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 偉
(信陽農(nóng)林學院 人文社科部,河南 信陽 46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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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文學的話語蘊藉屬性”的質(zhì)疑
霍 偉
(信陽農(nóng)林學院 人文社科部,河南 信陽 464000)
童慶炳主編的《文學理論教程》認為,“蘊藉屬性”是文學話語必須持有的,其他話語不具備的性質(zhì)。但這一說法有失偏頗?!疤N藉屬性”是話語的一種屬性,它在文學話語中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沒有“蘊藉屬性”的話語也能成為文學話語。
文學理論教程;話語蘊藉;文學話語
作為高校文學類的經(jīng)典授課書目,童慶炳主編的《文學理論教程》(以下簡稱《教程》)在教材的編寫、內(nèi)容的創(chuàng)新方面與同類教材相比有很大進步,但并非完美無缺,如其中對“文學的話語蘊藉屬性”的闡釋就有失偏頗。本文擬就對這一問題進行詳細說明,以期與同仁做一探討。
“文學的話語蘊藉屬性”是《教程》在探討文學活動的審美意識形態(tài)屬性時提出的。所謂“文學的審美意識形態(tài)屬性”,是“指文學的審美表現(xiàn)過程與意識形態(tài)相互浸染、彼此滲透的狀況,意識形態(tài)巧借審美傳達出來”,[1] 61在這一“傳達”的過程中,文學就有了話語蘊藉屬性。具體來說,《教程》對于這個屬性的闡釋是次第展開的。
首先,《教程》引用??碌脑捳Z理論,認為“話語”是一種語言與言語結(jié)合而形成的豐富而復雜的具體社會形態(tài),而文學作為一種語言藝術(shù),也是話語的一種形式。這種形式具有自己的內(nèi)涵,它“是指特定社會語境中人與人之間從事溝通的具體言語行為,即一定的說話人和受話人之間在特定社會語境中通過文本而展開的溝通行為,包括說話人、受話人、文本、溝通、語境等要素?!盵1]69接著,作者指出,文學作為一種話語,與日常話語、哲學話語等一般話語類型是有區(qū)別的,這主要體現(xiàn)在文學話語具有“蘊藉”的特點上:“文學作為話語,與日常話語、哲學話語、政治話語、科學話語、新聞話語等一般話語不同,具有‘蘊藉’特點,從而具體表現(xiàn)為話語蘊藉?!盵1]71最后,作者從中國古典詩學的角度對“蘊藉”做了闡發(fā),認為它是“指文學作品中那些意義有余、蓄積深厚的狀況?!盵1]71包括含蓄和含混兩種修辭形態(tài)。這就是所謂的“文學的話語蘊藉屬性”。
在《教程》中,作者尤為推崇“文學的話語蘊藉屬性”,認為“文學直接地就總是以話語蘊藉的形態(tài)而存在。而無論是作者還是讀者,都只能通過這種話語蘊藉而參與到文學活動之中?!盵1]72“文學的審美意識形態(tài)性只能以話語蘊藉這一特定形態(tài)表現(xiàn)出來,都只能蘊含在話語的含蘊或含混的意義空間中,無法離開這種話語蘊藉而獨立存在?!盵1]76“如果離開了話語蘊藉便不存在文學活動了?!盵1]76
通過作者對“文學的話語蘊藉屬性”的闡釋,我們至少可以得出這兩層意思:第一,“文學的話語蘊藉屬性”是文學中所蘊含的那種含蓄、深醇的審美意蘊;第二,按照作者的意思,“話語蘊藉屬性”是文學所獨有的,日常話語、哲學話語等“一般話語”是不具有的;不具有“蘊藉”屬性的話語不是文學話語。對于第一點,筆者認為是合理的,但對于第二點,筆者有諸多疑問。
(一)《教程》認為日常話語、哲學話語、政治話語、科學話語、新聞話語等“一般話語”不具有蘊藉屬性,這是有失偏頗的,原因在于:
1.日常話語雖然簡單明了,但并不乏蘊藉性。以現(xiàn)代漢語為例,如,甲夸贊乙的衣服洗的干凈,說:“你的衣服洗的真打擊我!”這里的“打擊”一詞明顯不僅僅是字面的“受傷害”之意,同時蘊含了甲對乙的贊揚。在此,就不能說這句話沒有蘊藉意義。再如“聰明絕頂”一詞,如果對著一個頭發(fā)稀少的聰明人說,就蘊含了“夸此人聰明、調(diào)侃此人頭發(fā)少” 兩層意思,也不能說這句話不包含蘊藉意義。
2.哲學話語的蘊藉性自不待言。如中國的哲學著作《莊子》,其中的“庖丁解?!?、“輪扁斫輪”等雖然是小故事,但卻蘊含了大道理,所以在解讀時,就不能僅僅了解其字面意思而不探究背后的意蘊,否則就違背了莊子以寓言來表現(xiàn)思想的初衷了。一些西方哲學家的著作也具有蘊藉性。尼采曾用“上帝死了”來象征無名時代西方世界信仰的崩塌,這不僅是對基督教神學的嚴正挑戰(zhàn),更寫出了人類因信仰缺失而靈肉游離的狀態(tài)。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他用萬物的蘇醒與離去來闡釋消亡與新生、分離與相合的辯證關(guān)系:“萬物剛剛蘇醒;萬物剛剛離去,命運之車輪永遠循環(huán)在宇宙上方。萬物剛剛復蘇,萬物就已死去,存在之時間,永遠遠去?!盵2]如果僅從字面意思理解這句話根本得不到其真旨,只有體會其背后的意思才能看到尼采思想之所在。由此可見,把蘊藉性排除在哲學話語之外,不能不說是《教程》的疏漏。
