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鷹

1952年的春夏之交，朝鮮戰(zhàn)局趨于穩(wěn)定。毛澤東決定論功行賞，即將召彭德懷回國主持軍委工作。

第五次戰(zhàn)役結(jié)束后，15軍奉命于芝浦里地區(qū)頑強地阻擊了敵人北犯，立下了汗馬功勞，深得彭德懷司令員的信賴。所以彭德懷在回國前的話別會上，作出了一個重要的軍事決定，命令15軍開赴平、金、淮地區(qū)接替26軍的防務。

會后，彭德懷單獨會面了15軍軍長秦基偉，并指著地圖上的五圣山十分嚴肅地說：“五圣山是朝鮮中線的門戶，失掉五圣山，我們將后退200公里則無險可守。你要記住，誰丟了五圣山，誰就要對朝鮮的歷史負責！”

秦基偉返回軍部后，立即召開了團以上軍政主官會議，傳達了命令，并部署了決定：“積極防御，堅守陣地，殲滅與消耗敵人，保存與提高自己！”全體將士統(tǒng)一了戰(zhàn)術(shù)思想，士氣高漲。

45師于1952年4月6日-7日先后由遂川下柳洞地區(qū)出發(fā)，經(jīng)過8天夜行軍到達平、金、淮地區(qū)接替26軍77師在“三八線”中線金化以北五圣山、忠賢山、甄峰一線的防務作戰(zhàn)任務。135團接替77師231團陣地——五圣山及其所轄的上甘嶺。

15軍防區(qū)是朝鮮中部的交通樞紐，一旦失守，敵人的機械化部隊便可長驅(qū)直入，再取平壤，進逼中朝界河鴨綠江，南北呼應，配合蔣介石乘機重返大陸，達到美國陰謀。

此時卻傳來了敵軍的消息：美軍第7師一部、偽2師大部，計4個步兵團2萬余人，配有坦克300余輛，火炮300余門。

面對敵強我弱的形勢，我?guī)熦瀼亍胺e極防御持久作戰(zhàn)”的指導思想，“鞏固陣地消滅敵人，保存與提高自己”的作戰(zhàn)方針，制定了詳細的作戰(zhàn)方案，構(gòu)筑以坑道為骨干的防御陣地。

4月的北國春暖花開，凍土溶化。15軍正加緊全線構(gòu)筑坑道工事，卻因陣地內(nèi)道路泥濘，運輸機動困難。1952年2月，敵人察覺到我們的行動，便開始有計劃地對陣地重炮轟擊，空襲頻頻。“聯(lián)合國軍”已經(jīng)在南朝鮮建立起了3個戰(zhàn)略性防線，若遇敵大舉進攻，火力威脅，必將給我軍帶來巨大傷亡。

1952年4月26日至5月1日，由陳賡代司令員主持召開了各兵團和各軍參謀長參加的筑城會議，總結(jié)了楊德志副司令員根據(jù)65軍開創(chuàng)先河而倡導的構(gòu)建陣地坑道工事以來的情況，針對在此之前“志司”要求坑道建設必須做到能防空、防炮、防毒疫、防雨、防潮、防火、防寒等7防及其相關方面的問題和認識。

135團各營連集中能工巧匠，把入伍前在家鄉(xiāng)當過木匠、鐵匠、石匠的人員組織起來，分別成立了木工組、鐵工組、石工組。各組的任務分別是：木工組負責接受木料量裁對坑道裝訂搞被復支撐；鐵工組負責接受戰(zhàn)友們從被毀敵坦克上拆卸下的部件鍛打鑿坑挖壕工具；石工組負責指揮坑道掘進。大家架起了鐵匠爐，巧用其配件，將炒面箱子改裝成風箱，把破鞋內(nèi)的廢羊毛代替雞毛固定在風箱內(nèi)的拉桿上使用。爐灶立起，全面開始。

五圣山后70多度羊腸小道敵人炮火不及。135團各營辦的大型鐵匠爐均建在陡坡上。于是，以每個鐵匠爐為一體，由各營、連組織鐵匠和精干人員，一部分帶上拆卸工具，在夜幕的掩護下，摸到敵人的區(qū)域內(nèi)拆卸被擊毀的坦克部件，拿回來鍛打鐵錘鋼釬和其它工具。由各營為單位統(tǒng)一組織人員到后山劃定的地盤伐樹燒窯來提供鐵匠爐消耗的木炭。除此之外，135團出渣用的工具由師部統(tǒng)一購置并下發(fā)。

