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桑

1

趙月月是個特別“漢子”的女人。她是家廣告公司策劃主管，業(yè)余時間在某大學(xué)體育館內(nèi)做兼職健身教練。她一人多功能，能指導(dǎo)男生練肌肉，又能帶領(lǐng)女生跳健身操。至于我，直到大四的后半年，才決定去報名健身。原因就不多說了，三年多零食積累下的橘皮脂，可以讓人瞬間產(chǎn)生都是棉花糖的聯(lián)想。

趙月月見到我的時候，就指著體育館的地秤說：“去稱一稱，保證你離開的時候有驚喜?！?/p>

可我抵死不從。作為一個身高160公分的女生來說，在大庭廣眾之下宣布自己160斤的體重，那怎么可能！趙月月用一種閱人無數(shù)的眼光看著我說：“是為找工作才來減肥的吧？”

“不行嗎？”

“行，但是我想告訴你，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找工作其實和身材無關(guān)。”

我“噗”的一聲，差點被剛喝進(jìn)嘴的奶茶嗆死。我說：“你找過工作嗎？”

趙月月一下來了精神……此處略過，全是吹牛，比如某世界500強(qiáng)要她去，她都不去。或是某大型國企HR，親自去她宿舍挖她。

我不得不打斷她，說：“嗨，我就是來報名來跳健身操的?！?/p>

她才意猶未盡地閉上嘴。

2

那段時間，自我感覺很充實，每天為找工作狂奔，空閑去跟著趙月月跳操。她像一只活力十足的兔子，一邊蹦，一邊帶領(lǐng)我們大喊：“Yeah！yeah！我要瘦。Yeah！yeah！我必瘦！”

直到有一天，暴雨的傍晚。十幾個跳操的人都沒來。偌大的健身房里，只有我和趙月月。她穿起衣服說：“算了，今天就別跳了，我請你喝咖啡吧?！?/p>

我說：“好啊?！?/p>

然后，她從包里摸出兩條速溶咖啡，倒在紙杯里，沖了熱水遞給我。我忍不住笑了，說：“這也叫請我喝咖啡啊?！?/p>

趙月月卻坐在我旁邊，說：“說吧，暴雨天還往這兒跑，不是愛上我了，就是有別的理由?！?/p>

我瞥了她一眼，一瞬泄了氣。宿舍待不下去了，八個女生，只剩我的工作沒有著落。即便她們對我表示由衷的關(guān)心，聽在耳朵里也像擠對人一樣難受。我說：“趙月月，你有沒有比較變態(tài)的，一下就能瘦的辦法？”

趙月月卻語重心長地說：“我不早就告訴你了嗎？找工作其實和身材無關(guān)。只是胖子多半沒有自信的氣場。你讓我教你立即瘦，不如讓我教你立即自信更有效?！?/p>

我覺得趙月月說得還算有道理，也許那些招聘的人不重視我的原因，是因為我還沒說話就已經(jīng)先怯場了吧。我說：“那你有什么辦法？”

她再次把手指向了擺在墻角的地秤說：“去，敢于面對自己的體重，就是自信的第一步?！?/p>

我只好勉為其難地站上去，驚聲尖叫，“跳了這么久，才減了兩斤！”

趙月月卻走過來說：“要注意語氣。”接著她擺出矯情的樣子，捂著臉頰，扭捏地說：“哇哦，已經(jīng)減了兩斤欸！”

我被她逗得哈哈笑起來，憋悶了許久的陰霾也就悄悄散了。

3

總感覺趙月月教給我的方法有點自欺欺人的感覺，但趙月月卻說這是看待同一件事的兩種態(tài)度。她說：“你要學(xué)會用一種積極自信的眼光看待所有的事。”

于是她開始給我舉例子，比如她不去500強(qiáng)的事，其實是她英語不行才沒接受外籍老板的面試。而那個HR上門事件，不過是她同學(xué)的爸爸是HR，看女兒的時候，順便叫上她去試試。

我說：“這不是蒙人嗎？”

趙月月卻說：“拜托，這是一種EQ好吧。你以為面試你的人不會蒙你嗎？他們給你的公司材料，很多也都是唬人的吧。”

那一刻，我無語了。趙月月說的是歪理，但也是事實。她說：“其實每個人都有接受夸大的底線。所以適當(dāng)?shù)孛阑约?，和樂觀地看待生活，才能從心里改變你待人接物的氣場?！?/p>

我問：“我以前什么氣場？”

趙月月說：“看不起自己的氣場唄?！?/p>

她的這句話，讓我一下怔住了。別人總不看好我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在心里，看不起自己吧。

不久，我接到了一家外企的二面通知。面試前，我緊張地跑了兩趟廁所。站在洗手池的鏡子前，看著自己被身體撐滿的職業(yè)裝，我仿佛已經(jīng)預(yù)感到三句話請走的可笑現(xiàn)場。

我只好給趙月月打電話，說：“我緊張得不行了，想撤?！?/p>

趙月月很忙，正給客戶講解到關(guān)鍵時刻。她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來，催眠一下，你就是那個圓不隆冬的哆啦A夢，是人見人愛的萬能型胖子?！?/p>

