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蕓亦 ( 中國美術學院 310008)

隴東虎文化（染織類）小考

孟蕓亦 ( 中國美術學院 310008)

熱情勤勞的隴東人民創(chuàng)造了其源遠流長的民俗文化，其中的虎文化對于他們來說更是具有重要的意義，它寄托著這個地域的百姓對祖先的崇拜、對生命的渴望以及對老虎的喜愛之情。作者通過田野調(diào)研隴東的香包、刺繡、剪紙、道情皮影、民歌、節(jié)慶、香道、面塑、石刻和厚重熱烈的隴繡中出現(xiàn)的虎的文化內(nèi)涵及其造型特征，分析其獨特的造型和寓意。

隴東；隴繡；虎文化

一、隴東虎文化的歷史背景概述

老虎這個威風凜凜的自然之王，從遠古以來就受到隴東人民的熱情追隨。這是因為老虎身強力壯，鎮(zhèn)邪祛害，保護后代的能力十分強大。隴東地處黃河中下游黃土高原溝壑區(qū)，常年干旱缺水，并且在其歷史發(fā)展的進程中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戰(zhàn)亂與遷徙。要在這樣動亂的年代保持自己族人血脈的留存就必須要有足夠的人口。因此，老虎這個具有蓬勃生命力的生物就被隴東人民視為理想的崇拜對象，希冀它能保佑自己的后代茁壯成長。

隴東人民極具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他們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勞美化、改造了壓抑的生活。色彩熱烈的服飾、日用品和裝飾擺件上填滿了夸張自由的刺繡，在這些藝術品中不時閃現(xiàn)出老虎的影子。隴東虎文化以其寫意多變的造型和豐富的寓意備受人們的喜愛。不論是在形式各異的香包、皮影、剪紙圖樣中還是在粗獷的石刻藝術中，抑或是精心雕制的面塑花樣上，它們都體現(xiàn)了隴東人民的內(nèi)心情感，審美趣味，殷切愿望，生活理想和宗教思想。

二、隴東老虎造型的文化內(nèi)涵

隴東人民創(chuàng)造的圖樣是多變豐富的，因為它來源于隴東人民對生活的感悟。因此，這些圖樣從根本上反映了創(chuàng)造者廣泛的審美情趣。隴東人民憑借這些圖樣造型表達了蘊涵在心中的思想情感。舊時，隴東人民生活在相對封閉的山區(qū)窯洞，與外界接觸相對較少，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老虎紋樣造型的最初用意與文化內(nèi)涵。隴東形象的寓意豐富而深刻：當?shù)叵让窬拖嘈抛约和匣⒅g保持著一種非比尋常的關系，甚至認為自己的氏族部落起源于老虎，也就是隴東人民認為自己是虎伏羲后代的祖先崇拜。這也是因為老虎身強體壯，能辟邪祛害保護后代，是生殖崇拜的一個理想對象，表達人們對人丁興旺的渴求的生殖崇拜。也是人類由于崇拜自然界中具有優(yōu)于人的勇猛強壯、旺盛的生命力等自然屬性的動物的崇拜。

（一）祖先崇拜

舊石器時代中期，由于思維能力的限制和生產(chǎn)力的低下，人類和大自然的矛盾成為主要矛盾。人類對于在與大自然搏斗中，生存和繁衍能力優(yōu)越于人的動植物發(fā)生濃厚的興趣，萌發(fā)了對自然界萬物有靈觀念的自然崇拜。為了人類的生存和繁衍而祈禱萬物之靈賜福于人類，這是原始宗教和原始巫術產(chǎn)生的思想基礎。

圖騰崇拜是在自然崇拜萬物有靈觀念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一種原始宗教形式。當?shù)叵让裾J為本氏族的祖先出自老虎、與之有著一種血緣親屬關系、死亡是人返回自己的圖騰，從而在另一個世界保佑子孫康健，驅(qū)邪避災，于是產(chǎn)生了祖先崇拜。

虎圖騰崇拜的關隴平原，隴東西峰春節(jié)社火以“黑虎、靈官”開路，甘肅慶陽家家戶戶的“門神”也是貼虎，嬰兒出生肩膀上放一對老虎玩偶可以祛病避害，這些都是當?shù)匾曰⒆鳛楸Ｗo神的具體表現(xiàn)。隴東鎮(zhèn)原民間剪紙抓髻娃娃也是與虎結合，人首虎身或人身虎首。

（二）生殖崇拜

虎圖騰是中國女性生殖崇拜的象征，站在中國文明源頭的虎的形象是一個慈祥可親的母親，這一意義是饒有趣味的。對母虎的崇拜根源于對女性的崇拜。老虎母親的形象在古代傳說中有很多。

