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672-2914(2015)03-0004-05
收稿日期:2015-03-14
作者簡介:張申(1990-),男,河北唐山市人,河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秦漢史。
On the Author and Publishing Time of Weiliaozi
ZHANG Shen
(School of Historical Culture,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050024, Hebei, China)
Abstract: There have been many discussions in the academic sphere about the author and publishing time of Weiliaozi. After Weiliao, an ancient edition in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was published, it was added to, complemented after the Qin and Han dynasties. When this book was compiled in the year of Yuanfeng in the Song Dynasty, it was the extant edition of selection and subtraction called Weiliaozi in order to retain and highlight the military content. The social issues and the suggestions made by the official titled Weiliao in the extant Weiliaozi were not the conditions of State Qin in the reign of Emperor Qinshihuang, which did not reflect the striking features of the time during Emperor Qinshihuang’s rule. Therefore, the author was not the official titled Weiliao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Qinshihuang. Through a comprehensive analysis and survey of the book, it is thought that the extant Weiliaozi was written by the official titled Weiliao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Lianghui (also styled Emperor Weihui).
Key words: Weiliaozi; the author; publishing time; Emperor Lianghui; Emperor Qinshihuang
宋初,天下無事,武備廢弛,兵書一度被列為禁書。但是由于承平既久,將不習兵,恰邊患頻起,防御失利。在此背景下,宋廷不得不倡導(dǎo)武學,講武練兵。根據(jù)《類苑》的記載,宋嘉祐六年(1061),大理寺丞郭固曾奉詔編書。元豐三年(1080),宋神宗詔國子監(jiān)司業(yè)朱服、武學博士何去非校訂《尉繚子》《孫子》《吳子》等七部兵書,并付梓刊印,這就是著名的《武經(jīng)七書》?!段浣?jīng)七書》的頒布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元明清三朝的《尉繚子》大都是以《武經(jīng)七書》中的《尉繚子》為藍本刊印的,今本《尉繚子》也是如此。
關(guān)于《尉繚子》,學界一直爭論很大。這主要是因為《漢書·藝文志》中注該書成書于“六國時”,但是《隋書·經(jīng)籍志》又注“尉繚,梁惠王時人”,所以對《尉繚子》的作者及其成書年代問題至今也是頗有分歧?!稘h書·藝文志》中著錄的秦漢以前的戰(zhàn)國古本《尉繚》皆已失傳,唐宋已降流傳至今的只是名為《尉繚子》的本子。對于尉繚此人,有人認為他是梁惠王時人,有人認為他是秦始皇時人。認為他是梁惠王時人是根據(jù)《尉繚子》開篇的一句話“梁惠王問尉繚子曰”,《隋書·經(jīng)籍志》中有注:“尉繚,梁惠王時人?!钡疾炝夯萃鯐r的歷史,對這些并無記載。而《史記·秦始皇本紀》中卻有一段較為詳細的記載:始皇帝十年(前237),“大梁人尉繚來,說秦王曰:‘以秦之強,諸侯譬如郡縣之君,臣但恐諸侯合從,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愍王之所以亡也。愿大王毋愛財物,賂其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赝鯊钠溆嫞娢究澘憾Y,衣服食飲與繚同??澰唬骸赝鯙槿?,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游?!送鋈?。秦王覺,固止,以為秦國尉,卒用其計策?!?[1]230但《史記》中也沒有說秦王時的尉繚著錄有兵書。故而《尉繚子》的作者及其年代問題至今仍是學界爭論的焦點之一。
1 關(guān)于《尉繚子》作者及成書年代的幾種觀點
縱觀已有的研究成果,可以梳理出以下幾種觀點:第一,在沒有更多的材料證明之前應(yīng)認為作者是秦始皇時期的尉繚。司馬遷之說距當時僅百余年又無模棱兩可之意,時間較近,故而司馬遷之說可信。 [2]第二,《漢書·藝文志》中雜、兵家《尉繚》的作者都是秦始皇時的尉繚。該書反映了戰(zhàn)國晚期的戰(zhàn)爭規(guī)模,體現(xiàn)了戰(zhàn)國晚期的獨有戰(zhàn)爭觀,其述軍制與秦陵兵馬俑有相吻合處,并且軍令也滲透著秦的傳統(tǒng)精神。 [3-4]第三,《尉繚子》是梁惠王時尉繚的著述。銀雀山《尉繚子》殘簡的出土揭示了梁惠王末年階級斗爭的一段歷史,書中反映和要解決的主要問題都是梁惠王時的主要矛盾,有著鮮明的時代特點,其書所引的歷史事件、人物也有著時代特色。 [5-7]
除上述三種主要觀點之外,徐勇《尉繚子淺說》又提出了另一種可能的假設(shè)。他首先對梁惠王的紀年問題提出了質(zhì)疑,繼而認為梁惠王晚年與年輕的尉繚答對,而在秦始皇十年,年老的尉繚由大梁來到秦國,獻策于秦王嬴政。 [8]16-26但這只是一種可能假設(shè),并不能成為進一步研究《尉繚子》作者及其年代問題的基礎(chǔ),故不再贅述。
