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林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陜西西安710062)
王建常生平事跡及思想考
馬志林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陜西西安710062)
王建??胺Q關(guān)中大儒,但其生平思想等方面,鮮為學者所稱述。其五歲失母,十年后即失其父,而立之年慘遭“甲申之變”,嗣后蒙喪妻喪女之痛,晚年又值連年饑饉,可謂悲苦一生。王建常雖自“甲申”之后掛冠杜門,發(fā)憤于關(guān)閩濂洛之書,實則其交游甚廣。其學述而不作,以闡發(fā)理學為主,又以繼承儒家道統(tǒng)自期,于異端之學攻之尤勤。
王建常;生平;事跡;思想
王建常(1615—1701),字仲復(fù),號復(fù)齋,人稱渭野先生,陜西朝邑(今陜西大荔縣)人。王建常生當明清之際,而立之年慘遭“甲申之變”,社稷易姓,從此隱居不出,著述以終老。他一生著述甚富,現(xiàn)存著作尚有八種之多,除《律呂圖說》《小學句讀記》在乾隆朝纂修《四庫全書》時分別被著錄和存目外,其他著作存而不彰。其生平事跡亦不為世人所詳知。然鉤稽現(xiàn)存文獻可知,王建常在清初頗有影響,堪稱關(guān)中大儒。筆者借纂輯整理《王建常全集》之機,對其生平事跡略作梳理,對其學術(shù)思想概為評介。
王建常其先為太原君子鄉(xiāng)人,大約自唐宋時徙居關(guān)中朝邑陽昌村。其祖之可考者為其初祖王進,后幾傳而至其“二祖”,即東門翁王升與西門翁王泰。王升配耿氏,生王純、王鵬、王佐。王鵬則為王建常之高祖父,配趙氏,有三子。長為王宗道,道生登喜,喜生守高,高生建儲,至明英宗時絕。次則為其曾祖父王廷璋(1488—1575),字國現(xiàn),以孫王之寀贈中大夫、太仆寺卿,配上官氏(淑人),生兩子,長則王建常祖父王登洲,次則王登瀛。王登洲(1532—1588)字應(yīng)選,別號文川,初補邑,贈廣生,童試縣郡及第,以其子王之寀累贈中大夫、太仆寺卿,著《過庭問答錄》,配趙氏、張氏(宜人)、趙氏(淑人,封太孺人),有子六人。一則王之賓,為張宜人出,早卒。其余皆為趙淑人所生,一則王之寀,①王之寀,據(jù)《世傳》載,生于明嘉靖癸亥年(1563),卒于明天啟丁卯年(1627),字心一,明萬歷辛卯舉人,辛丑進士。知真定府無極、保定府清苑、河間府慶云,歷官南刑部主事、大理寺左評、河南刑部主事,因“梃擊”案削籍。后復(fù)起用,官中大夫、太仆寺卿、刑部右侍郎、通議大夫等,因與魏忠賢黨爭被反噬,追奪誣贓兩萬八千兩,下獄死,《明史》有傳。次則王之寮(字心協(xié),耆賓,配李氏,生二子),次則王之官(把總),次則為其父王之寵,次則為王之寯(大同衛(wèi)經(jīng)歷)。
乃父王之寵,生于萬歷甲戌年(1574),卒于崇禎辛未年(1631),享年五十有八。其人魁梧絕人,少時家貧,負擔以養(yǎng)其親。及其長,敦厚好義而又治家有方,家貲日富。又勤儉持家,樂善好施,求助者不絕于門庭。及其兄王之寀因事追奪誣贓二萬八千兩時,仗義疏財,既而家道中落,轉(zhuǎn)而舉債以為活。其于諸子之教育用力尤勤,嘗資助其兄之寮之子王建星與王建常同學于外。王之寵配趙氏、楊氏、劉氏。有三子:長子、次子皆為趙氏出;后次即王建常,為楊氏所生,于從兄弟十五人中排行第十。
