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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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債子還:周佛海父子傳奇(上)
□沈立行
周佛海
1984年4月,筆者和一位老干部,正在上海西區(qū)習勤路上,尋找門牌,要去探訪平反后重病的周幼海。
在一幢公房的三樓朝南套間里,輪椅中歪斜坐著一個頭發(fā)灰白、形銷骨立的老人,他就是曾經(jīng)紅極一時而又遺臭萬年的大漢奸周佛海的兒子周幼海。他在北京秦城監(jiān)內(nèi)已經(jīng)中風三次,此刻除左手還能顫抖著動動外,全身都已癱瘓,剛滿62歲,就已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了。他默默忍受著,正等候上帝最后的召喚。
老戰(zhàn)友相見,熱淚兩行,相互唏噓。筆者還帶去了電療機,想稍稍改善幼海的病體。但試了十多次,完全無效,他的肌肉全部萎縮了。不過,在多次電療時,卻和幼海聊開了天,知道了不少歷史往事。幼海雖病,但頭腦清醒,口齒伶俐,談了他和父親周佛海之間的許多恩恩冤冤,湊起來就是一篇傳奇故事。
在以下描述的故事里,主要將提到四個人。
首先當然是周佛海。他是中國共產(chǎn)黨最早的黨員之一,還是“一大”代表。他是典型的投機政客,從共產(chǎn)黨投向國民黨,成了蔣介石的心腹和“三民主義理論權威”,最后又當了汪偽陣營的第三號大漢奸。這里要講的主要是他當漢奸直至病死牢房的奇特經(jīng)歷。
其次要談的就是周幼海。他走了和父親一百八十度相反的道路,參加共產(chǎn)黨,棄家鬧革命,在公安政保戰(zhàn)線上,立下了汗馬功勞。父子恩仇,不言可喻。但他的一生是一幕悲劇。有個朋友說:“周佛海作孽太多,父債子還,幼海來到這世界上,似乎是專替父親還債的?!毖哉咂鄲?,聽者悲涼。
還有就是兩個女人:周佛海老婆楊淑慧和周幼海夫人施丹蘋。
楊淑慧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出身于湖南湘潭名門,幫周佛海布置過“一大”會場。她生性潑辣,處世圓滑,見多識廣,愛財如命,金銀成山,是周家的小財政部長。
幼海夫人施丹蘋,是上海有名的交際花。她嫁給幼海時,正值周佛海被判死刑,周家下滑衰落之際,可見她不是為了金錢權勢。她能盡清鉛華,和幼海一起革命,是少見的奇女子。
當然還得先談周佛海。一次,筆者問幼海:“你父親雖留日多年,但和日本政客軍人向無往來?;貒笥质鞘Y介石的親信,和汪精衛(wèi)全無關系。他怎么會當上大漢奸的呢?”幼海笑笑:“說來話長,要細談流年了。”
“七七事變”全面抗戰(zhàn)時,幼海15歲,周家住在南京西流灣8號,是一幢精美的小洋房?;▓@內(nèi)有堅固的防空洞,里面設備齊全,裝飾華麗。當時,周佛海是國民黨中宣部副部長,蔣介石侍從室二室副主任兼機要秘書,cc十大頭目之一,已是個叱咤風云的人物了。但這些似乎并未滿足他的權力欲望。
正當全國興起抗戰(zhàn)高潮時,為了躲避日機轟炸,一批和周佛海意氣相投的國民黨大員,就天天躲在周家的地下室內(nèi),大唱反調(diào)和低調(diào)。為首的是胡適,常來的有張伯苓、高宗武、陶希圣、梅思平、朱紹良、顧祝同、熊式輝等人。他們天天談論的,不是如何抗日,而是大講中日不可打仗。他們認為,中日作戰(zhàn)的結(jié)果,必定兩敗俱傷,而成功的是共產(chǎn)黨。他們?nèi)匀恢鲝垺叭镣獗叵劝矁?nèi)”,國民黨如果抗戰(zhàn),既不能“攘外”,也無法“安內(nèi)”,死路一條。他們還以為英美決不會援助中國。胡適竭力主張,和日本的外交關系不能斷,此事應由外交部亞洲司司長、“日本通”高宗武去辦。談得多了,胡適笑著對周佛海說:“你這里成了‘低調(diào)俱樂部’了!”抗戰(zhàn)中有名的“低調(diào)俱樂部”,即典出于此。當然,胡適后來當了國民黨駐美大使,就不唱“低調(diào)”了。
周佛海所以落水,除了以上論點外,他個人的因素也很大。幼海在回憶錄里曾寫到周佛海對他說過:“自從脫離共產(chǎn)黨后,我很不得意。我當上了國民黨政訓處處長,當過江蘇省教育廳廳長,當了國民黨宣傳部副部長,與國民黨中統(tǒng)關系也深,但始終沒有什么作為。因此,我決定和汪先生一道出來,從另一條道路來解決中國問題?!边@是周佛海的不打自招。1938年國民黨政府退到武漢后,周佛海才與汪精衛(wèi)正式接觸,結(jié)成聯(lián)盟。他們秘密派高宗武到東京試探和平。后來又派梅思平到上海,和日本軍部的代表談判和簽訂密約,這就是有名的“重光堂會談”。
1938年冬,周和汪精衛(wèi)一起逃離重慶,正式投入日本人的懷抱。汪在河內(nèi),周在香港,漢奸活動,日益公開。1938年底汪發(fā)表臭名昭著的《艷電》,周佛海不顧各方面的反對,竭力主張在汪系《南華日報》上立即刊登,從而成了一名鐵桿大漢奸。
1939年5月,周佛海和汪精衛(wèi)一伙到了上海,然后就公開到東京去談判簽訂密約,籌建汪偽政府。汪精衛(wèi)的第二把手陳公博,一直琵琶掩面,半推半就,實際大權就全落在周佛海手中。汪集團的財政和人事,全由周一把抓。據(jù)幼海說,日本橫濱正金銀行的鈔票,當時常一箱箱往家里搬?!?6號”魔窟名稱是汪記“國民黨中央特務委員會特工總部”,周也是主任。總之,無論權力和金錢,周都爬上了頂峰。
1940年3月底,汪偽政府成立,周佛海是行政院副院長、財政部長、警政部長,再加上一個中央儲備銀行行長。周佛海有所“作為”了,他和汪精衛(wèi)“解決中國問題”的果實到口了。
可是,等著周佛海的又是什么呢?