為了解決炸藥供應不及的問題，戰(zhàn)友們冒著敵人炮火，把敵人投下的瞎火炸彈和炮彈搬回來，冒著生命危險拆卸，掏出炸藥為坑道掘進應急之用。

為了加快坑道施工進度，全師300條坑道作業(yè)面日夜3班均需高掛馬燈照明。然而戰(zhàn)事緊迫，煤油短缺，接濟困難。為了應急，戰(zhàn)士們把山上有油質(zhì)的松木或青剛木鋸成1米長，劈成手指粗，風干曬干后用于照明。廣大指戰(zhàn)員冒著敵人炮火的轟擊，攀崖走壁打炮眼，開山劈石闖險境，抱山腹，掬嶺心，汗?jié)窳艘律?，磨破了雙手。

135團決定抽調(diào)1營2連5班在五圣山主峰給團指揮所構(gòu)筑一條坑道。設計長度為80米，高度按軍部所定標準，外加兩個貓耳洞架設電臺和通往就近山后陡坡的廁所小通道。然而山上都是青鋼石，鋼釬消耗很快。翻山拿回營部打鐵匠爐換修也難解燃眉之急。戰(zhàn)士何大發(fā)自告奮勇要求到營部鐵匠爐修鋼釬。他利用休息時間，拿一根打禿的鋼釬到爐子上燒，炭火不旺，他用嘴吹，吹得頭昏眼花，才把鋼釬燒紅，可一離爐子，風一吹就變硬了。何大發(fā)不甘心，在排長的支持下，決心籌建打鐵爐。他配套了風箱，撿來一個炮彈屁股倒扣在地上當鉆子，把斧頭當錘子，排長又幫他扛來一包木炭。何大發(fā)的鐵匠爐叮當叮當?shù)亻_張了。他連三趕四修了幾把鋼釬，沒想到拿去一打，不是由于硬而斷頭，就是軟的卷刀。

何大發(fā)急得直抓頭。他想起參軍在家鄉(xiāng)看鐵匠打鐮刀的情形。鐮刀片冷浸的時間越長越軟，浸的時間短就硬。何大發(fā)反復試驗終于掌握了要領。他修的鋼釬越來越過硬。到后來，一根釬能打4—5個炮眼，不光滿足了本連的需要，還幫助兄弟連隊修了很多鋼釬，使筑城進度由原來的一天挖進3厘米，提高到日進1米左右。為加速五圣山防區(qū)的坑道掘進立下了汗馬功勞。

青年團員中涌出了何世相。他第一天掌釬，腿上被鋼錘砸得青腫，自己動手打錘，又砸傷了掌釬同志的手。下工時，他低著頭，跛著腳，惱恨自己沒有完成任務。班長看出他的心思，安慰地說：“不要難過，沒有經(jīng)驗慢慢學。”以后兩三天，除了上工和睡覺，誰也不見他。但見他吃飯時，總是汗流浹背，后來班長在一個山溝里發(fā)現(xiàn)他獨自苦練打錘。胳膊酸了，他在山溝的溪水里泡泡；手磨破了，他在錘把上抹點肥皂；“虎口”震裂了，照練不停。由于他的苦練，終于成了連隊里有名的打炮眼能手。

排長劉月榮正領著戰(zhàn)士們打坑道，戰(zhàn)士楊立喜跑來報告說：“炸藥沒了！”要是等著從祖國運來炸藥再干，那可就誤了大事。劉月榮忽然想起第130團5連拆卸敵人的瞎火炸彈，他心中一喜，對楊立喜揚揚下巴說：“去，你帶上兩個人，找?guī)讉€瞎火炸彈回來，咱們也給它來個‘取之于敵?！?/p>

楊立喜帶兩個戰(zhàn)士，他們頭戴嫩綠松枝扎成的防空圈，朝敵機、敵炮經(jīng)常轟炸的山溝人稱“杜魯門倉庫”里走去。誰知，許多露在地面的瞎火炸彈都被友鄰扛跑了。他們?nèi)速M了很大勁從一人多深的地下挖出一顆200磅的瞎火炸彈。

炸彈弄來了，但是沒人會卸，怎么辦？排長劉月榮思索片刻，指著一個精靈的戰(zhàn)士說：“趙杰章，你跟我去?！壁w杰章拿了幾件工具，跟著排長朝山坡下走去。

走到那個齊腰高的瞎火炸彈前，排長挽起袖子，對趙杰章說：“你到那個山坡后面去，注意我的動作。如果我卸炸了，你就不要這樣卸了。”劉月榮20多歲，高挑個，膽大心細。他圍繞那個銹成紅色的炸彈轉(zhuǎn)了一圈，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撮毛煙，從另一個口袋里找出一片兩指寬長的舊報紙，熟練地卷成一個喇叭狀的煙卷擦燃火柴吸著，嘴里冒著煙氣說：“要知道，這可不僅是關系著我們個人生命的問題，而是整個筑城的大事。如果不能很快把坑道打通，要粉碎敵人的進攻就缺乏保障，你明白嗎？”