我握著電話，撲哧一聲笑了。

趙月月的催眠好像沒什么用處，但她的笑話卻讓我放松了心情。走進(jìn)考場的一刻，我第一次感到手里不再攥著冷汗，可以把背了N遍的開場白，落落大方地說出來。

“你好，我叫趙心欣，你可以叫我Cherry，因為我愛吃櫻桃。我應(yīng)聘的職位是行政助理，請允許我做一下自我介紹……”

很可惜，這次面試，我再次失敗了。但是，我卻找到了自己的信心所在。我不是美女，那就做人見人愛的藍(lán)胖子吧。

4

大學(xué)畢業(yè)，我是為數(shù)不多的、沒有找到工作的學(xué)生中的一個。母親幾次打電話說，托朋友幫我聯(lián)系好了一家中學(xué)當(dāng)老師?？晌疫€是想留在這座繁華的城市，繼續(xù)找工作。我不停地降低求職標(biāo)準(zhǔn)，最終在那家賣炸雞很出名的快餐店里，做了收銀員。

穩(wěn)定的老師和在快餐店打工，顯然有天壤之別。所以對母親，我只能瞞著。那段時間我不再去健身房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墓ぷ?，讓我分身不暇。不過，趙月月會時常來看我，買一個漢堡或是一盒雞翅，坐在店里慢條斯理地吃，算是對我的支持。

還記得那是12月，晴朗又干冷的中午。我戴著古怪的圣誕帽子，忙著向顧客推薦特餐。就在我配餐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嘆感：“呀，心欣，你在這兒上班??？”

是吳麗敏，我同班、同宿舍的同學(xué)。她是和男朋友來吃午飯的，點餐之后，隨口說著她的近況。她在會計行的工作已經(jīng)提前轉(zhuǎn)正了，還熱情地向我介紹身邊體面精英的男朋友。她的口吻只是陳述，沒有自得的炫耀，對我也沒有憐憫或鄙夷。但是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讓我感到刺耳難受。

他們就坐在趙月月的旁邊，愉快地吃飯聊天。我一直忍耐著，忍耐到吳麗敏和男友走出店門，然后一把扯下頭上的帽子，摔在了地上。我不顧店長和同事詫異的目光，沖出了后廚房的門。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

那一天，只有趙月月追了出來。她說：“出什么事了？”

我沒答。

她又問：“是因為你那個同學(xué)嗎？”

我突然發(fā)怒地說：“趙月月，你不是說身材和找工作沒關(guān)系嗎？你看看我，在學(xué)校和她的成績一樣?？扇思疫M(jìn)了會計行，我卻在這里賣炸雞！我小學(xué)畢業(yè)就可以站在這兒算賬了！”

趙月月說：“賣炸雞怎么了？我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還當(dāng)健身教練呢。現(xiàn)在不也做了主管了？你好歹還算是外企呢？”

我冷冷地說：“我現(xiàn)在沒興趣聽你開玩笑。”

趙月月卻笑了，“這會兒你不應(yīng)該說這句話，你應(yīng)該問我，你是怎么從教練變成主管的?！?/p>

“怎么變的？”

她清了清嗓子說：“人，要隨時隨地看重自己?！?/p>

我還真沒見過她這么臭屁的人。

5

那一天，趙月月幫我請了假，帶我回了健身房。她打開員工休息的門，做了請的姿勢。那是我第一次進(jìn)那個房間，整面墻上貼著年度明星教練的照片。趙月月傻傻地高掛在2007、2008、2009的榜首。

她說：“你不用笑。我是這里最好的教練，但我從來都清楚自己一定不會永遠(yuǎn)做這行。我之所以還在做兼職，是因為在這里，我學(xué)會了樂觀，熱情，和怎么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趙心欣，我告訴你，那些懂在低微的工作里看重自己的人都成功了。而那些喜歡抱怨不公平，人生沒希望的人，都回家賣紅薯了。其實你還真別小瞧那個賣炸雞的，人家可在全中國開了3000家分號！”

說實話，我真的很感謝趙月月的現(xiàn)身說法。她讓我知道有些人可以平步青云，有些人卻需要一直努力。有時，這個過程會比較漫長。但是，如果你足夠樂觀，足夠自信，足夠真誠，總有一天成功會對你不再吝嗇微笑。

那是2011年冬天，我不再糾結(jié)自己的身材，不再感慨誰的工作比我好。我變得會看重自己，會熱情地微笑，會在周而復(fù)始的點餐數(shù)錢中，相信自己是個萬能的胖子。

2012年，我終于在賣過無數(shù)套餐之后，成為了其他分店的負(fù)責(zé)人。那封由店長親筆寫下的5000字推薦信，成了決定性的理由。啟程去香港培訓(xùn)的那天，我站在機(jī)場的候機(jī)大廳給趙月月發(fā)短信。我說：“謝謝你，做了我這么多年的健身教練?！?/p>

而她用當(dāng)時很流行的語式回：姐教你練的不是身體，是人生。

編輯/倪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