就其家世而言,《復(fù)齋余稿·世傳》稱:“吾家本寒族,世為庶人。事大父贈君公始以儒術(shù)有聲,若河發(fā)星海然;司寇則昆侖而東浩浩大矣;耆賓、先鎮(zhèn)撫以下,則支流洋溢者也。”可知,其家世以祖父輩開始發(fā)達,至于伯父王之寀而盛極,實為光宗耀祖者。乃父在時,其家亦富甲一方,至儕輩而下,雖不及祖上光耀,亦多業(yè)儒者,實為綿綿支流也。
王建常生而不幸,五歲即失其母,十年后又失其父。據(jù)《先君鎮(zhèn)撫公行狀》載,其生母楊氏,先于其父十二年而卒,享年二十有四。已知其父生于萬歷甲戌年可推知其生母楊氏生于萬歷乙未年(1595),卒于萬歷己未年(1619),則王建常當生于萬歷乙卯年(1615),乃父卒時,其恰為十七歲,這就印證了其“首不勝冠而怙恃兩失”[1]的人生悲劇。其于《復(fù)齋錄》卷四稱“某方三十時,丁國變”,又于卷六臨終時的《自撰墓志銘》稱“及壯,丁國變,掛冠杜門……孜孜五十六年”。另據(jù)康乃心《王文貞先生遺事》載“仲復(fù)先生先(王山史)一年捐館”,據(jù)相關(guān)文獻可知,王山史卒于康熙壬午年(1702),[2]221則王建常當卒于康熙辛巳年(1701),享年八十有六。
應(yīng)該說,王建常早年是志于功名的?!肚迨妨袀鳌份d其“年二十,為諸生”,[3]5031其《自撰墓志銘》又稱自己“少治舉子業(yè)”??上?,方此之時,有明一代氣息奄奄,國運傾覆,王氏旋遭“甲申之變”。此后王建常掛冠杜門,所治舉子業(yè)亦為之中斷。其在《復(fù)齋余稿·祭荊人孟氏文》中說:“十有七年而適予,越日而舅氏沒,周歲而兄弟折,甫及三十而邦國殄瘁。”又稱自此以后“予乃幡然掛冠,力耕南畝。荊人即不恤人言,偕我誅草,偕我取禾,爨以食我,織以衣我。予閔汝勤矣勞矣,時慰尓少休矣。而汝切念兒女嗷嗷,生業(yè)寒薄,甘食糲以飼哺,忍痛疾以補綴,至于顏色焦枯,眼目昏澀。行則俯僂,臥則呻吟。”可見,掛冠之后夫妻同甘共苦,一往情深,而其妻則積勞成疾,及“兒才有室,而荊人輒入幽杳”(《祭荊人孟氏文》),遂遭中年喪妻之悲。不止如此,先此一年其長女夭折。其友關(guān)遜伯在唁文中亦言及此事:“去年有女閉幽宮,今歲有妻復(fù)折簪。哀哉仲子情何似,手撫諸兒悲莫已。而況一女未痊安,此時哭母還血齒?!保ā稄?fù)齋余稿·關(guān)遜伯唁》)其悲可知,其哀可感。自甲申掛冠后,其妻克勤家事,任勞任怨,但王氏又稱“此等事,皆自女婢叛前,日未曾親者,去后方才如是”。(《祭荊人孟氏文》)可知,其家雖自經(jīng)歷其伯父王之寀之事變后趨于中落,但尚屬殷實。而甲申之變,則是其人生遭際不幸的開始。
王建常不僅于早年父母雙失,而立之年再逢家國之變,后又遭妻女離世。這些都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精神家園,更何況是一個家世蒙荷當朝恩惠,家園為滿人鐵騎所踐踏,又漸淪為異族所統(tǒng)治的封建文人。真是情何以堪!然而,其悲不止如此。今觀其《復(fù)齋余稿》,所收每多祭文,其祭者有先逝之父輩,有早逝之兄弟,有不能偕老之妻子,有過存甚密之友人。其文痛切之語溢于言外,“嗚呼哀哉”“嗚呼痛哉”“心灰槁矣”之句散乎其間。這又不能不說是貫穿其一生的悲情。又據(jù)《復(fù)齋錄》卷四載,其“至年近八十,又值連歲饑饉”,卷六亦言“今關(guān)輔歲饑,死亡者幾萬人矣”,則其晚年又遭饑饉。