3.政治話語也并不排除蘊藉性。舉個簡單的例子,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一位外國記者曾對周總理說:“你們中國人走路都低著頭,而我們美國人走路是挺胸抬頭”,周總理立即針鋒相對地說:“因為我們走的是上坡路,而你們走的是下坡路?!盵3]很明顯這里說的不單單是走路的問題,而是蘊含了中國的國際形象和尊嚴問題。中國政治話語的“蘊藉”屬性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在《左傳·晉靈公不君》中,晉靈公為政不仁,臣子們又不敢加以制止,就巧妙地引用《詩經(jīng)·蕩》中的“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和《詩經(jīng)·蒸民》中的“哀職有闋,唯仲山甫補之”,來警示晉靈公改邪歸正。在此,如果只看《詩經(jīng)》中這幾句話的原義,是不能理解臣子們的良苦用心的。此外,我們之所以用“閃爍其詞”來形容外交辭令,多半因為外交辭令的模糊性和多義性。可見,政治話語仍帶有某種程度上的蘊藉性。
4.科學話語也具有一定程度上的蘊藉性??茖W話語包括自然科學話語,如數(shù)學、生物學等自然科學的論著和論文,計算機語言,自然科學實驗報告等;還包括社會科學話語,如社會學、語言學等社會科學的論著和論文,社會調(diào)查報告,心理分析報告等。科學話語作為理論思維的工具,具有充分的認識性、概念性、邏輯性、思辨性,但并不與蘊藉性絕緣,它常借蘊藉性來表達。比如,愛因斯坦曾經(jīng)這樣闡釋他的“相對論”:“你同你親密的人坐在火爐邊,一個鐘頭過去了,你覺得好像只過了5分鐘;反過來,你一個孤孤單單地坐在熱氣逼人的火爐邊,只過了5分鐘,但你卻像過了一個小時?!?,這就是相對論”。[4]59這樣,就將復雜問題簡單化了,巧妙地傳達了“相對論”的要旨。所以,說科學話語不含蘊藉性是不符實際的。
5.新聞話語具有的蘊藉性是不言而喻的,比如有這樣一則標題:“陳水扁的舌頭牽動美國的神經(jīng)”,形象地描繪了陳水扁和美國政府的微妙關(guān)系。這則新聞標題的精彩之處就是其言說的形象性、隱喻性。由此可見,籠統(tǒng)地將新聞話語排除在話語蘊藉性之外,未免牽強。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蘊藉屬性”作為話語的一個屬性,并不是文學話語的專利,日常話語、哲學話語等也可以具有蘊藉屬性,只是說其在文學話語中表現(xiàn)得較為明顯。由此可見,《教程》將話語的蘊藉屬性縮小到文學話語的范疇,無疑是不妥當?shù)摹?/p>
(二)《教程》中將蘊藉屬性作為文學話語必須擁有的特性,也不合文學事實。
按照《教程》的說法,蘊藉是“指文學作品中那些意義有余、蓄積深厚的狀況”[1]71也是“一種內(nèi)部包含或蘊藉多重復雜意義,從而產(chǎn)生多種不同理解可能性的話語狀況”。[1]72簡言之,就是文學作品中含蓄、朦朧、多義的審美意蘊。不可否認,大多數(shù)文學話語確實具有這樣的審美特征,但如果用這種標準去衡量所有文學話語,那就與文學事實不符了,因為一些文學話語并不具有蘊藉性。如敦煌曲子詞中的《菩薩蠻》:
枕前發(fā)盡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xiàn),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此詩用自然界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事物來反襯主人公對愛情的堅貞不渝?!皼]有追求含蓄蘊藉之致,其抒情方式以直率、熱烈、大膽、潑辣見長,遣詞造句亦不加雕飾,形同白話,充分表現(xiàn)出拙樸、自然的本色”,[5]72可見,直抒胸臆同樣能取得震撼人心的藝術(shù)效果。此詩并不具有蘊藉性,但我們不能說這不是一種文學話語。
再比如《樂府民歌·饒歌·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本詩是一位癡情女子對愛人的熱烈表白,誓詞熱烈,感情直率,表現(xiàn)了她對愛情永恒的渴望與追求,情感意義較為單純,但是我們不能否認它是一種文學話語。 可見,不是所有的文學話語都具有蘊藉屬性。