周佛海和其他大漢奸一樣,被重慶國民黨政府通緝,盡管他權勢兩旺,富可敵國,但內(nèi)心總是夜夜驚夢,惴惴不安。他對幼海說:“漢奸這頂大帽子是戴定了,如果一旦日本失敗,吾家無噍類矣!但這與你無關,我已替你備好十萬美金,你到美國去讀書。我可以叫司徒雷登給你護照。他每年要從北平經(jīng)上海到重慶去一次。他和蔣先生關系極好,正在做中間人談判中日和平呢。至于我自己,只有醉生夢死,醇酒美人了。希望日本不要失敗,才有活路?!?/p>
約在1940年初,“76號”臭名昭著的吳四寶在家里開堂會唱戲,目的是要巴結(jié)周佛海,將京劇坤角“小伶紅”,替周拉皮條。二人一見傾心,立成好事?!靶×婕t”是個年僅二十的女孩子,任周擺布。周怕老婆楊淑慧的潑辣,就將她藏在親信孫曜東的家中,常去幽會。事被楊淑慧探悉,大發(fā)雌威,叫許多人拎了馬桶,到孫家大打出手。孫曜東滿身糞汁,淋漓盡致:“小伶紅”臉色刷白,跪地求饒。周佛海只好答應分手?!靶×婕t”替周養(yǎng)了個女兒,楊淑慧死不認賬。
1944年周佛海心臟病發(fā)作,到東京治病,又和護士金田幸子搭上,生了個女兒,叫白石和子。這一回楊淑慧無法河東獅吼,只有忍耐,因為是日本人,不像“小伶紅”那么可欺,何況拉皮條的還是汪偽經(jīng)濟顧問岡田酉次呢。
周在湖南的前妻鄭妹,生有一子一女,名周少海和周淑海。自周投敵,即和他們失散。后來由日本軍事顧問川本芳太郎命湖南日軍尋找,終于找到。但少海痛恨父親,早已去陜西胡宗南部下當兵,只淑海到了上海。楊淑慧對她十分苛刻,但幼海和她相處得像親姐弟一樣,關系一直保持到80年代幼海去世。周佛海和楊淑慧結(jié)婚后,也生有一子一女,即周幼海和周慧海?;酆V两袢栽诿绹?,是周家唯一在世的人了。
周佛海內(nèi)心不安,腐化淫亂之外,就是和各方面的人物接觸。剛當漢奸,已為自己的退路打算了。當時在中國,只有三大政治勢力:日本軍方、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日本人見主子,自不必說。重慶和延安,周的關系都深,他要預埋伏算,留取退路。手里多幾張牌,總是好的。
周佛海的偽財政部警衛(wèi)隊長楊叔丹,就是周埋下的伏筆。剛好,共產(chǎn)黨為了民族大業(yè),讓他立功贖罪,也已派人來找他了。
劉少奇當新四軍政委時,就叫外甥女楊宇久到南京和周佛海聯(lián)系過。楊宇久和周家的關系很深。她是周佛海岳父楊自容的得意女弟子,并是周岳母的干女兒。因此,抗戰(zhàn)前就在南京經(jīng)常出入周家,和楊淑慧以姐妹相稱。幼海從小叫她楊阿姨。1941年時,她是新四軍的干部。因有這重因緣,故周佛海叫楊宇久的弟弟楊叔丹當警衛(wèi)隊長,埋下一筆。
楊宇久奉劉少奇之命,到南京來做周佛海的工作。楊叔丹透露給楊淑慧后,她說:“老姐妹到了!快來,快來。她是共產(chǎn)黨,但我保證沒人動她一根毫毛?!敝芊鸷R舱f:“肯定是劉少奇派她專門找我的。告訴她,絕對安全?!庇谑?,在周家華麗的客廳內(nèi),楊宇久來了,和周佛海、楊淑慧作了竟夜長談。此時,周幼海正在日本讀書,并不在場。
周佛海首先開口:“宇久,你不必瞞我,是少奇派你來找我的。你今后來去自由,一切安全。不過,我是共產(chǎn)黨的叛徒,談得攏嗎?”