以上幾種觀點,雖然各有其主要論據(jù),但是又各有疏漏,仍有商榷的余地。第一種觀點僅僅以司馬遷《史記》中的“國尉繚”來證明先秦兵書《尉繚》即是國尉繚所著未免過于牽強?!端鍟そ?jīng)籍志》說:“尉繚,梁惠王時人?!薄稘h書·藝文志》言《尉繚子》作者為“六國時人”,顏師古注引劉向《別錄》稱“繚為商君學”。若從《隋書·經(jīng)籍志》來看,其說法毫無模棱兩可之意,已然是認為該書乃梁惠王時尉繚所作,當時著者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顯然是經(jīng)過一番斟酌和考證的。若是僅從《史記》和《隋書·經(jīng)籍志》距戰(zhàn)國時期遠近來考察其記事之真?zhèn)挝疵膺^于武斷。并且若是秦始皇時期尉繚著作此書,那《史記·秦始皇本紀》既已詳細記載了國尉繚卻又為何不著錄該書?這樣的結(jié)論確是令人費解。
第二種觀點所引論據(jù)較為牽強,實不可為確定《尉繚子》作者及其年代的有力論證。書中雖然提到“所率二十萬眾”,又談到“天下助卒十萬”,以此便認為《尉繚子》成書于秦始皇時期卻甚為勉強?!段究澴印ぶ普劇菲醒裕骸坝刑崾f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桓公也;有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9]370戰(zhàn)國之時,百家為施行自己的主張,夸大現(xiàn)實以襯托自己之事很多,書中雖提到二十萬眾等詞,但主要是為了說明武子、吳子提數(shù)萬之師威震天下的故事,并非是要說二十萬事。同樣是在本篇,“今百人一卒,千人一司馬,萬人一將……足使三軍之眾……”以及“金鼓所指,則百人盡斗。陷行亂斗,則千人盡斗。覆軍殺將,則萬人齊刃,天下莫能當其戰(zhàn)矣”,所述雖有夸張,但亦說明當時用兵之數(shù)僅是數(shù)萬而已,遠不及戰(zhàn)國末期之巨。此外,還有學者認為該書中軍令滲透著秦的傳統(tǒng)精神,表面看來言之成理,倘作者是秦國尉,而秦已行此軍令百余年且仍在實施,為何還要多費心思來寫這些軍令?可見,尉繚之意在于勸諫他國仿效秦國以圖自強。
第三種觀點是一種比較好的解釋,從《尉繚子》的答對之詞、反映的主要問題考察了該書鮮明的時代特色。但若僅從顏師古一句“繚為商君學”來認定尉繚是魏國的法家學派代表人物未免失之偏頗。另外,書中所引證歷史事件與人物,雖具有一定的時代特色,但也應(yīng)與其他更鮮明的特點結(jié)合來看。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今本《尉繚子》并非秦始皇時尉繚所作,這些證明《尉繚子》作者是秦始皇時期尉繚的論據(jù),尚有許多不能解釋之處,并不能作為推斷該書作者年代的證據(jù)。
2 戰(zhàn)國古本《尉繚》乃是梁惠王時尉繚所作
2.1從顯示身份的詞語來看
持《尉繚子》是梁惠王時尉繚所著意見的人,大多是因為全書開篇《天官》篇中的“梁惠王問尉繚子曰……尉繚子對曰”等明顯的答對之詞,說明了該書是尉繚向梁惠王講述其強國治軍之策的著作。同時,在獻計獻策的過程中,書中不斷出現(xiàn)“聽臣言”“聽臣之術(shù)”“聽臣之言,行臣之術(shù)”以及“臣聞”“臣以為”等表明尉繚與梁惠王問對的詞句。一直以來,對學界存在的假托說,何法周在《〈尉繚子〉初探》 [5]中已經(jīng)進行了批駁。他指出,古代假托的偽作確實是有,但假托總要假托更古的人,而且梁惠王以及其時的尉繚,一個是連吃敗仗,連國都安邑都保不住的敗國之君,一個是史無記名,后人幾乎是懷疑其存在的無名之士,假托他們根本不能抬高《尉繚子》的身價。對于何法周的觀點,筆者深以為然。
2.2從時代特點來看