“文學的話語蘊藉屬性”是《教程》從古典詩學的角度提出來的,從某種程度上說,它只適合一部分文學作品。但通過以上論述可以發(fā)現(xiàn),《教程》中用“只能”“必須”等字眼來涵蓋一切文學話語,認為所有文學話語都具有蘊藉屬性,就有了以偏概全之嫌。
《教程》中的這種“文學的話語蘊藉屬性”與王一川先生所說的中國美學的“興味蘊藉”傳統(tǒng)有異曲同工之處。王氏的“興味蘊藉”是“感興傳統(tǒng)的一個重要的方面或成果,是指作為感興的集中呈現(xiàn)狀態(tài),藝術(shù)品往往在其興象系統(tǒng)中蘊含深長的余興,令觀眾或讀者回味無窮?!盵6]17“興味蘊藉”還被王氏看做漢語文學的古典品質(zhì)之一,認為“富于興味蘊藉的文學作品,往往讓讀者感到余意無窮,為他們開拓出綿延不絕的興味空間。中國文學歷來講究興味蘊藉深厚,余味綿長,并把它作為衡量文學作品藝術(shù)成就的重要尺度。”[7]241王氏自己也確實用這種尺度去衡量和要求文藝作品,比如他對趙本山的小品批評和解析。[8]37但是我們看到,王一川先生并沒有將這個尺度唯一化,筆者認為,這種說法與《教程》相比是較完備的。
總之,蘊藉屬性作為話語的一種屬性,不是文學話語的專利,其它話語也具有一定的蘊藉性,沒有蘊藉性的話語也能成為文學話語。
[1] 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2] 尼米.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M].孫興周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3] 老外交官動情會議:我最后一次見到周總理.http://www.ycwb.com/gb/content/2006-01/06/content_1050292.htm.
[4] 歷史幽默[J].招商周刊,2004(5):59.
[5] 司馬周.執(zhí)子之手 與子偕老——三首別樣的古典愛情詩詞賞析[J].名作欣賞,2009(4):72.
[6] 王一川.感興傳統(tǒng)面對生活—文化的物化[J].文藝爭鳴,2010(13):13-20.
[7] 王一川.文學理論(修訂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8] 王一川,馮雪峰.從中國美學興味蘊藉傳統(tǒng)看通俗藝術(shù)品位提升[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1):37.
責任編輯:石長平
On the Utterance Implication Property of Literary
HUO Wei
(Dept. of Humanity&Social Science, Xinyang Agricultural College, Xinyang464000, China)
Tong Qingbing claims in his book Literary Theory Tutorial that the property of implication is unique to literary utterances. 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is view is biased. The author thinks that implication is a property of utterances and it appears more prominent in literary discourse. Utterances without implication can also become literary discourse, so context can be a standard for judging whether the utterance has the implication or not.
Literary Theory Tutorial; implication of utterances; context
2014-09-28
霍偉(1986—),女,河南信陽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文藝理論。
I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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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824(2015)03-006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