楊宇久笑笑說:“共產(chǎn)黨現(xiàn)在講統(tǒng)戰(zhàn)政策,只要姐夫能為人民做事,過去的事就不談了吧?!敝芊鸷Uf:“宇久如此爽直,我十分欣慰。我的日子也不好過,日本人的飯不好吃呢。你就談具體任務吧,只要我能辦到的,無不照辦。”
“姐夫,這次不是有具體的事來的。少奇同志叫我來聽聽你有什么打算,我方可以給你寬裕的回旋余地,使你在政治上有個光明的退路?!?/p>
既然沒有觸及任何具體問題,談話就在半夜時結(jié)束了。楊宇久說,以后自有人會來安排一切。楊宇久到了上海,向地下黨作了匯報。周佛海眼開眼閉,也不加干涉,還安全禮送她回了蘇北。
1944年,當日本將要失敗、周佛海已投入軍統(tǒng)戴笠的懷抱時,共產(chǎn)黨還曾派高級人員馮少白,化名馮龍,冒險到上海找周(周是偽上海市長),希望他認清形勢,在此歷史轉(zhuǎn)折關頭,能夠悔悟立功贖罪。
周佛海政治投機的秉性難改,各方來客,都要應付,就在湖南路豪華的私宅內(nèi)會見了馮少白。馮開門見山說:“日本敗局已定。國民黨腐敗透頂,日子不長。中國的前途,周先生是清楚的?!敝芊鸷M臉堆笑:“得人心者得天下,貴黨前程無量?!瘪T說:“你曾是我黨‘一大’代表,和我黨領導人是很熟的!”周大笑說:“怎么不熟,毛澤東、周恩來、林伯渠都是老朋友。和恩來最熟,我們同是黃埔軍校教官?!闭劦骄唧w任務時,馮少白說:“日本失敗時,周先生要立大功,我會叫人找你?!睍娋痛私Y(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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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周佛海早已和蔣介石、戴笠打得火熱。對共產(chǎn)黨,只是來者不拒,虛假敷衍。當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時,馮少白曾寫了親筆信,由一個叫章克的人來找周。周不見,只收下信。在從南京回上海的火車上,他看了信后,撕得粉碎,撒向窗外,拋盡了黨對他最后的挽救。
周佛海和蔣介石、戴笠的關系,原本是很深的。周所以再投蔣、戴,是他政治投機的必然結(jié)果。
自從周隨汪投敵后,蔣介石即命令戴笠,將周在湖南的親屬,全部逮捕軟禁。周的母親、岳父、妹妹、妹夫等,都關進了軍統(tǒng)特務設在貴州的息峰訓練班集中營,但生活待遇是十分優(yōu)渥的。周佛海是個孝子,對母親的被捕,耿耿于懷,老早就轉(zhuǎn)托戴笠照顧。后來,周母在息峰病死,戴笠曾代當孝子,開吊祭奠,目的自然是要拉攏利用周佛海。
周在政治上正式重投蔣介石,是在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以后。當時周佛海曾向幼海歇斯底里般驚呼:“日本完了!我也完了!”他在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之間,選擇了蔣介石。周認為蔣的力量仍比共產(chǎn)黨強,而自己又曾是他的心腹,尤其是母親、岳父等都在蔣、戴的手里。
1942年初,周即派戴笠駐在自己身邊的軍統(tǒng)特務程克祥,持給蔣的親筆信,專程到重慶去面交戴笠轉(zhuǎn)呈。信中表白了“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心情,愿意力保東南半壁,不落入共黨之手,以贖罪過。蔣介石對周佛海的來歸心領神會,當即親筆寫了回信。幼海在回憶錄中寫過這件事:“周佛海從保險箱里拿出蔣介石那封信給我看。信的內(nèi)容大體是這樣寫的:周君有悔過思改之意,甚佳。但望君暫留敵營,戴罪立功。至于君之前途,將予以可靠保證,請勿慮。最后署名‘知名不具’。我問周,說‘知名不具’是什么意思?周說:‘就是你已知道我的名字,但因某種原因,我不能寫明?!芨嬖V我:‘這肯定是蔣介石的親筆信,因為我認識他的筆跡?!敝芊鸷.斶^蔣的機要秘書多年,完全明白這是蔣給他的命令。至于“知名不具”,周也知道,這是蔣介石過去在密信中慣用的手法。周得了此信后好比吃了定心丸,就放手和戴笠合作,把共產(chǎn)黨的挽救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首先,周佛海在小舅子楊惺華家中設置了電臺,天天和戴笠通報,由程克祥和另一軍統(tǒng)特務彭壽負責。日本人知道這件事,尤其是軍事顧問川本芳太郎,周已向他全盤托出。日本人為何不干涉呢?原來,自從太平洋中途島海戰(zhàn)美國大勝后,日本步入下坡路,天天想直接和蔣介石談和,結(jié)束中日戰(zhàn)爭?,F(xiàn)在周和蔣恢復關系,求之不得。日本人幻想能架起直通重慶的橋梁。他們哪里知道這只是周佛海為自己打算的政治投機呢!