“明白！”趙杰章回答。

劉月榮見趙杰章也非常用心，揮了一下手，“好，你去吧！”

待趙杰章進入指定位置，劉月榮連帽子帶防空圈往地下一甩，吐掉嘴里的煙頭，開始行動。

他右手拿著斧頭，左手拿一根二三十厘米長的尖尖的鋼釬，彎著腰，勾著頭，又圍著那個兇惡的瞎火炸彈，上下打量著。這個從美運來的殺人武器，一頭像60炮彈的彈尾，有4個龜尾形的翅膀，這大概是掌握方向的；另一頭突出一個尖尖，類似炮彈的引信部分。劉月榮沒干過工兵，也沒當過炮手，憑著他的軍事常識，他判斷這是個最靈敏的部位，里頭有雷管、引信，這家伙沒有爆炸，可能就是這里面出了問題，決定從這個突出部下手。他用斧頭和鋼釬連敲帶刮，剝?nèi)ゼt銹，露出螺絲口。劉排長左扭右扭，先把那個突出部卸下來；下頭有個彈簧，彈簧下邊壓著一個“鐵蛋”。劉排長用衣袖擦把汗，屏住呼吸，輕輕地拿出“鐵蛋”，又是一個彈簧，再下邊，一個黃燦燦的細長引信露出來了。這個炸彈會不會爆炸？劉月榮既無經(jīng)驗，又無工具，他有些緊張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下來。但他決心已定，緊張的心情頓時平靜下來。他用衣袖擦把汗，隨手把早已汗?jié)竦囊滦渚淼街馍?。仔細瞅著那個黃燦燦的小東西，心想，既然你美國人能裝上去，我就能拆下來！他不知這個螺絲是往那個方向扭，左手執(zhí)釬，右手執(zhí)錘，從側(cè)面輕輕試打，選找出方向。爾后，一圈圈地敲。這個勁可真不好使呀！重了怕震炸，輕了轉(zhuǎn)不動，真是比大姑娘繡花還難啊！劉月榮不知用了多長時間，終于把它弄下來了。再下邊，夾在黑白炸藥中，還有兩個雷管。搗松炸藥，取出雷管，里邊的黃色炸藥就看清楚了。

“同志們，成功了！”劉排長高興地跳起來。趙杰章跑過來，把早已準備好的雨布鋪在地下，然后，把那個瞎火炸彈扛在肩上，歡樂地搖動著往外倒。遠近施工的戰(zhàn)士們聞聲跑過來，大家看著那像包谷粉子一樣的黃色炸藥倒出一大堆，他們丟下手中的工具，把劉排長抬起來，拋到空中，歡呼起來！

45師拆卸敵人的瞎火炸彈和炮彈而獲取的炸藥共3706公斤，僅構(gòu)筑五圣山防區(qū)坑道陣地的135團就占有75%之多。

因我方守衛(wèi)的北峰低于敵人占領的南峰，故敵人的火力對我威脅很大！我1連在開始挖交通溝和塹壤時，因為人員不集中，每夜只能挖5—60公尺，而且白天就被敵人坦克炮摧毀了。

師作戰(zhàn)科長宋新安跑到1連陣地，見到已修起的野戰(zhàn)工事又被敵人炮火摧毀，就用淮海戰(zhàn)役小張莊戰(zhàn)斗中夜間突出迫近作業(yè)的事例啟發(fā)1連。第二天黃昏，連長王二同志帶干部們觀察了地形，劃了一道交通溝和塹壤的標志。接著組織全連所有能抽出的人員準備好工具，經(jīng)過一夜的突擊作業(yè)，就在離敵人不到200米的陣地上構(gòu)起了一道深淺不等約400米的環(huán)形塹壤。拂曉時，敵人大吃一驚！白天拼命打炮，黑夜盲目射擊。但這樣就分散了敵人的火力，第二天晚上，1連的同志在另一處安全地挖了300多米長的交通溝，已把兩個陣地的塹壤和交通溝連接起來了，終于把全連編號的9個陣地連結(jié)成一體，形成了以坑道為骨干與掘開式野戰(zhàn)工事為支撐點有機地相結(jié)合的防御體系。