王建常在著述中屢言自甲申之變后杜門掛冠,謝絕事故。王鉞在《大學直解序》中亦言:“歲在甲申,丁滄桑大變,痛念蒼湘梧水之慘,敝蹝衣冠,獨守清門?!薄冻乜h鄉(xiāng)土志》亦曰其自隱去之后“造次必于禮,教授生徒,足不入城市……學使許孫荃造廬,持金幣為壽,辭不受,贈以詩不答,題其門曰‘真隱’”。雖說是杜門掛冠,實則他并不謝絕事故;雖號“真隱”,但其交游不少。
作為一名隱者,王建常并不拒絕與為官者的交往。其交往最深者則數(shù)張右訥、張柟叔侄等。張右訥,名表,字右訥,別號果庵,己丑會試第七,成進士,選授內(nèi)翰林國史院庶吉士,遷秘書編修,秩授文林郎。王建常稱其為“出處不同,而心同學同之友”。張補梁(臨)邛州時,王氏遂作《送張?zhí)酚以G倅臨邛州序》,勉勵其“庶邛富邛,且教邛”。在《復(fù)齋余稿·贈公張先生鞏行狀》中亦言:“予雖已變名遁跡,而編修遇我固如初,不以夷險貴賤致異?!庇钟凇稄?fù)齋余稿·祭右訥張?zhí)肺摹分姓f:“予之見知公也,于今四十年矣?!笨梢娖浣恢?。張柟,字讓伯,張右訥侄,順治乙未進士,知巴縣,陞戶部主事?!稄?fù)齋錄》卷六曰:“張讓伯柟,登第后詣吾門固請受業(yè),其志要一去趕上橫渠,著《質(zhì)言》若干卷,刊于巴中,不幸四十三歲而沒。”可知,其與王氏有師生之宜。王氏于《復(fù)齋余稿·再寄張讓伯書》中說二人別時曾以靜重、忠信、慎密、謙虛為當官四要,授以張讓伯,又以“凡吏此土者,必使頑梗都化,方為盡善”等語勉其為官。二者問答之書信,于《復(fù)齋余稿》多有收錄。張祖武,拔貢,張右訥子,可謂王建常之忘年交。張祖武在《復(fù)齋余稿跋》中說:“與先生游者,柏林、遜伯、先太史計部,溘化烏有,而山史復(fù)南游未歸,其不為先生遐棄,而歲時相存者,獨予不肖耳。四月清和佳日,先生犢車過我,授《復(fù)齋余稿》,屬以校訂。”可知,張祖武為《復(fù)齋余稿》較早之讀者與校訂者。王建常不僅與張右訥及其子侄輩有交,據(jù)《復(fù)齋余稿·贈公張先生鞏行狀》所載,其父輩亦與張氏家族有交,王張之交可謂世交。
王建常與父子皆有所交者,又有雷于霖、雷簡臣父子。雷于霖,字午天,號柏林,崇禎舉人,著有《孝經(jīng)神授篇》《西銘續(xù)生篇》《太極圖說》《柏林集》等。《朝邑鄉(xiāng)土志》稱:“順治丙戌土人縱暴入城,知縣宋大儒逃去,于霖因以兵法部勒堡人擁官入城,城中響應(yīng),遂滅賊?!蓖踉凇稄?fù)齋余稿·祭雷午天》中稱其為“忘年我友,與韓孟同”。雷柏林在《復(fù)齋集序》中說王建常曾將所作詩文示他,稱“予與先生,生同時,居同里”,又曾在書信中討論將王氏所著付于剞劂之事,但王曾在《復(fù)齋余稿·復(fù)雷先生書》中說“至于付拙稿于剞劂氏,竊恐文不載道,徒貽災(zāi)木之譏耳,休休?!比焕资辖K究“簡其文三十篇,詩二十首而行之”,則為《復(fù)齋余稿》之初集。雷簡臣得子時,王氏作《賀簡臣舉子序》以祝。