周佛海按照從前宋子文當財政部長時的辦法,建立了裝備精良、訓練嚴格的稅警團。說是說“團”,其實是一支有二萬人的精銳部隊,接近兩個師。武器都是通過川本芳太郎取得的“三八”式槍械,而且還有小鋼炮等重武器,這是其他偽軍絕對沒有的。后來,周和國民黨第三戰(zhàn)區(qū)進行物資交換,又得來許多連日軍也沒有的卡賓槍和沖鋒槍。自從周和蔣介石恢復聯(lián)系后,戴笠就千方百計要控制這支部隊,密令軍統(tǒng)干將熊劍東,到周處當了稅警團副團長兼參謀長。后來周當偽上海市長,熊又是保安司令。提起熊劍東此人,敵偽時在上海大大有名。毒殺“76號”魔頭李士群的大案,就是周、熊按戴笠的密令干的。日本投降后,熊劍東是漢奸中唯一受到國民黨軍委會公開表揚的人。這里,暫把周佛海擱一擱,回過頭來說說周幼海。
周幼海1922年10月20日生于日本鹿兒島。那時,周佛海是個窮學生,和楊淑慧住在一間屋內(nèi),靠稿費為生、苦度歲月。
后來,周佛海叛黨,當了蔣介石的心腹,得發(fā)了。幼海六七歲時,和妹妹慧海一起在上海讀書?!捌咂呤伦儭保瑸楸苋諜C轟炸,幼海被送到湖南老家。
1938年時,幼?;氐轿錆h。不久,武漢會戰(zhàn)開始,周佛海將楊淑慧和幼海兄妹,送往香港。幼海那時16歲,進“嶺南中學”讀書。
1938年年底,周佛海跟汪精衛(wèi)在香港公開投敵,幼海被同學罵成“小漢奸”,心中十分苦悶。但卻和幾個同是內(nèi)地來港的同學成為至交,他們都被香港人叫做“外江佬”。
1939年5月,周佛海和汪集團到了上海,正式當漢奸,幼海也一起同來。9月,周佛海應日本最高特務機構(gòu)“梅機關”負責人影佐禎昭的“邀請”,將幼海送到東京讀書,從此當上了變相人質(zhì)。但17歲的幼海,自己并未意識到。
因為是大漢奸的兒子,日本人十分重視?!懊窓C關”專門派伊藤芳男陪同幼海,乘“長崎丸”的頭等包房,去了東京。生活是第一流的,只是連寒暑假也不能回國。伊藤十分委婉地對幼海說:“這是為了不打亂你的學習,也是你爸爸的意思?!?/p>
幼海以貴賓身份,被安排住在大財閥藤田源一在神明町的豪華別墅內(nèi)。先是學日文,由周佛海以前的老師松本龜次郎親自教授。空余的時間,伊藤就陪幼海到新宿游玩,去銀座觀光。但幼海不像父親,毫不荒唐。他在學習之余,竟讀了許多在國內(nèi)從未見到過的書。東京有條神田町,什么書都能買得。國內(nèi)很少見的“上海復社”出版的埃德加·斯諾和妻子寫的《西行漫記》,居然得到了。幼海第一次知道中國有個共產(chǎn)黨,領袖是毛澤東。并且知道了周佛海最早也是共產(chǎn)黨,且是“一大”代表,后來叛黨,現(xiàn)在更當上了大漢奸,從此對父親就有了看法。幼海還讀了點《資本論》,一知半解,但已懂得不少共產(chǎn)黨的來歷和道理。所有這些,伊藤芳男是不知道的。
1940年初,汪偽集團的高宗武、陶希圣,在戴笠、杜月笙的策反下,起義逃到香港,在《大公報》上公布了日汪密約,震動國內(nèi)外,史稱“高陶事件”。二人還寫了揭露汪集團的文章,內(nèi)中一節(jié),寫到周佛海把兒子當作人質(zhì),送往日本讀書。
幼海在東京看到了這份《大公報》。人質(zhì)?什么是人質(zhì)?他不知道。當他弄清楚這兩個字的意思后,勃然大怒,更加怨恨自己的父親了。等伊藤芳男來時,幼海滿臉怒容,將《大公報》重重在臺上一摜,大聲吼道:“我是人質(zhì)!你看!你看!”
伊藤看了報紙,呆了一會兒,笑著:“全是胡說八道。高宗武、陶希圣是汪先生的叛徒呀,你也信?”
“好,不是人質(zhì),為什么規(guī)定寒暑假不可回國?”幼海寸步不讓,吵得很兇。
最后,伊藤請示后,只得讓幼海假期中回家。不料第二個暑假,幼海就出逃了。
1941年暑假,幼?;氐缴虾?。當時,周家住在愚園路1136弄59號,由“76號”特務日夜護衛(wèi)著。
幼海19歲了,對日本人和漢奸十分痛恨,就約了姓姚的知心同學來家商量,幼海忿忿然說:“我已決定,到大后方抗戰(zhàn)去。但到重慶怎么走?又如何能脫身?我想,最方便是先到杭州,然后經(jīng)淳安去第三戰(zhàn)區(qū),到重慶就便當了?!?/p>
一個酷暑的晚上,幼海換了一身當時流行的麻布學生裝,什么也未帶,就從家里出走了。他早在“金門飯店”開好房間,住了一夜。第二天破曉他悄悄地登上去杭州的火車,溜了,圓他的抗戰(zhàn)夢去了。
幼海一夜未歸,楊淑慧急得團團打轉(zhuǎn)。和周佛海一說,周也十分緊張。他知道兒子近來很有抗日思想,會不會秘密出走呢?周佛海除報告日本憲兵隊外,立即下令“76號”,緊急查明,予以堵截。幼海的母親和妹妹找到姚,哭哭啼啼,姚說出幼海到杭州去了。
車到杭州站,月臺上如臨大敵,布滿日本憲兵和便衣特務。萬里浪、石林生在人流中一眼就認出了幼海。幼海也認識這兩個特務頭目,知道出事了。當被請進貴賓室,幼海一口咬定是來西湖游玩的,嚴厲責問萬里浪,為什么扣留他。
“周少爺,你在我們面前還調(diào)槍花呀!你姓姚的同學全說了。淳安不必去了,快回上海?!比f里浪對主任的大少爺,不敢放肆。幼海無奈,滿腹懊惱,被“押解”回上海。從此對父親的怨恨,又添了三分?!?6號”跟蹤監(jiān)視過幼海,也幾次傳訊過姚,終因為是大漢奸的兒子,不便多問,也就不了了之。
經(jīng)過這番折騰,幼海裝得消極頹唐,開始吃喝玩樂了,但想到大后方去抗戰(zhàn)的念頭,愈加強烈。幾個星期以后,他帶了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錢,也不和人商量,獨自溜到北平去了。他想通過邯鄲,到抗戰(zhàn)區(qū)去。日本憲兵隊發(fā)現(xiàn)了幼海,除監(jiān)視外,請示派遣軍司令部如何處理。
