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冰

剩余的痛正在路邊生長（組詩）

曾 冰

曾冰，六十年代末生于長江三峽地區(qū)一個偏遠山村，這里漫山遍野的石灰石代表我生命的屬性。萬分慶幸自己是一個有貧寒史的人，因為“草根”，所以堅韌。在《詩刊》、《星星》詩刊、《詩歌報》月刊，《民族文學(xué)》等報刊雜志發(fā)表過詩作?，F(xiàn)供職于湖北巴東縣委辦公室。

路邊的石頭

我請求：路邊那塊石頭

不再沉思，而是翻過身來

重重砸在我腳上

然后用審判的眼神看我

為那些重度聾啞的疼痛

找到出處，最好是，骨頭連著筋

一個激靈，一聲凄厲的尖叫

大地痙攣著，晃過一只爪子帶血的貓

我承認，我的疼痛無話說

這里沒有傷口，那里不見淤青

越想看清，越想找到

越是深藏若虛，咆哮的挖掘機

也無能為力，我有完美主義的

偏頭痛，也有摁住光陰打坐的強迫癥

人見人好的活著，好得讓人傷心

雷霆滾過天空，云有鉛灰之重

卻始終沒能下一場

洗凈浮華的雪

我還要請求：那塊石頭

當它翻過身來，有一張充滿滄桑記憶的臉

我向前走去，后有來者前有古人

過期的痛已成草籽，剩余的痛正在路邊生長

草蟲呢噥，證人登場，言之鑿鑿

坐著的父親

父親坐在哪里

那里就一團黑

父親把一條板凳坐重了

把一間清朝的房子坐舊了

把日頭坐得東倒西歪

把一座山，坐出了陰影

父親試圖站起來走走

可他剛一起身

就發(fā)現(xiàn)時光在下陷

于是，他又坐下來

他開始害怕走路，怕這一走

就再也不能回來

他開始害怕睡覺，怕這一閉上眼睛

房子就不再是房子

而是一個一米深的土坑

他經(jīng)常半夜醒來

內(nèi)不急，腰也不疼

他只想讓那顆被柴煙醺得

老眼昏花的燈泡

看看自已，是不是還活著

我有冷風(fēng)吹

冷風(fēng)過處，山已白頭

見草就拔，見人就砍

恍惚間，仿佛

我就是那個

百里挑一的

幸存者

天地兩茫茫

想一想來世今生

看一看腳下的路

一個人，才叫陡峭

雪花，也是花

冷風(fēng)向我獻花

冷風(fēng)，冷不丁

就抱住我，猶嗚咽

我把毛衣領(lǐng)豎起來

沒頭沒腦的，也想嗚咽

并下意識

回敬一個擁抱

埡 上

一個背影走過去

一棵松樹留下來

一雙望眼，只能走到那里

再遠，就是天邊了

所以只能走到那里

再遠，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一口土灶上的鐵鍋

一雙八歲的手

相互配合著

揭開一股鐵銹的味道

而糧食，糧食

還在埡那邊艱難地生長

一雙清冽的眼睛有些渾濁了

我斜靠在潮濕墻角的身子

像一截新鮮的木炭，雀噪聲聲

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睛在那棵松

樹上睡了

像一只再也飛不動的鳥

這是一天深夜

那棵松樹也早已入睡

母親杵著月光回家，從生產(chǎn)隊

帶回了一頭亮晶晶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