隴東虎文化之所以如此豐富，深受人們的喜愛，并且流傳廣泛持久并不是因為崇拜它的多子，而是人們對母虎所象征的雄渾生命力和其具有能養(yǎng)育出威武有力的后代的能力的崇拜，是生殖崇拜的一個理想對象。歷史上，隴東人民備受生存環(huán)境、戰(zhàn)亂、遷徙的折磨，人口急劇減少，新生兒存活率低。隴東人民正是依靠老虎這一藝術形象來表現(xiàn)人們對生命生生不息的祈望。在這里，隴東人民崇拜老虎，熱愛老虎，用老虎寄予他們對美滿生活的殷切期望。隴東的娃娃還沒生下來，雙方長輩們就急著為他們準備好虎頭帽、掛虎圍涎、虎肚兜、虎手套、虎頭鞋、虎枕、虎褥子等等以祈求祖先保佑他們的子孫后代能夠具有老虎那樣旺盛的生命力，健康成長，將族人的血脈承傳下去。

（三）動物崇拜

隴東舊時農(nóng)村為了娃娃好養(yǎng)活，娘家媽媽在娃娃滿月時送一頭是抓髻娃娃，一頭是虎頭的娃娃虎頭枕，這是一種半人半獸型的圖騰保護神。在五月端午節(jié)也作抓髻娃娃虎身的香包，給娃娃戴在身上，驅(qū)災避邪，保護娃娃。

去年六月，筆者在隴東西峰作當?shù)孛耖g藝術與民俗文化田野調(diào)研時，走到當?shù)匾荒暌欢鹊南惆?jié)上，看到一種抓髻娃娃騎虎的民間布玩具。當?shù)卮竽锔嬖V我們：“娃娃作滿月時，娘家媽媽作一對娃娃（一個帶小雞兒，一個不帶小雞兒）騎虎，送過來放在屋里的門墩上。拜過神龕后，放下布娃娃給小孩抱著玩，放下虎當老虎枕用，都是伴隨娃娃保護娃娃平安的?！彪]東民俗中常常把“抓髻娃娃騎虎”放在門墩上，這是以老虎作為圖騰保護神和子孫延續(xù)繁衍之神的遺俗。當?shù)厝苏J為老虎是鎮(zhèn)邪吃五毒的，病好的更快。在隴東歷史上還有多次與自然環(huán)境抗爭都體現(xiàn)著這個不屈民族對生存的渴求，他們所希望的正是像老虎一樣威猛有力。因此，將老虎繡在嬰兒用品中表達了長輩對新生兒的殷切期望。

隴東虎文化中隨處可見動物崇拜的影跡，他們把老虎穿在身上，戴在頭上，掛在肩頭，寫在當?shù)孛窀柚校匾氖撬麄儼阉≡诹诵闹?，時刻銘記自己的祖先。也許正因為如此才讓他們能夠歷經(jīng)磨難，卻仍然人丁興旺。

三、隴東老虎的造型方式

隴東虎文化之所以受人關注，這與它呈現(xiàn)給人們的豐富多樣的造型無不相關，它表達了隴東人民對祖先、生命繁衍、動物的崇拜之情。在這些日常造型中，有些造型隨著作者的主觀思想而自由變換形態(tài)，顯得自由活潑、生動淳樸。這種方式創(chuàng)造出來的老虎圖像虛實結合，動靜相宜。而有的造型則不直接使用老虎本身，而是利用其他的動植物紋樣或三角、螺旋幾何圖形來表示，這種造型我們稱為間接式造型法。也有作者的通過移形換位來改變造型，靈巧地將老虎與其他動植物造型中相似的元素相替換，將被替換的造型與老虎造型融為一體，使其從整體上看抑或是從細處看都似虎非虎，造型奇特，卻不失本真。

（一）自由造型方式

隴東虎文化以其形式各異的造型和豐富深刻的寓意而備受當?shù)厝说南矏?。無論是在繡工精美的香包，繡片，鞋底還是出彩的面塑，掛面與擺件中，老虎的造型方式都是粗獷厚重，大膽夸張的。這些造型隨心所欲、自由變換，對于老虎的刻畫重寫意而輕寫實，是一種主觀的、隨心的創(chuàng)造，隨著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心境而自由變換搭配，顯得更加大巧若拙。它們虛實結合，動靜相交。大自然的熏陶給予隴東婦女以創(chuàng)作靈感，有些老虎在整體造型上比較寫實，姿態(tài)各異的老虎在繡片上虎虎生威，但是細看老虎面部和軀干上的裝飾花樣卻又顯得不盡相同，粗獷厚重，自由活潑。這些紋樣多是由當?shù)厝嗣裣矏鄣膭又参锏淖冃渭y樣來填充，也有用三角幾何或螺旋狀紋飾來填充的，這使得老虎造型更顯靈氣。具象中的抽象讓它不再呆板，抽象中的具象使其形象更具辨識度。在有些造型中，老虎的頭部外形和軀干處理得比較實在，大都是由相似的塊面構成，而面部特征則進行了不同的變形與裝飾。隴東婦女生來就是民間的藝術大師，她們憑借自己在生活中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敏銳的觀察力與細膩敏感的內(nèi)心情感將一件件工藝品雕琢得十分恰當。

