,大師沒有被傳統(tǒng)的經(jīng)驗所束縛,而是以謙卑、純?nèi)?、無私無欲之心體悟此玉料。她翻閱《涅經(jīng)》讀到:“以勝金剛定,自碎金剛身,不舍于大悲,舍利猶分布?!蓖蝗挥辛遂`感。大師在舍利之身不動一刀,只在天然形成的黃玉之表——材質(zhì)厚重的頂部用梵文陽雕六字真言??此坪唵危瑓s造就了一件佛教藝術(shù)精品,讓人難以釋懷。
一提及佛教藝術(shù)作品,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菩薩造像、羅漢像等。但在蘇然的刀下,卻總能見到不同于他人的作品。《金山佛印》便是一例。其雖為現(xiàn)代形制的藝術(shù)品,但不乏深厚的內(nèi)蘊與文化。璀璨的皮色,不僅高貴典雅,而且寓意深刻——象征著中華大地山河統(tǒng)一,禮儀之邦繁榮昌盛。印文中的“佛”字與依綹裂而雕的紋飾相得益彰。明明是枚印,卻禪味十足,這樣的佛教藝術(shù)品怎能不讓人心動?
善“讀”玉的蘇然,其刀下的一件件佛教題材作品也讓人“讀”出純粹、安寧、謙卑等涵義。這位玉雕界難得的女大師,是如何讓她的作品總是不乏圍觀者和收藏者呢?那就讓我們聽聽蘇大師是怎么說的。
《中國收藏》:很多玉雕師都會創(chuàng)作各種不同題材的作品,但是很難說他們專擅哪一類。然而提到您,人們自然而然地會想到您刀下的佛教作品。您為什么這么偏愛佛教題材?
蘇然:事實上,我對以佛教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一直情有獨鐘。作為“老北京”,從小就生活在這座歷史悠久、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城市里。雍和宮、白塔寺、潭柘寺、戒臺寺這些名勝古跡,也是我年輕時常去游玩的地方。每每面對佛像那慈祥的目光,我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平靜,而我的思想也似乎得到了某種升華。
應該說,這種精神上的情愫是我選擇佛教內(nèi)容作為主要雕刻題材的根本原因。眾所周知,佛教從漢代開始就與中華文化相融合,形成了具有濃厚中國特色的傳統(tǒng)宗教,并且上自宮廷、下自民間廣泛地以各種材質(zhì),特別是金、銀、玉等為佛陀造像,來表達人們對他的敬仰和熱愛。所以佛教題材自古就是玉雕工匠們的最愛。
佛像屬于玉雕中的人物類雕刻,我當年進入北京市玉雕廠就是在人物車間里師從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宋世義先生,學習人物雕刻。在玉器行里,宋先生是全國有名的大師,尤以帶徒嚴格著稱,為我打下了功底。另外,北京的人物玉雕有其地域文化優(yōu)勢,傳承了明清宮廷風格,所以佛教題材作品中也鮮明地體現(xiàn)了這種大氣典雅的宮廷藝術(shù)特色?;谶@些原因,讓我對佛教題材的創(chuàng)作才偏愛有加。
《中國收藏》:您雕刻的佛像為什么那么與眾不同?
蘇然:我認為一件玉雕做得好壞,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雕刻者的精神狀態(tài)。一般玉雕師在制作佛像時,是從一件商品的角度出發(fā),是從市場和商品價值的角度去衡量。而我在創(chuàng)作佛像時,首先抱著一顆虔誠的心。佛是真、善、美的化身,這就要求你要把佛的莊嚴法相表現(xiàn)出來。而不是隨意地把佛雕成美女或是其他形象。
我為雕刻做了不少努力,主要在兩個方面:一個是雕刻技巧的磨練,一個是對佛教理論方面的學習以及對佛教造像的把握。雕刻技巧更多的是在最初的學習階段完成的,而對于佛教造像和理論的學習則幾乎貫穿了我整個玉雕生涯。這兩天我剛從青??疾旎貋?,此行收獲甚多,完整地了解了藏傳佛教各分支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熱貢唐卡藝術(shù)中眾佛的造型與體態(tài)。其實像這種專程的考察,我每年幾乎都會有幾次,敦煌、天水、拉薩、大同等地,都成了我考察學習佛教藝術(shù)的寶庫。
《中國收藏》:古人將玉比作君子,看重玉的溫和與典雅;而自古以來佛的形象也是大慈大悲、溫柔沉靜,您怎么理解玉與佛的這種微妙關(guān)系?