華北是日本侵略軍的獨立王國,周佛海鞭長莫及,只有請憲兵司令部幫助,截回幼海。
幼海獨自流浪,成熟了許多,竟和日本憲兵捉起迷藏來。他在北平冶游之后,突然化裝去了邯鄲。但一無熟人,要通過八路軍的游擊區(qū)去大后方,談何容易,他怕被敵寇發(fā)現(xiàn),惶恐不安,就毫無目的地再換洋裝,闖入了濟南,終日蕩游于大明湖畔和酒館青樓,出手又大,終于花光了錢。一天,一個便衣日本憲兵找到了幼海,客氣地說:“不要胡鬧了。我們司令部來了命令,請你回家去?!闭f罷,拿出一張頭等火車票和幾百元錢,笑笑走了。到了這種地步,還有什么可說的,幼海灰溜溜地回到了上海。
大約有半個學期,幼海未去日本讀書。此時,幼海第一次見到了施丹蘋。
l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那是38攝氏度的大熱天。
要回過頭來再提周佛海了,他將演一場鬧劇。
8月16日,周在南京出席了陳公博召開的解散汪政府的會議。所有大漢奸,個個喪魂落魄,唯有周佛海,篤定泰山,滿心歡喜。為什么?周后來在審判時的自白書內(nèi)寫道:“8月12日,程克祥、彭壽送來戴局長(戴笠)一個電報,內(nèi)載:‘委座派做上海行動總指揮,負責維持上海和滬杭沿線治安’,并指定歸我指揮的部隊,我便遵令就職?!奔扔腥绱嗣啦畹戎巡灰裁垂伯a(chǎn)黨的關心,黨派來的人不見,帶來的信撕掉。
當時,周的偽職主要是上海市長,他要急著回上海就任蔣介石委任的新職。但別忙,南京必須讓它亂一下,和陳公博鬧點小磨擦。汪精衛(wèi)死后,陳是偽政府主席。他組織了八個方面軍,如龐炳勛、張嵐峰、孫良誠、吳化文等,都是馮玉祥的舊西北軍,倒也有三十萬人馬,盤踞在中原地帶。陳公博名義上“掌握”著大軍,實際上全由戴笠密令周佛海以重金收買策反了,陳一兵一卒也調(diào)不動。現(xiàn)在日本投降,周佛海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密令以上各部,不聽陳公博的指揮,靜候重慶蔣介石的委任。周這樣一做,陳公博就成光桿司令了。
周在離開南京時,還要給陳公博重重一擊,使他坐以待斃。周佛海手下有個軍統(tǒng)特務周鎬,此時像土行孫一般從地下冒了出來,自稱“京滬行動總隊長”。這倒不假,戴笠已密令周佛海給予支持。周鎬在8月16日晚上,就動用周佛海的財政部的警衛(wèi)大隊,占領了新街口鬧市區(qū)的“中央儲備銀行總行”大樓。同時,逐一逮捕大漢奸。所有這些,周佛海都是知道并默認的。
周鎬的行為,日軍未加干涉。他指揮隊伍,直撲西康路陳公博的住宅,說要逮捕漢奸主席,這也是周佛海點過頭的。不料忠于陳的“中央軍官學?!睂W生千余人,全副武裝趕到,說要“保衛(wèi)陳主席”,和周鎬的部隊終于形成槍戰(zhàn),西康路、珞珈路一帶,子彈橫飛,秩序大亂。日本派遣軍司令部受“陳主席”的請求,派兵干涉了。帶隊的小笠原少佐宣布:“在國軍尚未到達之前,日軍仍有維持治安的責任?!碑敿蠢U了雙方的武器。周佛海財政部警衛(wèi)隊的槍被繳了,但這有什么關系,陳公博臭了,南京城亂了,周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
經(jīng)此一鬧,南京人心浮動,謠言四起。周佛海又指使自己控制的報紙,攻擊陳公博“擁兵自衛(wèi),已成為蔣介石還都南京的障礙”,鬧得陳公博憂心忡忡,坐立不安。日軍副參謀長今井武夫少將,是深知周佛海在這場戲中的所作所為的,就決定先讓陳公博到日本躲一躲。陳再三考慮,自知斗不過周佛海,就帶著情婦莫國康和其他大漢奸等,乘飛機到日本去了,后來引渡回來,1946年被蔣介石槍斃。
周佛海唱完這出對陳公博的逼宮戲,大獲全勝。他心滿意足,在8月18日回上海,要搖身一變,當他的“行動總指揮”了。
日本投降時,戴笠和杜月笙已在浙江淳安。時局變化如此之快,他們擔心新四軍會近水樓臺先得月,開進上海。就叫杜月笙最得力的門生、cc健將陸京士,持戴笠的親筆信星夜來滬找周佛海。戴笠的信是這樣寫的:
“佛海吾兄賜鑒:敵已向同盟國提出答復,愿立即停戰(zhàn)并解除武裝。在此局勢急轉(zhuǎn)直下之時,京滬治安之維持,甚關重要。弟已呈準,上海由兄聯(lián)絡各方,共同負責,而由兄主其事。請兄于此緊急艱巨之時期,對任務能秉承領袖之意志,鼎力以支持之也。今后一切,當由弟負責。專此致頌大祉。弟戴笠手上。”
周佛海接到信后,立即成立“上海行動總指揮部”,搖身一變,大漢奸成為從地下鉆出來的抗戰(zhàn)英雄了。上海的老百姓,竊竊私議,群疑莫釋,都被搞得稀里糊涂,不知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行動總指揮部”由周的心腹羅君強、熊劍東任副司令,下設參謀處、調(diào)查處、政法處、軍法處、宣傳處等,機構(gòu)龐大,五臟俱全。周佛海身邊兩個軍統(tǒng)小人物程克祥、彭壽,奉戴笠之命,擔任正副秘書長。頂多十天吧,周就發(fā)現(xiàn),這兩個小人物抓了全部大權。他們代表戴笠,周被架空,掛了個名義,成了空心大老倌。