我軍攀崖走壁，開山劈嶺。敵軍為了阻我之建，對我們報復性轟擊的炮火日益加劇和頻繁。為了加強坑道工事抗擊能力，五圣山防區(qū)所需2、3萬根園木全靠29師86團2營擔當砍伐和向五圣山防區(qū)運送的任務。

2營的指戰(zhàn)員要從數(shù)公里以外的后山砍伐，每人肩負百斤、10米以上的大樹，冒雨摸黑經(jīng)五圣山背后敵人第一道封鎖線，從千米多深的五圣山后谷底（獐谷）崎嶇陡峭的羊腸小道，艱難地往上扛。我團在半山腰設了茶水站和救護所，以供戰(zhàn)士們解渴和應急。到五圣山頂峰后，戰(zhàn)士們飛闖過敵人更加嚴密的第二道封鎖線，送到指定的前沿陣地。他們磨破了肩，腳打了泡，壓壞了腰，毫無怨言。謝家禮、王澤明等15名同志先后負傷，都堅持不下火線，戰(zhàn)士郭玉成被敵炮削去了一個手指頭，包扎了一下，扛著大樹又繼續(xù)前進。

黨奎生在越過第2道封鎖線時不幸被炮彈炸斷雙腿，當帶隊的指導員帶著衛(wèi)生員跑過來搶救他時，他推著指導員說：“別管我，趕快把樹扛走，前沿打好的坑道急需木料支撐，不要誤了筑城……”指揮所看到這一情況，電話速告派人協(xié)助救護，因錯過了急救的第一時間，好青年黨奎生就這樣離我們而去了。

堅守597.9高地2號陣地并肩負筑城任務的是我135團3營7連2排。被黨奎生烈士的鮮血染紅的這顆大樹恰好送到了排長孫占元堅守的2號陣地構(gòu)建坑道的現(xiàn)場。孫占元從在本連蹲點的團政治處青年干事胡敬昌嘴里得知原由后，立即召開全排討論，如何向英雄黨奎生學習？大家決心以黨奎生為榜樣，日夜不停的加快工程進程，并將這顆血染的大松樹和隨同送來的另兩顆樹被復在醒目的洞口處：兩顆左右豎立，血染的這顆橫架其上，在胡敬昌干事的參謀下，孫占元用刺刀刻上了一付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英雄運來英雄樹”；下聯(lián)是：“英雄鎮(zhèn)守英雄洞”；橫批是：“陣地之家”?？毯煤螅腥磐据喠鞯蕉纯诳纯?，并叮囑今后不管誰進出這個洞，都要想想：“我怎樣向黨奎生學習！”事過不到半年，孫占元在上甘嶺戰(zhàn)役打響后也成為聞名全國的一級戰(zhàn)斗英雄！不幸，與我們永別了。

因五圣山的戰(zhàn)略地位而確定為筑城重點后，上級首長不斷前來視察。15軍筑城會議之后6月上旬的一天，軍長秦基偉、副軍長周發(fā)田、參謀長張?zhí)N鈺等首長在45師師長崔建功、政委聶濟峰和作戰(zhàn)科長宋新安等的陪同下，來到五圣山防區(qū)視察筑城進展情況。軍師首長看望了在這就近而正在順利掘進的我團五圣山指揮所坑道里作業(yè)的我團1營2連5班的戰(zhàn)士。

秦基偉軍長一行此次對五圣山防區(qū)的視察，無疑地將進一步掀起筑城競賽的高潮。

筑城競賽在五圣山防區(qū)，搞得熱火朝天，敵人不斷地派飛機炸，大炮轟，地面部隊搞進攻，妄圖阻我停建。在整個筑城進程中，敵機轟炸，敵炮兵則每天發(fā)射600余發(fā)炮彈，毀我坑道500余次、掩蔽部71個、觀察所73個，各種掩體254個、交通壤5400余米。尤其是我多數(shù)前沿陣地呈暴露狀態(tài)，敵常以密集火力給我方造成巨大的物資損失和人員傷亡。

我15軍防區(qū)部隊，一面頑強筑城，一面需英勇作戰(zhàn)，不斷地擊退敵人中、小型進攻。與敵對陣的15軍45師133團和我135團兩個團在開展“冷槍冷炮殺敵運動”的頭6個月中，用冷槍殲敵高達5046人，用冷炮殲敵2861人，擊毀擊傷坦克18輛，汽車88輛，各種炮4門，各種機槍24挺，地堡170個，步行機兩部，電話機兩部，電線6000多米。而我方僅傷4人，亡5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