蘇然:這種關(guān)系其實不難理解。事實上,自古以來我們就對玉推崇備至。早在商周時期,玉就被看作是天地精氣的結(jié)晶,用做人神心靈溝通的中介,有著不同尋常的宗教意義。春秋戰(zhàn)國時,孔子曾對玉有專門的論述,后世更有“玉有五德”等說法,這些都說明了玉的珍貴性和神圣性。
佛陀在宗教中作為精神領(lǐng)袖,是神圣和純潔無瑕的,是智慧與真善美的化身。他教人慈悲、向善,引導人們在精神上達到一種新的境界。由于玉和佛的精神在某種程度上是相通的,因此歷代人們總會選擇珍貴的玉材來塑造佛像。明清時期隨著對玉料的進一步開發(fā),人們發(fā)現(xiàn)和田白玉更適合創(chuàng)作佛像。從珍貴性來說,佛是至高無上的,因此必須要用最珍貴的材料;從純潔性來講,和田白玉是潔白無瑕的,也符合佛的精神。因此,在我的創(chuàng)作中,我會盡可能地將這二者合二為一,從而更好地表現(xiàn)佛的純凈與無私。
《中國收藏》:在當下,佛教題材的玉雕作品除了繼承傳統(tǒng)之外,在您看來還有沒有進一步創(chuàng)新的可能?
蘇然:在我看來,當代佛像玉雕所繼承的傳統(tǒng),絕不僅是對我?guī)煾杆麄兝弦淮竦翊髱煹睦^承,更是對中華民族歷代以來民間藝人在佛教造像以及雕塑藝術(shù)上的繼承??赡芎芏嗳硕疾涣私猓诋斀裆鐣?,有很多玉雕藝人對佛像造像并不了解,只是一味地模仿復制。外加上利益驅(qū)使,以至于很多玉雕師在不假思索的情況下雕刻佛像,所以才會千篇一律。但是歷史上卻有不少優(yōu)秀佛教雕塑,比如魏晉南北朝時期佛教塑像的空間營造、神秘效果;唐代佛教造像的豐滿圓潤、和諧有序;宋代佛教造像的恬靜平和、市井氣息等等,這些都是需要我們?nèi)パ芯繉W習和繼承的。
有了繼承的基礎才能去創(chuàng)新。我個人認為,越復古就是越創(chuàng)新。你能將古代石雕、泥塑搬到和田玉上來做,這本身就是一種創(chuàng)新;你能進一步熟悉和發(fā)掘和田玉的特性,用它來最大化地表現(xiàn)佛的精神,這還是創(chuàng)新;當然,如果你在方寸之間不僅僅塑造了佛陀,而且能塑造佛教人物和佛教故事、佛教建筑,那么你就更是創(chuàng)新了。
《中國收藏》:您的作品為什么總是那么富有生命力?
蘇然:玉雕的過程也是我修身與修心的過程,因為我塑造的是佛,佛對世人的要求就是去除思想中的貪、嗔、癡,保留內(nèi)心的真、善、美。所以我在塑造佛時,要去理解佛、體悟佛,盡全力去還原佛的本意,而這個過程既是我對佛的塑造,也是佛對我的教化。就如同唐僧取經(jīng),經(jīng)歷了九九八十一難,在達到目的取得真經(jīng)的同時,也完成了自我的脫胎換骨。
《中國收藏》:每一位創(chuàng)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得到社會的認可,顯然您做到了。那您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帶給藏家以什么呢?
佛教是講因果、說輪回的。在佛的眼中,我們現(xiàn)在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因,并且隨著事件的發(fā)展,最終又會成為果。其實我們創(chuàng)作玉雕藝術(shù)品何嘗不是如此?我想欣賞和收藏我作品的人,大多都是被我塑造的佛所感動。因為我將佛最慈悲、最智慧、最神圣的一面展現(xiàn)了出來。我用自己辛苦虔誠的“因”造就了被社會、藏家所認可的“果”,完成了一個美好的輪回。我想這些也是藏家所能體會到的。
另外,在佛的眼中,人體只是一具驅(qū)殼,只有精神是永恒的,物質(zhì)不滅的。那么你活在人世間就必須要做出一些有意義的事,即“正能量”。而只有這樣,在你的肉體消失之后,你的精神依然存在,并且它會讓人感動,使人受益,這也是我想傳遞給廣大藏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