但維持治安的責任卻是要周佛海負的。周得到兩位秘書長同意后,杭州由周的心腹、偽浙江省長丁默村負責。周的近二萬人的稅警團,布置在上海四郊和滬杭沿線。周還把軍事顧問川本芳太郎請來和上海日軍“登”部隊達成協(xié)議,日本陸軍進駐浦東沿海及郊縣一帶,和稅警團一起,嚴防新四軍入城。當時中共確曾一度要接管上海,后經(jīng)毛主席再三斟酌后放棄?!暗恰辈筷爮堎N布告說:“奉上司命令,執(zhí)行維持治安任務。如有妨礙日本行動者,將認為系不服從蔣委員長命令,予以最嚴厲處置?!薄靶袆涌傊笓]部”由程克祥、彭壽擬定,也不請示周佛海,就四處貼出布告,嚴禁造謠生事,武裝挑釁,保護日僑,違者重罰。具名是“總指揮”周佛海。周好比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局面初定以后,程克祥、彭壽就開始捉漢奸了。醉翁之意,全在“房子、車子、條子、女子、票子”,是為“五子登科”。戴笠將來上海,用不到周佛海這個“總指揮”了。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亦然。周佛海自知沒趣,憂慮重重。程克祥向周說:“總指揮就到儲備銀行辦公,準備移交吧。這里有我們,您盡可放心?!?/p>
周很識相,擔著個“總指揮”的名義,卻天天到銀行去上班。堂堂一個“儲備銀行”,一點金銀不留,不好交賬。于是,周絞盡腦汁,總算留下點財寶,面子上得以過關。根據(jù)后來周佛海在供詞中說,向重慶“中央銀行”來客移交了黃金50萬兩,美金550萬元,白銀760萬兩,銀元33萬元。作為汪偽的“國家銀行”,只有這些“儲備”,無非自欺欺人,蒙混過關而已。
不久,杜月笙回來了,全副美式武裝的“第三方面軍”空運到了,戴笠也在9月來上海了,還要周佛海何用呢?他就索性呆在家里,等候命運給他安排的苦酒,不,也許是一杯醇香甜酒。
9月,戴笠到了上海,周佛海的“行動總指揮部”“行動”過了,宣布結(jié)束。
戴笠天天在湖南路周家吃晚飯,和周佛海談到深夜,那熱呼勁兒勝過親兄弟。特務魔頭就有這個本領,胸中早有成竹,面上不露痕跡。平心而論,他對周佛海,內(nèi)心是矛盾的:既要保周政治上渡過難關,找一個好向世人交代的萬全之策,又要對周在敵偽時搜刮的財產(chǎn)覬覦巧取,占為己有。只要看看周佛海家中華麗的擺設和好幾輛“凱特勒克”、“林肯”等汽車,這座“基督山”不能不挖。戴笠決心行動了:要救周佛海的性命,也要周的金銀財寶。
每天晚飯后的談話,幾乎都涉及周佛海和其同伙丁默村、羅君強等的前途問題。戴笠總是哈哈大笑說:“有我在,你們就有前途。這是個政治問題,不是法律問題。政治上來個聲明就可以了,何況你們又為黨國做了不少事。放心吧,決不會判刑。”
有一次,周佛海提到蔣介石給的親筆信。戴笠說:“委座知道的,常提起你,說東南一帶,多虧佛海,才未落入共產(chǎn)黨之手。但你切不可對外人多講,委座知道就不好辦了?!贝黧艺f得情真意切,周佛海深信不疑。
9月,軍統(tǒng)特務大捉漢奸,搜刮錢財,這是“劫收”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捉來的人先關在吳四寶的住宅,后來移押“楚園”。此時的漢奸們,真是人人自危,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終日,戴笠口蜜腹劍,面帶笑容對周佛海說:“老兄目標太大,這一陣就請不必外出,在府中韜光養(yǎng)晦,專候委座的佳音就是了。”周佛海是個宦海浮沉老手,已經(jīng)感到大事不妙。幼海在回憶錄中談到周佛海的心情:“我問周:‘你看今后會怎樣?’周說:‘很難預料。熊劍東也有同樣的顧慮?!?/p>
戴笠正在考慮,怎樣搬開周佛海這塊絆腳石,還有就是周厲害潑辣的老婆楊淑慧,戴也懼她幾分。兒子周幼海,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這三個人住在湖南路周公館,對周的金銀財寶,如何下手?戴笠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了一個絕好計策。9月下旬的一天,他興沖沖踏進周公館,就高聲嚷嚷:“佛海兄,好事,好事呀!”正在“韜光養(yǎng)晦”的周佛海聽到戴的叫聲,急忙下樓,將戴請進書房,愕然地問:“雨農(nóng)兄,什么好事呀?”
戴笠背靠沙發(fā),仰面大笑:“老兄,等到了!委座來電,要召見你,天大的好事吧!”
周佛海滿心狐疑:蔣介石正要在重慶和毛澤東談判,這種時候,怎么會召見他呢?但周深知戴笠的性格,他決定的事,不會更改,此去兇多吉少,大為不妙。但還是問了一句:“什么時候走?去多少天?”
“9月底動身,至于去多久,那要等見過委座再看了?!贝黧胰允菨M面春風,但心里明白:周佛海犯疑了,趕快動手,搬走了周,還要調(diào)走楊淑慧和周幼海,這出戲不大好唱呢!
第二天,大漢奸丁默村、羅君強也吵著要去,說想見見委座。戴笠心中好笑:“你們?nèi)ジ墒裁茨??我又不想挖你們的金山?”但反正都是籠中的雞,網(wǎng)里的魚,就不加思索地說:“那好,一起去吧?!?/p>
1945年9月30日一早,周佛海和丁默村、羅君強、內(nèi)弟楊惺華等,由戴笠親自陪同,乘專機到重慶去了。
周佛海等到重慶后,即被送到楊家山戴笠的私宅。楊家山、磁器口一帶,是軍統(tǒng)和“中美合作所”的集中營所在地,有名的白公館、渣滓洞,都在這里。周佛海當然不進監(jiān)獄,生活招待是一流的。戴笠說:“休息幾天,靜候委座召見?!辈灰粫?,總務科長夏禎祥跑來,畢恭畢敬說:“周先生,要什么盡管吩咐,但請勿外出,不要和熟人通電話?!敝芊鸷DX子嗡地一響,自言自語說:“軟禁了!”