王建常的隱去,自是激于大義,其于《復(fù)齋錄》卷三指出:“國亡與亡,忠臣不事二君;從一而終,烈女不更二夫。此古之大義,炳炳如日月?!币虼似浣挥我灿辛x士,如郭穉仲。郭穉仲,名肯獲,自號肅庵,崇禎舉人,明運既終,隱居不出。其弟肯堂棄諸生與兄一起歸隱。闖王入關(guān)中,強征不就,終兄弟全節(jié),時稱“二難”。王建常在《復(fù)齋余稿·肅庵郭先生傳》中說:“予與先生同里巷,自少以舉子業(yè)就正,既掛冠乃相與論圣學源流,妄意必從持敬入。先生即日自號肅庵,遂取《小學》《讀書錄》、濂洛關(guān)閩諸子書,相與講明而實踐之,期續(xù)孔孟之傳于既絕,以待后之學者,惟日孜孜不休廢?!庇钟凇稄?fù)齋錄》卷六曰:“郭穉仲同某隱居為學,銳然以圣賢自期,惜乎志未竟也。”郭氏年四十七而卒,在《復(fù)齋余稿·祭郭穉仲文》中,王氏對友人的去世哀毀有加:“嗚呼,穉仲!堂堂去矣,萬事掃矣。道之衰矣,知我少矣。伏柩一慟,心灰槁矣?!?/p>
王建常與族內(nèi)兄弟最相親者為王建星。建星,字拱北,號冷君,庠生,著有《二史集》,為其伯父耆賓公王之寮仲子,排行為七。《復(fù)齋余稿·續(xù)傳》稱其人“愛書,閑散不宜俗,讀古經(jīng)傳言數(shù)十百家。喜談山水,北自昆侖而東至于渤海,勾連鴨綠醫(yī)巫閭,南自岷山而東至于五嶺九嶷三江,其干支源流,歷歷分明如指掌”。《復(fù)齋余稿·祭從兄文學冷君公文》稱其人“言山言水,說古說今,以及天地混辟,陰陽鬼神之變”,或遇良辰時共賞美景,同品清茗,相為唱和。因此,王建星去世后,王建常痛苦不已,稱每每念及,如醉如癡,故銘其墓石,一祭再祭。這種情感不能不說與二人兒時同學的經(jīng)歷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其在《復(fù)齋余稿·從兄冷君先生墓志銘》中說:“吾與連業(yè)共方中,樂其愛而友者惟先生?!背ㄐ峭?,兄弟中感情尤篤者要數(shù)十一弟。其在《復(fù)齋余稿·祭從弟增廣生十一文》中說:“惟爾與我,恩則昆弟,義則師生?!笨芍?,其情感不僅不同于其他兄弟,也不同于建星,真是別有一番情感。
王建常談笑有鴻儒,王弘撰為其一。王弘撰(1622—1702),字文修,一字無異,號太華山史,又署鹿馬山人,晚號山翁,又曰麗農(nóng)老人、天山丈人,名其所居曰砥齋,又曰待庵,陜西華陰人。康熙戊午年(1678),與富平李因篤等同被征召,終辭不就。潛心經(jīng)史,于《易》用力尤勤,著有《周易圖說述》《周易筮述》《正學偶見述》《山志》等??的诵摹锻踟懳南壬z事》(以下簡稱《遺事》,見康乃心《王山史先生年譜》)稱其風姿秀挺,聰穎過人,器量宏深而志不在溫飽;為人公平仁恕,與物無爭,鄉(xiāng)人咸稱其義,有爭訟則聽其斷,莫不心服。又其人敦尚友義,與王建常“為同心之友,每先生書往,仲復(fù)必揖而啟之。仲復(fù)書來,先生亦然”。(《遺事》)王建常于《復(fù)齋錄》卷二稱:“王山史,溫恭君子也,生來不曾一冷語冰人?!逼溆窒矚g賓客,“所居在華下孔途,四方名士日至其門,談經(jīng)較藝,津津不倦”,(《遺事》)著名學者顧炎武曾寓居其家。據(jù)王建?!稄?fù)齋余稿·寄王山史無異書》等可知,王建常正是通過王弘撰的紹介而交游益廣,而在與顧炎武的交往中,王弘撰則起到了橋梁的作用。