凡是一部有價值的著作,它所反映和要解決的主要問題,都是當時社會的主要矛盾,具有鮮明的時代特點。筆者根據(jù)戰(zhàn)國時代不同時期的特點來考察,認為秦始皇十年前往秦國的尉繚,說秦王之言乃是一統(tǒng)天下,與梁惠王時“戰(zhàn)國相攻,一日無已”的局面已然相去甚遠。同時,縱觀《尉繚子》,其中多次提到“義戰(zhàn)”的思想。尉繚認為戰(zhàn)爭是“兇器”,是“逆德”的,他追求的是不得已而用戰(zhàn)爭,與秦國“虎狼之國”、秦軍“虎狼之師”、秦民“聞戰(zhàn)而喜”大相徑庭。此外,尉繚的戰(zhàn)爭觀是以“威”制天下、服他國,而非秦始皇的以“戰(zhàn)”統(tǒng)一天下。書中多次提到“民不發(fā)軔,車不暴出,而威制天下”,“國車不出于閫,組甲不出于橐,而威服天下”,其中心思想在“威”而不在“戰(zhàn)”。以“威”服他國與以“兵”滅他國顯然是完全不同的時期。梁惠王時期,戰(zhàn)國相攻,天下四民企盼和平,那么其時的軍事家所追求的就應(yīng)是“威加海內(nèi),兵不血刃而天下親焉”。
2.3從戰(zhàn)國年表來看
書中尉繚還針對不同實力層次的國家提出了他強軍富國的建議,即“萬乘農(nóng)戰(zhàn),千乘救守,百乘事養(yǎng)”。針對萬乘之國,他指出:“萬乘無千乘之助,必有百乘之師?!庇纱丝梢?,《尉繚子》成書之時,尚有千乘、百乘之國。據(jù)史料記載,晉靜公八年(前349),趙奪端氏,遷晉君于屯留,韓紀殺靜公;越國于越王無強三十七年(前306)滅;中山王尚三年(前296),趙滅中山;宋王偃四十三年(前286),齊滅宋;魯頃公二十四年(前256),楚滅魯。秦王政十年,此時天下唯戰(zhàn)國七,衛(wèi)君只余一地得保社稷。所以,從戰(zhàn)國年表來看,秦王政十年之時,尉繚方從大梁來到秦國,若《尉繚子》是秦始皇時尉繚所作,在天下已余七雄之時,再于書中提出千乘、百乘之國應(yīng)當如何強國治軍豈不謬哉?故筆者認為,該書成書時間應(yīng)不晚于梁惠王晚期。
2.4從戰(zhàn)爭規(guī)模來看
在戰(zhàn)國時期,戰(zhàn)爭投入的兵力和作戰(zhàn)的范圍、時間,在戰(zhàn)國的早、中、后期有著明顯的差別。關(guān)于戰(zhàn)國初期的用兵數(shù)量問題,《呂氏春秋·用民》有言:“吳起之用兵,不過五萬;萬乘之國,其為三萬五萬尚多。”延至戰(zhàn)國中期,梁惠王時桂陵、馬陵兩次大戰(zhàn)用兵不過十萬。到了戰(zhàn)國晚期,趙攻中山,齊攻楚,用兵始達三十萬眾。甚至在此三十余年后,田單與趙奢在趙惠文王面前爭論用兵數(shù)量時還說“帝王之兵,所用者不過三萬”,“必負十萬、二十萬之兵乃用之”。說明此時戰(zhàn)爭用兵二十萬已是極限?!段究澴印分袃纱螌懙轿渫醴ゼq以兩三萬之數(shù)即破紂之億萬,可見尉繚的用兵之道不是以數(shù)量多寡來論的。又《尉繚子·制談》篇說:“有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闭f明在尉繚的軍事思想中,橫行天下善將者提三萬之兵即足矣。書中提到的“經(jīng)制十萬之眾”也與戰(zhàn)國中期的戰(zhàn)爭規(guī)模大抵相當?!段究澴印分羞€寫道,尉繚向梁惠王獻策十二,指出若能行此之策,則“萬人被刃,橫行天下”,雖有夸大之嫌,但實際之數(shù)當去此不遠。這些用兵數(shù)量表明,相較秦王政時期動輒四五十萬的用兵數(shù)量,尉繚所論用兵之道與之相差甚遠,畢竟秦王政時期的大規(guī)模用兵乃是滅國之戰(zhàn)。除此之外,從戰(zhàn)爭的范圍來看,秦王政時期千里之戰(zhàn)已然鮮有,百里之戰(zhàn)更是絕跡。而《兵談》篇卻說:“患在百里之內(nèi),不起一日之師;患在千里之內(nèi),不起一月之師;患在四海之內(nèi),不起一歲之師。”可見,與當時存百乘、千乘之國一樣,百里、千里之戰(zhàn)依然不少,短期戰(zhàn)爭更是當時的主流。另外,在《攻權(quán)》篇中有“故凡集兵,千里者旬日,百里者一日,必集敵境”。