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紅 瓊

(西華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四川 南充 637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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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雜劇佳人形象文化學(xué)闡釋

古 紅 瓊

(西華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四川 南充 637000)

元雜劇中有多本以女性為主角的才子佳人戲，這些佳人都集美貌、才智與摯情于一身，還大多具有大膽奔放，熱情直率、敢于反抗等特點。她們的形象是由于對文學(xué)傳統(tǒng)的繼承與發(fā)展，元代動蕩的社會，歧視性的民族政策，科舉的中止以及蒙漢文化的沖擊與融合的綜合影響，使元代雜劇作家創(chuàng)作心態(tài)產(chǎn)生變化而塑造出來的。

元雜劇；佳人形象；社會文化環(huán)境；文人心態(tài)

一

王國維先生給予元曲很高的評價，稱其為有元一代之文學(xué)，“而后世莫能繼焉者也”，[1]2以女性為主角的才子佳人戲是其重要的組成部分。這些女性主要為兩類：一類是富貴小姐，一類是風(fēng)塵才妓。她們是雜劇這個大花園里的美麗花朵，通過欣賞她們，能讓我們了解元雜劇在后世放出燦爛光芒的原因。那她們的形象到底是怎樣的呢？

元雜劇佳人形象都是集普遍與特殊于一身的統(tǒng)一體。雜劇作者在塑造她們時，賦予她們許多共同的形象特點。首先都有姣好的容貌，窈窕的身段，這是她們必備的外部特征；其次，大多才智雙全，能夠用她們的才能和機智為自己和他人解決各種問題，讓人為之傾倒；再者她們大都還有對愛情婚姻的堅貞，為了追逐愛情，堅守婚姻她們會經(jīng)歷很多苦難，卻都矢志不渝，始終如一，最終得到了她們所追求的愛情和婚姻。美貌，才智和摯情是相互依賴、互相支撐的。美貌是得到愛情的基礎(chǔ)，才智是她們感情的橋梁，摯情是她們的支柱。美貌讓她們能夠吸引才子，但是光有美貌是不夠的，還需要才智與才子達(dá)到情感上的共鳴，最后因為摯情才能讓他們走到一起，獲得幸福，實現(xiàn)人生理想。

(一)美貌

佳人個個生得美如珠玉，皎若明月，舉步窈窕，顧盼生輝，讓那些才子一見即魂牽夢念?！岸说氖羌讶祟I(lǐng)袖，美女班頭，世上無雙，人間罕比?！盵2]1555這是《望江亭》中白士中對他的夫人譚記兒的評價，就連在尼姑庵里的白姑姑也說譚記兒生的“模樣過人”。《揚州夢》里對張好好的描寫是“端的是仙人飛下紫云車，月闕才離蟾孤影，卻向樽前擎玉盞，風(fēng)流美貌世間無”[2]748，“濃妝呵嬌滴滴擎露山茶，淡妝呵顫巍巍帶雨梨花。齊臻臻齒排犀，曲灣灣眉掃黛，高聳聳髻堆鴉。香馥馥冰肌勝雪，喜孜孜醉臉烘霞。端詳著龐兒俊，思量著口兒甜?！盵2]752濃妝嬌艷，淡妝清幽，堪比蘇軾眼中的西子。整個人從牙齒、眉毛、發(fā)髻到肌膚、臉龐、小嘴無一不是完美的。最美的是《西廂記》里的崔鶯鶯，美得連廟里的和尚們個個都傻著眼看她而忘記了手中的事，惹出許多笑話。

(二)才智

佳人們不只有美貌，更重要的是有過人的才略和機智。因為她們有才，便希望自擇佳婿，向往有才之風(fēng)流君子。她們用她們的才能贏得了才子們的青睞，建立起感情。如謝天香天資聰慧，能歌善舞，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并且文才超俗，所以才引得“一代文人”柳永對她傾情相付，趕考臨走時也百般不舍。她們一方面具有才藝之“才”，令人佩服；另一方面她們在遇到問題和困難時能憑借她們的機智，鎮(zhèn)定自若，巧妙而大膽地解決，為她們的愛情掃清障礙。譚記兒為了救她的丈夫白士中，用她的聰慧伶俐，花言巧語打通了關(guān)節(jié)，灌醉楊衙內(nèi)，賺走勢劍、金牌和朝廷文書。是她的才智和果敢挽救了她的丈夫，懲罰了依勢做惡的楊衙內(nèi)。當(dāng)她們遇到強勢的鴇母或頑固的父親時，她們也不卑不亢，從中斡旋，迫使他們答應(yīng)她們的要求，由此，她們把握住了自己的命運?！督鹁€池》中的杜蕊娘、《曲江池》中的李亞仙、《墻頭馬上》的李千金和《東墻記》里的董秀英都是如此。她們的才略和膽識讓那些自命不凡的才子也望塵莫及。