康熙十七年(1678)昆山顧炎武至華下,王弘撰相議興建朱子祠堂。[4]483顧炎武在與王建常的書信中論及此事,于《復(fù)齋余稿·復(fù)顧寧人書》曰:“中間言及朱夫子建祠一事,按禮惟設(shè)木主為宜,必欲狥俗泥塑,則林下冠服之說,確不可易。蓋其制深衣、幅巾、方履,載在《家禮》?!痹圃???滴跏四辏?679)顧炎武至華陰,暫住于王弘撰所構(gòu)新齋,作《過朝邑處士王建?!吩娨皇注僭娫唬骸包S鵠山川意,相隨萬里翔。誰能三十載,龜殼但支床?!保嗽娛杖搿额櫷ち衷娂肪砦???滴跏拍辏?680)“四月,王弘撰有父之側(cè)室張氏卒,先生有免服之議,朝邑王建常辨之”,(《顧炎武年譜》)此事亦見于《亭林文集》卷四《與王仲復(fù)書》,可與《復(fù)齋余稿·復(fù)顧寧人書》相印證。顧炎武嘗見《律呂圖說》而嘆曰“吳中未有”。并將《下學指南》一冊,《日知錄》一部,寄于王建常,稱“中有舛漏,祈賜駁正”。顧逝后,王建常作《誄吳郡征士顧寧人》以悼之。二人可謂學者之交。
除以上,王建常還與同州人黨湛(字子澄)、朝邑人李楷(字叔則,號河濱聯(lián)芳子,天啟舉人)、渭南人張為獻(字帝臣)等,均有書信往來。足見王建常雖曰“真隱”,但交游甚廣;雖曰“杜門掛冠”,但并不“謝絕事故”,實是居家之碩儒。
王建??胺Q關(guān)中大儒,“與李二曲同時,或以為其純正在二曲之上”。(賀瑞麟《復(fù)齋錄序》)其一生著述宏富,但作品流布范圍相對有限,這很大程度上與其隱居有關(guān),也與其不喜將著作付梓有關(guān)?!稄?fù)齋余稿跋》稱其所著“《太極圖集解》《格致錄》《小學讀注記》《大學集說》《四禮輯略》《經(jīng)書要義》等,皆稿藏篋笥”。又稱其學“要以闡發(fā)正學,述而不作”。所謂“闡發(fā)正學”,則其學以關(guān)閩濂洛之學為主;“述而不作”,則其著述以讀書筆記為主多。王建常在《復(fù)齋余稿序》中則說:“然當讀書論世之際,不無偶爾發(fā)明,隨筆記之,間亦有感于衷,迫于酬應(yīng)不容自已者,積久成袠,固不敢謂之有本,悉以載夫道也?!比绱艘詠恚渑既恢?,又為“道人之文,非文人之文也”。(《復(fù)齋余稿·雷柏林復(fù)》)之所以成就其道人之文者非它,蓋與其讀濂洛關(guān)閩之書,發(fā)憤為圣賢之學,“于俗儒記誦詞章之學,棄若敝帚”(《復(fù)齋余稿跋》)的治學理念有關(guān)系。顧炎武在給王建常的書信中說:“深服先生潛心理學,根本六經(jīng)?!币徽Z道盡了王氏孜孜以學的根本所在。
王建常主張為學必先立志,認為自古圣賢皆以心地為本,為學者必先在心上做工夫。在心上做工夫,必要主敬從一,因為敬“是圣學地骨子”。做到敬便要存養(yǎng)、便要省察。這實際上繼承了理學家誠心正意的為學思想。而在為學的路徑上,他講求循序漸進,視《小學》為門徑。關(guān)于治學方法,其在《復(fù)齋余稿·答張讓伯》中說:“居敬以存心,窮理以致知。內(nèi)外并進,本末互資?!庇终f:“聞之朱子有言‘學者工夫,惟在居敬窮理二事’乃為學正路,循此而行,萬無乖錯者也?!蓖瑫r,王氏主張為學不在多言,力行而已。如其在《復(fù)齋錄》卷四稱“今常亦年至三十,才遁跡為學”,又稱“至年近八十”云云,于卷五末記曰“時行年七十有九”,于卷六稱“人不可一日不學,不學則老便衰,便是自棄”。又《朝邑鄉(xiāng)土志》載“其諸書皆手書,細字端楷,一筆不茍”,可謂是力行之至。