在華陽之戰(zhàn)中,白起率軍從咸陽奔襲華陽,在物資、兵員動員良好的情況下尚需八日而至。時秦國征戰(zhàn)集兵,大多匯于國都咸陽附近,《史記·白起王翦列傳》說王翦出征楚國,“始皇自送至灞上”,即使秦王政不會每戰(zhàn)都親送至灞上,但秦和西漢前期都是在國都附近集結(jié)軍隊的應(yīng)無疑問。雖有征發(fā)就近郡縣的先例,如“秦王聞趙食道絕,王自之河內(nèi),賜民爵各一級,發(fā)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及糧食”, [1]2334但也是征為民役轉(zhuǎn)運這樣的輔助部隊,而非一線作戰(zhàn)的軍隊。按《踵軍令》篇中言一日行軍三十里,若尉繚是秦始皇時人,那么戰(zhàn)爭都在千里之外,怎可能一日、旬日即集兵敵境之內(nèi)?故筆者認為,這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尉繚子》成書之時的時代特點。
2.5從反映的社會情況來看
梁惠王后元元年(前334),梁惠王由于“數(shù)被于軍旅”,感到人才匱乏,于是“卑辭厚禮以招賢者”。在此之后,“鄒衍、淳于髡、孟軻皆至梁”, [1]1847尉繚可能就是這個時候來到大梁向梁惠王獻策的。通過《尉繚子》一書所反映的社會情況來看,尉繚所獻策的國家是積弊已久、亟待進行改革的。如治國上,主要問題是“不明乎禁、舍、開、塞”,致使“民流”“地不任”“耕有不終畝,織有日斷機”的問題頻發(fā),顯然是執(zhí)政者沒有堅持正確的治國之道,使得生產(chǎn)遭到破壞,民眾陷于貧困,“褐不蔽形,糟糠不充腹”,影響了兵源,減弱了戰(zhàn)斗力。而所謂“世將”,治軍無方,“損敵一人,而損我百人”的情況一再發(fā)生,“征役分軍而逃”與秦民的“聞戰(zhàn)而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戰(zhàn)前“臨戰(zhàn)自北”,戰(zhàn)時“將已鼓,而士卒相囂,拗矢、折矛、抱戟,利后發(fā)戰(zhàn)”, [9]369雖如此卻不得改正,“士失什伍,車失偏列。奇兵捐將而走,大眾亦走” [9]369的敗軍情況屢屢發(fā)生。這些情形與秦軍執(zhí)法嚴明、軍紀肅整、兵耐苦戰(zhàn)、被稱為“虎狼之師”的情況截然相反。正因如此,尉繚才建議在軍隊實施“離地逃遁之法”。此外,國家的執(zhí)法者一方面搞嚴刑峻法,“笞人之背、灼人之肋、束人之指”, [9]389一方面又賄賂成風,“千金不死,百金不刑”,與秦國的法制情況明顯不符。不修人事也是國家的弊病之一。統(tǒng)治者們不能任能選賢,不能認真地“權(quán)敵”“料敵”,而是一味地“考孤虛,占咸池,合龜兆,視吉兇”。如《尉繚子》開篇即是“梁惠王問尉繚子曰:‘黃帝刑德,可以百勝有之乎?’”尉繚的對答則是百勝在于人事而已,應(yīng)當“不卜筮,不禱祠”。此處梁惠王與漢文帝召賈誼不問蒼生問鬼神頗有相似處,貶低嘲笑之意躍然紙上。從以上幾點可以看出,《尉繚子》乃是針對梁惠王之時的國家弊端來陳述獻策的,并非針對秦王政時蒸蒸向上的秦國。從該書所陳時弊來看,當時魏國已不再任地、制民、以法治軍,陰陽五行這些帶有迷信色彩的學說在政治、軍事領(lǐng)域泛濫成災(zāi),連一國之主都成了此等學說的“虔誠信徒”,直到“數(shù)被于軍旅”才對此產(chǎn)生了懷疑。從這些社會現(xiàn)實來看,筆者認為《尉繚子》也不應(yīng)該是秦始皇時尉繚所作。
2.6從軍令來看