當晚,周佛海就心臟病復發(fā),送進了美國人辦的“四一醫(yī)院”,病房二大間,設備華麗至極。戴笠來了,對周說:“這是最好的醫(yī)院,安心養(yǎng)病?!弊粫壕妥吡耍瑥拇藳]有再來。周佛海寫過幾次信,也不見人影。戴笠從醫(yī)院出來,心中暗喜,已生出一條妙計,可以把楊淑慧和周幼海騙來重慶了。
第二天,戴笠就飛往上海。
晚上,湖南路周公館內(nèi)燈光通明,客廳中坐著戴笠、楊淑慧和周幼海。戴笠開門見山說:“佛海一到重慶,舊病復發(fā),現(xiàn)在住入第一流的醫(yī)院了。我特此專程來上海,告訴嫂夫人和周公子?!?/p>
戴笠滿面春風,楊淑慧一臉愁云,幼海漠不關心。
戴笠又笑著說:“佛海的病,不知何時可愈。他很想念你們,要請嫂夫人去探望他。我想,嫂夫人去一趟也好。醫(yī)院里雖有護士,總不及親人照料得周到。淑慧嫂,你看可好?”
楊淑慧心亂如麻,呆在那里,未作回答,心中暗忖著丈夫的病,也懷疑戴笠在搗什么鬼??蛷d里沉默了幾分鐘,戴笠笑了:“淑慧嫂,你怎么啦?去不去呀?”
“去,去,佛海有病怎么能不去!”楊淑慧知道,戴笠決定的事是無法抗拒的。接著又回一句:“戴局長,何時走呢?”
“我很忙,說走就走,就乘我的專機。”戴笠要把這個厲害的女人打發(fā)得越快越好。楊淑慧聽后,一言不發(fā),事情要輪到周幼海了,戴笠轉(zhuǎn)過頭來,對幼海說:“幼海,你不和媽媽一起去看看父親嗎?他一直想念著你?!?/p>
幼海一聽,立即頂了回去:“母親夠了,我可不去!”
“你不是一直想到大后方去嗎?現(xiàn)在去看看,豈不正好?”戴笠臉上的笑容已減了一半。
“我不去!要去也以后再說?!庇缀o@然不知天高地厚。
戴笠的臉立即沉了下來:“你要知道,我要人干什么事,沒有人敢違抗我的意志。”
“我不是你的部下,不必執(zhí)行你的命令?!庇缀S猪斄艘痪洹?/p>
“好好,你不去,現(xiàn)在就跟我走!”戴笠要動真格了。
這時,客廳里的氣氛十分緊張,楊淑慧哭了:“幼海,去吧?!庇缀V狸J禍了,就說:“去就去,但行動要有自由?!?/p>
戴笠又笑了,但換了個話題:“你的名字要改一改,不要讓人知道你是周佛海的兒子?!?/p>
幼海已怒目相對,楊淑慧害怕極了,馬上說:“改一改也好,幼海,你就叫周祖逵吧?!庇缀8械侥涿?。
第二天一早,汽車來了,將楊淑慧和幼海接到機場。戴笠等在那里,朝幼海笑笑說:“我就喜歡聽話的孩子,這樣不是很好嘛!”
飛機向重慶飛去,戴笠的心卻留在上海。他馬上要回來,向周家的“基度山”開刀。
飛機到了白市驛機場,楊家山的總務科長侯禎祥已在恭候。戴笠關照,將幼海母子送到“四一醫(yī)院”,好好招待,自己就進城去了。從此,戴笠再未去看過周佛海,雖周一再寫信,戴也不理。
當楊淑慧和幼海走進豪華的醫(yī)院病房時,周佛海一見就目瞪口呆,沉默半晌后說:“你們怎么來了?誰叫你們來的?”幼海搶先說:“戴笠叫媽媽來照顧你生病的,莫名其妙,把我也逼來了!”周佛海一聽,心中打鼓,不安地朝妻子說:“雨農(nóng)不安好心,要把我們一網(wǎng)打盡!”楊淑慧定了定神:“戴笠在上海逼幼海走,我已猜著七八分。沒有別的,要我們的錢。不怕他,我早有準備。房子搬不動,但珠寶黃貨,早已進了美國銀行保險箱。蔣老頭子那封親筆信,我已鎖入香港‘匯豐銀行’保險庫。佛海,你別怕,他戴笠是天王老子,也無辦法?!睏钍缁鄣臐娎眳柡?,于此可見一斑,魔頭戴笠遠不及這個女人的工于心計呢。
周佛海病好以后,被送回白公館,和丁默村、羅君強住在二樓,招待優(yōu)渥,設備一流,就是獨缺自由。幼海住在樓下,允許他和父親見面,但不得外出,不得打電話,也軟禁了。幼海在回憶白公館的軟禁生活時寫道:“生活是很優(yōu)裕的??梢韵缕?、打牌、唱戲,可以看重慶出版的所有報紙,包括《新華日報》。每天吃的是八菜一湯,大魚大肉。過陰歷年時,還有整桌酒席?!?/p>
一個月后,放楊淑慧回上海了,幼海則不放。楊臨走時對周佛海說:“這可見戴笠鬧騰了幾十天,除房子、車子外,一無所獲,所以要我回去,想榨我的油。放心,我來個以軟克硬,一毛不拔!”
