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楊菊三
一樹山杏花錦簇
□撰文/楊菊三
小時候,離我家一箭之遙的小溪邊有一棵山杏,一握之樹,高不盈丈,斜斜地站在前山的崖石上,沒有多少風騷,也沒有多少靈動。
只是在山岙中那銀閃閃的雪花不會喘息的時候,崖壁下晶瑩瑩的冰掛不再閃亮的時候,春天的氣息在小溪上悠悠升騰的時候,山杏才開始了自己的潛心醞釀。最初是開出滿枝粉嘟嘟的花,將先期而放的紅梅作為描摹自己的特別版本。再是長出滿枝欣欣向榮的葉,與后起而秀的百花一同奏起春天爛漫的雄渾絕唱。接下來是捧出一顆顆黃澄澄的果,讓甜潤讓鮮美毫不掩飾地走進小山村的生活。
故鄉(xiāng)稀有梅花,山杏無疑成了我心目中的“東風第一枝”。故而一俟山杏花開,我們都會異常欣喜,每天都會有意無意地多脧她幾眼。她當然是春的先聲奪人,因為其他的花草樹木都還在夢里。她行為端莊,性格淡定,不矯情,不做作,即便在料峭的風寒中,也顯得從容不迫。很多的時候,我會一個人默默地走到小溪邊,最近距離地一睹她的芳容。樹干應該是褐色的,也鑲一圈一圈淡淡的白暈;花朵似櫻若桃,骨朵都不大,卻滿含櫻花桃花的意蘊;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體香,當然是純天然的那種,會毫不遲疑地扯成一縷一縷的情絲隨著風箏放飛。
這株山杏既是鳴響春天的號角,又是點燃我們信念的火炬。小時候的生活是清苦潦草的,日子貼補給我們的也沒有多少豪邁,青黃不接的日子里,能有一朵花來陪伴我們,這實在是人生中一種最大的慰藉。這時我就感慨,有花的光景真好。有了花,就少了枯寂,少了邪念;有了花,就多了溫馨,多了意趣。
這枝花的奇拙,不僅僅在于那種嬌柔美麗的外表,更在于她枝脈伸得遠,根須扎得深,筋骨把得牢,然后潑墨調(diào)色,以凝重的筆觸,將春的蓬勃描畫得淋漓盡致。我知道這對她來說,是有些力不從心的,因為風寒的衣帽尚未摘去,未知她要付出多大的勇氣!她還索性巧借腳下的小溪,讓清亮的山泉一年四季都為她洗滌略顯疲憊的思想,蕩滌小山村的一切污穢和一切雜塵。
她與山村一道沉默,也與山村一起喧嘩。山村的歲月其實是并不貧瘠的,只要是春風一吹,漫山遍野都有她的身影。我不懷疑山杏是早熟品種,但她確是走在了春的前面,一簇簇,一團團,就像是長在云層之上,在平鋪直敘的樹冠林梢中紅霞閃閃。這時,你就是一個錚錚鐵漢,也不會缺失感情的沖動。一個冬天的等待,一旦迸發(fā),該是多大的激情!你的心里或恐有驚喜,或恐有超越,料想不會再是死水一潭了!冰雪消融后,我們進山的理由更為充足,此時如若能與山杏撞個滿懷,怕還不會像春鳥般地繞樹三匝嗎?
大概我是山里人,缺乏厚重的文化承載的緣故,大概我是從小就與山杏相鄰而居日久生情的緣故,大概我從山杏的身上讀得出樸實、清雅、淡泊的人生規(guī)則的緣故,我對山杏自始至終都懷有一種敬畏,一種默契,一種信奉,一種不會語塞的坦然,一種不會膽怯的交融。
而今我已離開故鄉(xiāng),白發(fā)稀疏中做了半個城里人,但山杏的激越,山杏的奔放,還時遠時近地在我的睡夢里浮沉。這一年春花爛漫前我又回了故鄉(xiāng),但老屋前的那枝山杏卻沒了蹤影。小溪還在,那股不舍晝夜的清流還在。我就向居住在近旁的一位族伯打聽山杏的行跡,他也無奈地搖搖頭,茫然不知所終。剩下的我獨自站在溪邊,望著山杏曾經(jīng)棲息的那塊崖壁,感嘆連連。
孰料弟弟家的窗前青山,一簇紅花正開得歡天喜地,直撲眼簾。我不覺大呼:那不是山杏嗎!是的,就是一樹頗有生機的山杏,比小時候的那棵更高大,更有張力,花朵開得也更為絢麗。待靜下心來時,我才覺得有些詫異,那里早先明明是一個石塘呀,小時候造屋砌坎,就在那里放炮取石,平時也常有泥石流的出沒,不想才幾十年的封山育林,石塘中就已綠樹搖翠,而且還出落成一棵山杏,讓人心生諸多柔情。
我沒有跑過去,更近距離地揣摩她。山杏早已銘刻進我的心里,我閉著眼睛都能勾勒出她的形貌;至于她的芳馨,軟風定會前來幫襯,在一筆帶過中,讓我銷魂……
毋能忘,記憶的小時候!
毋能忘,山杏的大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