(三)摯情

這些才貌雙全的女子，無一不想追求完美的愛情，一旦遇到了自己心中所愛，便不顧一切去追逐，守護她們的幸福。張倩女能為愛離魂，而大膽奔放如李千金更能付出實際行動，遇到心儀的裴少俊就主動傳詩約會，當(dāng)父母阻止，即放棄千金小姐之尊，與裴私奔，隱居在裴家后花園七年之久。七年時間沒有自由，精神壓抑，形同囚禁，但是為了堅守這份來之不易的愛情，寧愿犧牲自己，就這樣不被外人知曉地活下去?！栋菰峦ぁ防锏耐跞鹛m，雖然不是主動追求蔣世隆，但與蔣結(jié)為夫婦后，則付出真心，堅定不移。當(dāng)被父親強迫分離時，她唱道：“則明朝你索綺窗曉日聞雞唱，我索立馬西風(fēng)數(shù)雁行。男兒，我教你放心者波！只愿的南京有俺親娘，我寧可獨自孤孀。”[3]7當(dāng)場明志。回到家中仍是百般牽掛，萬般思念，直見佳人的癡情?！镀聘G記》里的劉月娥，本為富貴小姐，為了身住破窯的呂蒙正卻不惜與父親斷絕關(guān)系，同呂結(jié)為夫妻，住進破窯里，生活極其艱辛。當(dāng)呂赴考期間，她獨自一人，孤居守志，堅持幾年如一日等待她的郎君。當(dāng)呂蒙正高中回來試探她時，她仍堅貞不渝，不為名利所動，不為強權(quán)所屈服。這些佳人，除了捍衛(wèi)她們的愛情，也是在追逐自身的幸福，想要把握自身的命運。

雖然戲劇有其模式性、程式化，她們有這些相似的特點，但她們每人都有其獨特的形象魅力。同為富貴小姐，崔鶯鶯扭扭捏捏，傲嬌矜貴；李千金大膽奔放，隱忍高傲；王瑞蘭端莊賢惠，聰敏堅韌；真可謂百花齊放，各領(lǐng)風(fēng)騷。同為風(fēng)塵才妓，李亞仙、杜蕊娘，不甘于自己卑微的命運，積極熱情地追求想要的生活，用自己的才智克服種種困難，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理想，讓人們?yōu)樗齻兊拇竽懞头纯咕窈炔?。而才貌雙全的謝天香卻性格軟弱，只能悲嘆自己的不幸遭遇，不敢抗?fàn)?，對自己的命運無可奈何，完全把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別人身上，在實現(xiàn)這個愿望和理想時也十分軟弱。可見，元雜劇中的佳人形象充滿多樣性和復(fù)雜性。她們是劇作者的審美對象，也是他們的精神寄托。但她們不只是劇作者心造的幻影，而是深植于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中的，是當(dāng)時社會文化背景，文人地位角色的反映以及民族文化融合的直接體現(xiàn)。

二

(一)文學(xué)傳統(tǒng)的繼承

劇作家能把佳人的形象塑造得如此的光彩奪目，多姿多彩，并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不管是在外貌才情方面，還是在性格、理想追求方面都有對前代的借鑒。如《西廂記》描寫崔鶯鶯的美貌“我這里粉頸低垂，蛾眉顰蹙。”[3]200“我則道這玉天仙離了碧宵 ，原來是可意種來清蘸。小子多愁多病身，怎當(dāng)他傾國傾城貌。”[3]187將鶯鶯比作嫦娥，連捧心西施也難敵她如同李夫人的“傾國傾城貌”?！肚亍防锩鑼懤顏喯蓜t是“添之太長，減之太短，不施脂粉天然態(tài)，縱有丹青畫不成”[2]251，化用了《登徒子好色賦》里對東家之子的描繪。《金錢記》說柳眉兒 “恰便似，嫦娥離月殿，神女出巫峽”[2]14，又是以嫦娥和宋玉《神女賦》中的神女作比附。都是借用歷史上或神話故事里的人物來進行比較。而形容佳人外貌常用的一些詞語如“螓首”、“蛾眉”、“杏唇”、“犀齒”、“楊柳腰”、“楚腰”、“冰肌”等早在《詩經(jīng)》、《神女賦》等詩賦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古人都喜歡從前賢的經(jīng)典詩文中尋找精詞練句，這些詞經(jīng)歷代襲用，對美人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也在人們的筆下沉淀下來，對女性美的描寫也就遵循了一定的習(xí)慣。

戰(zhàn)國時代的屈原在他的《離騷》里，就已將君子比作香草美人，而自己則是“蛾眉曾有人妒”，以女人的身份來訴說自己的憤懣與憂愁。在宋詞里，更有大量的詞人以女性的口吻來進行創(chuàng)作，或訴幽情，或道離愁，借女性身份來表情達(dá)意已經(jīng)成為一種表達(dá)方式。在元雜劇里，劇作家也借這些佳人才女來實現(xiàn)他們的人生理想，抒發(fā)他們現(xiàn)實的憤懣。他們可以讓富貴小姐、風(fēng)塵才女們不顧一切地對他們產(chǎn)生愛情，還能成為他們?nèi)〉霉γ拈_路者。他們最終能一手抱得美人歸，一手擎得功名回，這是現(xiàn)實生活中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二)社會歷史語境的影響