在筆者多次田野調(diào)研所拍得的隴東老虎繡片中，有的老虎作向上撲躍的動態(tài)，兩眼圓睜，四肢彎曲有力，好像隨時會撲出繡片。而有些則懶洋洋地搖著尾巴臥在草地上，自由自在，憨態(tài)十足。即便有些老虎形象是以一對的形式出現(xiàn)的，但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兩只老虎身上的花案紋樣包括色彩搭配也是不盡相同的，有的甚至截然不同（圖1）。一邊用石榴葫蘆這樣的植物紋樣，

另一邊又用魚鉆蓮等動物圖樣來裝飾，整體上顯現(xiàn)出一種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的狀態(tài)。隴東人民勤勞聰慧，造型跟著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來，針線隨著心情走，創(chuàng)作以作者內(nèi)心思想情感為基礎，表現(xiàn)出一種主觀的本真，追求的是內(nèi)心情感意義上的真，而并不注重外在形象上的真。這些造型將她們內(nèi)心對美的理解，對生活的期盼通過描繪創(chuàng)新的方式展現(xiàn)給世人，在日積月累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并日漸成為一種當?shù)匚幕南笳鳌?/p>

圖1

圖2 圖片來源：作者拍攝于隴東西峰

（二）間接造型法

在許多生動的隴東老虎造型中也有那么一些不直接用老虎本身形態(tài)去表達，而是利用其他的動植物紋樣、三角幾何螺旋圖形等去表示老虎的造型。比如，有些針扎就用大的如意紋樣來構成碩大的老虎頭部，有的用五毒中蟾蜍的形象來代替老虎的整體造型，寓意著老虎鎮(zhèn)五毒。還有的用當?shù)厝讼矏鄣慕鸸系耐庑蝸碜隼匣⑾惆?，虎頭放在中間，而下面較大的金瓜部位則做成老虎的兩個前爪，托在虎頭下方，讓人乍一看是金瓜香包，仔細一看卻是一只威猛的老虎，以此把金瓜多子的寓意和老虎的生殖崇拜相結合。這便不是直接地用老虎造型去表達，而是借用金瓜外形的可塑性去變形，裝飾出來的。這種造型方式使得隴東老虎的造型更加多姿多彩，給人以更多的臆想空間，令人看后回味無窮，這些也充分說明了隴東人民大膽的想象力和對生活的熱愛與追求。

（三）移形換位造型法

移形換位造型法即是將老虎形態(tài)原本的形象進行分解，再用分解后的元素與其他事物形象相似部分的元素相替換，以此創(chuàng)造出全新造型的方法。在隴東虎文化中有著與現(xiàn)實世界中的老虎形態(tài)差異較大的極富想象力的造型。比如有的布老虎頭上兩只耳朵會變成兩個對稱的如意的形狀，身體的花紋被寫實的動植物所代替，在有的玩偶上老虎的尾巴變成了長長的蛇尾，有的老虎的身體變成了魚形（圖2），這些都是生殖崇拜的象征。有的將老虎母親的造型進行了概括與夸張，形成一個大老虎肚子里蹲著小老虎的造型。有的老虎的構成極其簡單，就用碩大的虎頭和長長的蛇尾來表示，把身體部位弱化或直接省去了。有的將老虎做成雙頭的，或是把抓髻娃娃的身體與布老虎的身體相連，虎頭人身或人頭虎身，形成一個既像抓髻娃娃又像老虎的造型。這些圖形靈巧地將老虎身上的某些元素與其他形象相似的部分相調(diào)換，使其他形象毫無違和地與老虎造型融為一體，形成一個全新的新鮮造型。這些移形換位的藝術作品表達出創(chuàng)作者內(nèi)心細膩而獨特的情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動植物，三角幾等何紋樣的巧妙替換與穿插，才使隴東虎文化更加多元化，并且具有了不一樣的深刻涵義。

四、結語

在歷史發(fā)展的長河中，氏族的兼并聯(lián)姻相互融合形成的人格化和神格化了的虎圖騰形象，以及圖騰活動等內(nèi)容，現(xiàn)在筆者已無從考證，但是那種自由活潑、天真純樸、朝氣蓬勃的童年氣派，正是人類從動物世界解放出來，進入人類童年時期的童蒙藝術世界。這里沒有奴隸社會時代青銅器文化的那種猙獰、恐怖和嚴整，更沒有晚清封建社會沒落時期的那種繁瑣雕琢和矯揉造作。人們以自己的信念、豐富的想象以及獨特的藝術造型體系，隨心所欲、大膽夸張、隨心裝飾，表現(xiàn)自己的觀念和理想，構成了神秘多彩的群體藝術世界。它們是人類童年所創(chuàng)造的有著強大生命力的藝術，在幾千年來的歷史發(fā)展中，由一個時代跨入另一個時代，直到今天仍然有著強大的生命力，在黃土高原、關隴平原和黃河流域上廣泛流傳，散發(fā)著清新的泥土芳香。

指導老師：王煒民

[1]靳之林.《抓髻娃娃與人類群體的原始觀念》.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2]靳之林.《中華民族的保護神與繁衍之神——抓髻娃娃》.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

[3]傅道彬.《中國生殖崇拜文化論》.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