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　戚

不言愛過

文◎柏戚

其實，所謂成熟，所謂包容，說穿了不過是向現(xiàn)實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了槍。

超市自由

徐貝從超市推著購物車去地下停車場的時候，忽然接到付亞明的電話。他說：“我在凱撒會所呢，來接我一下?！?/p>

徐貝看了眼表，9點30。她說：“好吧。半個小時到?！?/p>

徐貝把購物車里的貨物搬到后備箱，有小票掉出來，1022。

她不由的想起同事白天的話題——從前覺得月入2萬是該多好的生活，結(jié)果也就是個超市自由。

不是嗎？

換大房子這種事，肯定是不敢想的，感覺4房2廳就已經(jīng)是月供的極限；到奢牌店“這個這個這個給我包起來”仍處于幻想階段。就連現(xiàn)在開的買菜車，也是父親送的，想換了幾次，都沒下得去手。

真正能自由花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超市了。從前挑挑撿撿，貨比三“價”，現(xiàn)在至少可以做到閉著眼睛撿一圈不肉疼。

徐貝到凱撒會所的時候，正是歡歌之時?？筛秮喢鞯陌坷镆呀?jīng)空了。付亞明大概是喝多了，斜躺在沙發(fā)上，旁邊陪坐著美女。

徐貝看見就氣不打一處來。她走過去，踢了踢付亞明的腳說：“都有人陪了，還叫我來干什么？”

付亞明聽見，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徐貝這才看見他右邊的臉腫了。她問：“你這是被誰打了？”

旁邊的美女“嘿”地笑了，說：“被客戶打的唄?！?/p>

徐貝真是受不了她眉眼里的輕賤樣，說：“我問你了嗎？有你什么事？”

美女也不氣，站起身整了整裙子說：“你老公打賞8塊，我得盡職盡責啊?！?/p>

徐貝瞪著她，好想一把掌扇過去。

所謂包容

開車回家的路上，徐貝說：“以后到這種地方叫代駕，不要叫我?！?/p>

付亞明悶悶地說：“車子讓老王開走送客戶去了。”

“他打人，你們還送他？應(yīng)該直接送警察局?！?/p>

付亞明說：“談生意又不是賭氣，鬧大了以后還怎么談合作？”

徐貝打開車窗，放進微微霧霾的夜風，透透氣。

有時，她真不知道坐在身邊的付亞明，是不是她以前認識的付亞明。曾經(jīng)那個溫文爾雅，清新秀美的男子，已經(jīng)完全崩壞了。

徐貝和付亞明是相親網(wǎng)認識的。那時的付亞明，剛上班一年，掛著碩士的頭銜，有瘦瘦的書卷氣。徐貝的父親評價說：“干設(shè)計的好，工作環(huán)境比較單純?！?/p>

顯然，這是個誤判?，F(xiàn)在不會陪客戶的設(shè)計就不是好銷售。

從前不做總監(jiān)還好，前幾年升職之后，老板的要求跟著就不一樣了，不只設(shè)計上挑大梁，酒桌上也要獨擋一面。徐貝第一次在付亞明手機里看見他和會所公關(guān)斗酒照，整個人都氣炸了，鬧了整整一個月才平息。

可是現(xiàn)在呢？

徐貝把車子開進車庫，泊好，說：“以后還是少喝點兒吧，身體比賺錢要緊。你還有我和孩子呢?！?/p>

付亞明默默地點了點頭。

可以說，這是兩個人在歲月中慢慢培養(yǎng)出的理解與深情，但也可以說，是無可奈何之下，迫不得以的一張溫情牌。其實，所謂成熟，所謂包容，說穿了不過是向現(xiàn)實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了槍。

不敢說愛過

都說婚姻把愛情守成親情，可徐貝卻有些不確定她和付亞明之間，有沒有過愛情。遙想當年，26歲不嫁就是剩女了。她和付亞明線上線下見了幾面，互換條件，就迫不急侍地找律師行簽協(xié)議，去民政處領(lǐng)證書。

放眼現(xiàn)在，30歲不嫁的姑娘們比比皆是。人家還要優(yōu)越感十足的問你，那么早結(jié)干什么呢？有了孩子就不能玩了。

徐貝不想承認，她有那么一點兒后悔了，還沒來得及好好任性，就放棄了任性的權(quán)利。

結(jié)婚后的第二年，付亞明懷了女兒。起初也是幸福的。可當妊娠斑、妊娠紋鋪天蓋地纏上來，整個人都不好了。懷孕28周的時候，她堅決要把孩子打下來。她和付亞明說：“不行，我不能要這個孩子。我還沒準備好當媽媽呢。咱們也養(yǎng)不了她?，F(xiàn)在養(yǎng)一個孩子幾百萬。再說，萬一公司把我開了怎么辦？你要是失業(yè)了呢？咱們要是不能白頭到老誰管她？”