《尉繚子》一書,尤其是后十二篇,記有許多軍隊條令,其中十篇更是以令為名?!段究澴印の橹屏睢酚涊d了軍中什伍連坐連保的制度,“五人為伍,伍相保也”,“伍有干令犯禁者,揭之免于罪,知而弗揭,全伍有誅”, [9]397“亡伍而不得伍身死家殘”。 [9]400秦自商鞅變法后既已行什伍之制,且秦制與書中所記大體相同,若此書是秦始皇時尉繚所作,作之何為?《尉繚子·重刑令》中的軍令則說明了魏國亟待改革軍制的緊迫性:“將自千人以上,有戰(zhàn)而北,守而降,離地逃眾,命曰國賊。身戮家殘,去其籍,發(fā)其墳?zāi)?。暴其骨于市,男女公于官。”“諸戰(zhàn)亡其將吏者,盡斬之”,“奇兵捐將而走,大眾亦走”此等“守而降”“不戰(zhàn)自北”的情況,非秦王政時秦國所有。以上這些軍令,秦王政之時已實行百有余年,且依然在實施,若秦始皇時尉繚著書立作,再寫這些有何益處?一種法律的誕生,必有其迫切的現(xiàn)實條件與背景,所以不難看出,這些軍令應(yīng)是尉繚勸諫梁惠王革除魏國弊端,向秦學習,賞信罰必,以圖中興。
2.7從一些語句來看
首先,戰(zhàn)國中后期,山東六國屢敗于秦,又因秦軍功以首級計,每戰(zhàn)殺傷甚重,故時稱秦軍為“虎狼之師”,稱秦為“暴秦”,但幾無一言稱統(tǒng)一前的秦王政為昏君。《尉繚子》中多次提到明主,意即尉繚獻策的對象并非明主,如迷信陰陽五行、奢華浪費不知恤民等。其次,敗軍、不能勝敵是由于“世將”不能行諸有益的法令措施,使士卒臨戰(zhàn)自北,這種情況在秦亦無所見。尉繚著書也是希望制定嚴格的法令,嚴刑并以厚賞,使士卒“畏重刑則外輕敵”,取得戰(zhàn)爭的勝利。最后,書中肯定了賢士的重要作用。尉繚指出,“不能內(nèi)有其賢者而欲有天下,必覆軍殺將”,即使占領(lǐng)了再多的土地、再大的城池,如果賢士不至,依然逃不掉失敗的厄運。雖然在秦王政十年,秦“大索,逐客”,但也只是秦主動且暫時地驅(qū)離了賢士,而不是賢士不至秦國。所以,該書中主張的招賢納士針對的乃是“賢士不至”的梁惠王時期的魏國,而不可能是秦始皇時期的秦國。
3 今本《尉繚子》非一人、一時之作
銀雀山漢墓《尉繚子》殘簡的出土,駁斥了長久以來存在的該書是偽書、疑書之說,使得我們弄清了《尉繚子》一書的真相。對這部先秦兵書的作者及其成書年代進行考察,不僅是研究《尉繚子》一書的基礎(chǔ)和前提,而且是研究梁惠王時期魏國乃至整個戰(zhàn)國中期社會政治、軍事的重要依據(jù)。
需要指出的是,今本《尉繚子》是宋代所編寫的《武經(jīng)七書》中的一部,從唐宋以前的著述對該書的征引來看,元豐年間成書刊印之時當是刪去了一些與兵家確無關(guān)系的內(nèi)容。如《隋書·禮儀志》引《尉繚子》曰:“天子玄纓,諸侯素纓?!?[10]273唐代徐堅《初學記》中《居處部·宅》引《尉繚子》曰:“天子宅千畝,諸侯百畝,大夫以下里舍九畝?!边@些內(nèi)容在今本《尉繚子》中均無所見。這大概是為了突出兵家,故在編寫《武經(jīng)七書》時刪去了與兵家沒有緊密聯(lián)系的內(nèi)容。
另外,今本所見《尉繚子》也非一人、一時之著。如書中對商業(yè)的看法前后截然不同,《武議》篇與《將理》篇一再強調(diào)國家要讓“賈不離其肆宅”,并且“治之以市”,但在《原官》篇卻筆鋒一轉(zhuǎn),揚言“國無商賈”才是最恰當?shù)闹螄椒?,前后所言自相矛盾,實不像是一人所言。如同時期的《孟子》一樣,筆者認為《尉繚子》也應(yīng)是尉繚及其弟子或再傳弟子所著,如全書開篇《天官》篇中有“梁惠王問尉繚子曰”一語,若是全書均出自尉繚之手,怎么會稱自己為“尉繚子”呢?稱師為“子”始于孔子,因此《尉繚子》當與《論語》《孟子》一樣,是弟子記錄其師徒們言行與思想的一部軍事著作。
綜上所述,先秦兵書《尉繚子》一書的作者當是梁惠王時的尉繚,其成書年代當在梁惠王“數(shù)被于軍旅”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