幼海常到樓上和父親聊天。他雖厭惡周佛海,但在全封閉的白公館內(nèi),還有誰好談呢?除了特務,還是特務。一次,談到幼海的前途,周佛海說:“你還是去美國讀書好?!庇缀=?jīng)過此番劫難,又成熟了許多:“你們管住我,二十幾年了,現(xiàn)在不要再管,我要走自己的路了?!笔裁绰罚坑缀2徽f。幼??辞辶藝顸h的真面目,心中已仰慕共產(chǎn)黨。戴笠對他軟禁,等于狠狠把他向左推了一把,讓他向共產(chǎn)黨靠攏。
1946年3月17日,戴笠在南京附近的一處叫“困雨谷”的山峰上墜機身亡。戴字雨農(nóng),死在困雨谷,可算天亡斯人。消息傳來,楊家山的大小特務,亂作一團,像煮開了一鍋粥。
最著急的,要算周佛海這些大漢奸了。周十分了解戴笠,金錢上要撈進,政治上會保證?,F(xiàn)在保護神一死,指望落空。周對同室的大漢奸驚呼:“雨農(nóng)死,我也完了!”后來,周佛海在他的《獄中日記》中回憶寫道:“三月中旬,雨農(nóng)墜機身亡,為之憂慮不置。蓋余之身家性命,渠曾立誓保護。今如此,則前途殊可憂也?!敝墚敃r“憂”得沒錯。等著他的是人民的聲討和法律的審判。至于丁默村等,就更不必說了。
白公館內(nèi)秘密傳言,戴笠是被蔣介石除掉的,因戴的權力太大,已成蔣的障礙。幼海有一天問父親:“蔣介石真能殺害戴笠嗎?如此忠實的鷹犬,也要處死?”周佛海長嘆一聲說:“按照蔣的個性,完全有這種可能。還是那句老話: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雨農(nóng)的死,將成千古一謎。蔣是慣于作謎的?!?/p>
無論怎么說,戴笠的死,對周佛海和周幼海都是人生的轉(zhuǎn)折點,父子恩仇,各有千秋,不久就要顯露出來了。
戴笠死后不久,毛人鳳按蔣介石的任命,坐了軍統(tǒng)第一把交椅。
周佛海等倒很有自知之明:發(fā)表一個聲明,作為政治問題解決,顯然不可能了。賴在白公館,靠山已倒,也非長久之計。倒不如法律審判來得爽快,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照目前這樣拖著,總不是辦法。更何況《懲治漢奸條例》已經(jīng)公布,這一關已是難逃。所以,周佛海寫了一封信,要求法律結(jié)案。
毛人鳳到白公館來時,周佛海當面交上這封信。但毛就是不接,還像真的一般說:“你的問題,要等委座召見后才能決定,放心吧,沒有事的?!敝芊鸷1慌孟±锖浚豢刹恍?,不可全信,只能等著再說。但周對幼海的軟禁,一直有很大意見,現(xiàn)戴笠已死,不可不提了,就嚴肅地對毛人鳳說:“毛先生,我兒子周幼海,在白公館已經(jīng)七個月了,有這個必要嗎?請即放他出去”。幼海對筆者曾詳細講了這件事。他說:“毛人鳳倒是一口答應了,但提出了條件,一是出去后不能去看周佛海的老朋友,二是不能回上海,只能去成都,而且,要有人擔保。當時,我只要出去,什么條件都接受了?!敝芊鸷U堅谑虖氖視r的老朋友、軍統(tǒng)高級干事胡靜安作保,胡同意了。
軍統(tǒng)同意釋放的當晚,幼海和父親作了一次長談。幼海坦率地承認自己傾向共產(chǎn)黨,想走這條路。周佛海也懊悔日本投降時拒絕了中共的來人。最后,周對兒子說:“你自己去闖蕩吧!”
第二天一早,東方還未發(fā)白,幼海獲釋了,被軍統(tǒng)特務用小車送到重慶郊區(qū)一座客棧暫住,勒令他立即去成都。幼海在特務監(jiān)視下,只好走了,說是去華西壩大學讀書,其實是去找同學肖孟能,另覓出路。軟禁七個月后的周幼海,終于自由了。幼海一到成都,就找到肖孟能,要他設法買回上海的機票或船票。肖是國民黨中央委員肖同茲的兒子,會有辦法。幼海在成都住了二十多天,突然人不知、鬼不覺地回到重慶,去了曾家?guī)r中共辦事處。幼海相當成熟了,急著找黨了。在辦事處,他要找董必武或周恩來,因周佛海和他們過去極熟。秘書出來接見,兩人作了一番對答。秘書對幼海說:“你是周佛海的兒子吧!什么事!請說?!?/p>
“我想見董必武伯伯或周恩來伯伯,我要到延安去。我被戴笠關了七個月,剛剛放出來呢?!薄班?,你要到延安去,不簡單。但不行啊,周先生,什么組織介紹也沒有,怎么接受呢?”“我見董伯伯、周伯伯說去?!薄八麄兠O了,不會有空。這樣吧,我負責轉(zhuǎn)告,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闖曾家?guī)r的一幕,就此結(jié)束。幼海初次出馬,沒有成功。幼海明白了,先要找到黨組織才行。幼海擠上了回上海的輪船。在重慶秘密轉(zhuǎn)悠了三天,軍統(tǒng)特務竟未發(fā)現(xiàn)。
幼?;氐缴虾?。湖南路周家早被軍統(tǒng)特務占了,楊淑慧暫時住在盛宣懷的兒子盛老三家。母子見面,相互嘆息,痛罵特務不止。楊淑慧說:“他們死死逼我交出金銀財寶。這批蠢豬,哪是我的對手!”
幼海在同學的幫助下,不久就找到了共產(chǎn)黨。
(下期續(xù)完)
(摘自《百年人物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