在學理上,王建常以繼承自堯舜而孔子,孔子而孟子,孟子而二程,二程而朱子,朱子而薛敬軒、胡敬齋等綿延相傳的道統(tǒng)自期,稱“某所為心焉向往者,端在茲矣”。(《復(fù)齋錄》卷四)因此他也繼承了諸儒對異端的批評。認為:“尊孔氏者黜百家,不黜百家,必不能尊孔氏也。如今尊朱氏,而卻信從儒佛者流,詎得謂能尊朱氏者乎?”(《復(fù)齋錄》卷六)因此,當對異端當鳴鼓而伐之。所謂異端,除了孔孟時代的楊墨,主要還是與儒并駕的老莊和釋氏。其在《復(fù)齋錄》卷三中說:“若佛氏之害,乃自東漢明帝時流入中國,程子謂其言比楊墨,尤為近理,所以其害為尤甚。朱子謂楊墨只是硬恁地做,為我兼愛,做得來也淺;佛氏最有精微動人處,從他說,愈深欲害人。”于卷五指出,老氏之學“多流于術(shù)數(shù),其后兵家亦祖其說”,其“詐術(shù)之流禍無窮”,而“莊生侮圣人”,“釋子侮天地”,皆“無忌憚甚矣”!關(guān)于仙道佛老諸如長生輪回等易惑人處,其辯曰:“觀秦皇漢武,則求仙之效可見;觀梁武宋道君,則事老之效可見?!庇绕渲赋龇鹗厦撾x生死、超然長存于世之不足信:“釋迦卻八十二歲而沒,生死彼且不能脫離,況眾人乎?”雖然在內(nèi)心修養(yǎng)的方法上,理學與佛教之間的難以理清界限,就此王氏在《復(fù)齋錄》卷三辯曰:“存心窮理,交資互發(fā),正吾儒與佛氏所以不同處。佛氏只把捉得心在這里空蕩蕩底便了,吾儒存心正要他去思索道理。所以吾儒常實,為有用;異端常虛,為無用?!?/p>
陸九淵、王陽明亦為王建常鼓勵“凡為吾徒者”同致其力而攻伐的對象。于《復(fù)齋錄》卷六曰:“余看象山,已墮入禪中?!逼潢P(guān)于“靜坐,先得此心”之說,乃是“異端釋氏語”。而對發(fā)明陸氏“心學”的王陽明,其則攻之尤甚。他指出王陽明所謂“無善無惡者,心之體”之論“劈頭便差了,所以處處皆病”。又指出王陽明“以為善去惡為格物,是他起腳處,便不是了”。又說:“陽明致良知之說,蠧壞學術(shù),蠱惑人心,抵今百余年,其害浸浸未已?!辈覍抑肛熗蹶柮鳌绊サ貭繌姟薄叭胧也俑辍薄懊孔悦堋保踔脸馄錇椤把秩恕?。
就天人關(guān)系而言,王氏以為“天人一理由”“人得天地之氣以生”。此氣又分陰陽,而鬼神之別亦在生死陰陽之間:“人生魂凝魄聚,來而伸也,故為神;死則魂升魄降,往而屈也,故為鬼。若只以生言之,則魂為神,陽也,魄為鬼,陰也;只以死言之,則以魂之升者為神,魄之降者為鬼?!保ā稄?fù)齋錄》卷四)因此,在他看來,生死非神秘不可捉摸,“人死氣散,理之?!薄5F(xiàn)實中可能有各種神秘的現(xiàn)象,如偶見有人能言生前之事,或以為人死而托生,王氏以為那只是“其氣也,或郁結(jié)而成妖孽”,但終將散去,必無托生之理。他又進一步指出,“子孫與祖宗,只是一個氣”,“人與天地萬物,亦只是一個氣”。因此,子孫之祭祀祖先必能感格得先人之氣來歆,人之祭祀天地山川又必能感格得天神地祇來歆。然而,神不歆非類,非其鬼而祭之是為諂,人臣而僭越其所當祀“便沒意思了”。因此,王氏必然接受了“天人合一”的思想,認為“圣人一天地”,人能“上格天,下感人”。日月之行,天象之變,無不警醒在位之君子深自修省。這就契合了《春秋》災(zāi)異之說。所以,他以為“一天人,通義命,這才是學”。(《復(fù)齋錄》卷二)
綜上所述,王建常堪為關(guān)中大儒,詳究其著,我們不難理清其世系、生平、思想等。這恰恰可以很好地彌補相關(guān)文獻記載之不足,尤其關(guān)于乃伯王之寀生平的記載,亦能補史料之闕。通過研究其交游情況,可進一步探究當時關(guān)中之學術(shù)活動;通過研究其學術(shù)思想,我們同樣可以進一步探討綿延深厚之關(guān)學。但管窺一二,難見全豹,關(guān)于王建常,我們尚需進一步研究。