意識是人對所處的物質(zhì)世界的反映。作為意識產(chǎn)物的元雜劇里的佳人形象，一樣是劇作家們對所處時代，對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狀況和審美情趣等的反映。

1.社會政治文化環(huán)境

蒙古滅金后，與偏安江南的南宋進行了近四十年的戰(zhàn)爭，長年的戰(zhàn)亂使?jié)h地人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入主中原后蒙古為穩(wěn)固政權(quán)，對漢人采取嚴(yán)酷統(tǒng)治，制定歧視性的民族政策，漢人和南人處于社會四個等級中的最底層。而雜劇作家大多屬于漢人和南人，作為傳統(tǒng)儒生，在社會上的地位更低。

政治上入仕無門，讓他們長期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元史》載：“至元元年，拜中書平章政事，首議罷科舉。初，徹里帖木兒之災(zāi)江浙也，會行科舉，驛請考官，供帳甚盛，心頗不平，故其入中書，以罷科舉為第一。”[4]3404自忽必烈開國起，科舉考試停廢了長達(dá)半個世紀(jì)之久。直至元仁宗即位，于皇慶二年才決定恢復(fù)科舉。即便如此，也很少有文人能借此提高自己的地位，改變自己的境遇。只能用他們的筆補充他們在現(xiàn)實中的缺憾。他們在元雜劇中大聲宣告：“青云有路終須到，金榜無名誓不歸?！盵5]103元雜劇中的男主人公個個都是才高八斗卻又地位卑微，很難說不是他們自身的投影。而他們無一不會在雜劇中實現(xiàn)他們的人生理想——考取頭名狀元以及擁有對他真心實意的愛人，這些愛人還都是集美貌才情于一身的，有的還是高門小姐。對這些佳人近乎完美的形象塑造，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他們自身的拔高。

由于這些雜劇作家地位低下，很快成為市井平民中的一員，他們對下層人民的生活非常熟悉，并長期出沒于“勾欄瓦肆”中，很多和妓女們都有密切的關(guān)系，如關(guān)漢卿和珠秀簾，天然秀與白樸，李芝儀與喬吉等等。他們既是朋友，更是知己，因而他們對這些佳人不僅是贊賞，更是由衷的理解和同情。所以他們在雜劇中所描寫的女性形象難免不會受到這些女子的影響。在他們的戲劇里，只有這些女性才明白他們的境遇，與他們相惜相知。她們不嫌貧愛富，沒有門第觀念，敢于反抗，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擺脫不公的命運，與封建頑固勢力作斗爭。她們?yōu)閯∽骷覀兺瓿闪怂麄冊诂F(xiàn)實中無法做到的事。

2.蒙漢文化的交融

正如張大新先生《元雜劇興盛的思想文化背景》一文所說:“元雜劇生成的思想文化背景是由漢民族傳統(tǒng)道德觀念、倫常規(guī)范、價值取向與入主中原的蒙古民族的生活習(xí)俗、文化特質(zhì)、審美趣味碰撞交融而成的復(fù)合文化體系?！盵6]17蒙古入主中原后對漢族文化產(chǎn)生了巨大的文化沖擊，一方面導(dǎo)致了漢族原有森嚴(yán)的封建倫理秩序遭到毀滅性的破壞，另一方面，蒙古族人由于長期的游牧生活形成了與漢民族完全相異的民族性格和文化特質(zhì)：豪放曠達(dá)、直率好動、 渾厚質(zhì)樸、制度簡單、喜好娛樂等對中原人的文化生活有巨大影響。蒙古族帶來的異族文化和宋代的俗文化的發(fā)展，給元代注入了清新與活力，使屬于俗文化的雜劇因此具有了蓬勃的生命力，雜劇中的人物從性格到思想價值取向都受到深刻的影響。

才子佳人戲里的女主人公形象，就是這種文化沖擊和融合以及雜劇作家的追求的體現(xiàn)。他們既有傳統(tǒng)女子性的溫柔賢淑，善良堅貞，又有在異族文化影響下的大膽豪放和熱情直率。由于蒙古族主政，對人民在思想上和文化上束縛相對放松，文化環(huán)境比較寬松，對漢民族固有的綱常觀念有了一定削弱，才會使元雜劇中的女性形象帶有獨特的野性，少有封建觀念，呈現(xiàn)出與唐宋傳奇以及明清戲曲完全不同的特點。

[1] 王國維．宋元戲曲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 臧懋循編.元曲選[M].明萬歷刻本.

[3] 王季思主編．全元戲曲[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9．

[4] 宋濂等撰.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

[5] 馮夢龍.古今小說[M].明天許齋刻本.

[6] 張大新.元雜劇興盛的思想文化背景[J].河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2(11):14-18.

[7] 王季思等編.元雜劇選注[M]. 北京：北京出版社，1980.

[8] 杜宏權(quán).元劇妓女戲文化背景分析[J].綏化學(xué)院學(xué)報，2007(7):65-67.

[9] 毛媛媛.元雜劇女性形象研究——男權(quán)中心話語的隱形文化[D].濟南大學(xué)，2011.

責(zé)任編輯：石長平

2014-09-28

古紅瓊(1990—)，女，四川鄰水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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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824(2015)03-004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