[1]王建常.復(fù)齋余稿[M].四勿齋石印本,1924.
[2]趙儷生.顧亭林與王山史[M].濟南:齊魯書社,1986.
[3]王鐘翰.清史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7
[4]周可真.顧炎武年譜[M].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1998.
Wang Jianchang’s Life Story and Thought Reflection
MA Zhilin
(School of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062,Shaanxi,China)
Wang Jianchang can be styled as the great Confucian in central Shaanxi area.However,many of his life thoughts are seldom mentioned by scholars.At five years of age,his mother passed away.And ten years afterward,his father passed away,too.At the age of thirty years old,he suffered from“Jiashen Change”.After that,he suffered from the pain of death of his wife and daughter.In his old age,he suffered from the famine for several consecutive years.Therefore,his life has been a miserable one.Although he resigned from his post and refused to meet any visitor after the year of“Jiashen”,he made friends extensively.He made statements of and comments on the predecessors’works but did not write his own books with his main task being elucidating neo-Confucianism.He made the inheritance of Confucianism and Taoism as his goal,only to be frequently attacked by heretics.
Wang Jianchang;life story;deeds;thought
I207
A
1672-2914(2015)01-0108-05
2014-11-03
陜西省“十二五”古籍整理重大項目——《陜西古代文獻集成》子課題(SG13001·集077)。
馬志林(1982-),男,青海民和縣人,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