付亞明耐心地說：“聽我的，你這是產(chǎn)前焦慮癥。錢的事不用愁，咱們給孩子買幾個商險。每個月給她固定存?zhèn)€教育基金。你們公司要是開你，咱們就告他。他們也怕麻煩的。我這邊的工作很穩(wěn)定，老板說過，過一段時間就會升我的職，我有個朋友是做心理醫(yī)生的，要不……”

看，你和他談愛、談心情，他和你談錢、談現(xiàn)實。

你有各種撒嬌，求安慰，他只有一對一的解決方案。

其實，徐貝只想他抱住說一句：“放心，有我呢?！?/p>

有時，徐貝真不敢細想她與付亞明的感情，否則就是一片蒼涼。30歲了，站在青春最后的當口，她都不敢說一句“愛過”。

怨氣重重

現(xiàn)在，徐貝的心里只有當初曾經(jīng)想“打掉”的女兒。所有心思都花在她身上。但凡肉都是新西蘭的，菜都是有機的，洗衣液都是澆花級的，護膚品都是醫(yī)藥級的。付亞明說：“你沒有必要，孩子早晚長大出去，你能天天跟著配送嗎？”

其實，徐貝也不想這么矯情?？墒切侣劺锔黝惏踩珕栴}看了實在怕。直到最近看了柴小姐的《穹頂之下》，一下平衡多了。女人嘛，為了孩子什么干不出來。

昨天，女兒回家說起小朋友最近流行帶蛋糕去幼兒園過生日。這個月已經(jīng)吃了好幾次了。徐貝今天立即去找園長談了一次話。當下正是培養(yǎng)孩子口味和習(xí)慣的重要時期，怎么能就隨便開甜食的口？

徐貝和付亞明回到家，女兒已經(jīng)跟著保姆睡了。他洗個澡，躺在床上聽徐貝說白天的事。他說：“有點兒過了啊。你折騰完，人家折騰咱們女兒怎么辦？我和你講，比起吃塊蛋糕，這個社會情商比習(xí)慣更重要?！?/p>

徐貝眉毛一皺，說：“挨打還要賠笑臉就是情商高了？”

付亞明有些厭煩地說：“你能不能不要像刺猬？和誰都要斗?！?/p>

“我有嗎？”

雖然徐貝采取了反問句，但她心里不得承認，在她的身體里總是隱隱地燒著把火。隨時隨地釋放著一種炙熱的戾氣。

付亞明不想找麻煩，關(guān)了自己這邊臺燈，說：“咱們結(jié)婚這么多年，就算沒給過你大富大貴，也沒委屈過你吧。你每天怨氣重重的，也不知道為什么?！?/p>

徐貝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幾年

這幾年，付亞明在公司里也算順利。只是做到技術(shù)總監(jiān)，基本就是到頭了。跳來跳去，月薪也躍不過3萬這道檻。去年，付亞明和徐貝談過創(chuàng)業(yè)的事。徐貝也是支持的。同意他一邊干著，一邊創(chuàng)。但付亞明研究來研究去，還是沒下得了決心。

說到底，還是怕賠?，F(xiàn)在的生活只要別往別墅游艇的圈子里扎，一切都

好。33歲，不做人生贏家可以，但萬萬萬萬輸不起。房貸要還、老人要養(yǎng)、女兒尚未成人、妻子依然貌美如花。贏了不過是錦上添彩，可輸了那就是萬劫不復(fù)。

看著付亞明日益漸寬的大腦門兒，徐貝不想逼他，再逼恐怕發(fā)際線要退到后腦勺了。于是生活就這么不上不下地吊著，混跡在“超市自由圈”。

現(xiàn)在，徐貝多少明白自己身體里的咄咄逼人來源于哪兒了。

青春不再，愛情沒有，糊里糊涂地就做了人妻人母。

徐貝也關(guān)了燈，地鉆進被子。付亞明翻了身，抱住了她。夜燈微微的藍色里，付亞明的臉腫得依然可笑。憑良心講，付亞明是個好人，為這個家，也是不容易了。

可是好人怎么了？

被發(fā)好人卡的男人，都是沒人要的好么？

小傷皮肉

三月初，婆婆的心臟出了問題。雖然不是急癥，但手術(shù)還是要盡快。付亞明托了一圈關(guān)系，著名專家也要排到6月。后來，徐貝想起朋友去年的泰國醫(yī)療游，酒店級單人房，包餐包護理也才2000塊一天。于是和婆婆商量了一下，預(yù)約了曼谷的康明，三月底就飛過去了。

手術(shù)做得很成功，畢竟是JCI認證的醫(yī)院，當然讓婆婆最滿意的還是服務(wù)。住院住成酒店，心情格外舒爽。手術(shù)后的第4天，婆婆就催徐貝他們出去。她說：“帶著孩子玩玩去吧。別白來一趟。這的護士比你們強?！?/p>

徐貝看婆婆恢復(fù)得蠻好，就在不太遠的沙美島訂了酒店。剛結(jié)婚的時候，徐貝和付亞明就來過這里，出門不遠就是片白色的沙灘。

四月曼谷，一片盛夏。徐貝和付亞明并肩躺著，女兒在一旁賣力地挖著沙子。

付亞明說：“這次多虧你了。媽和我說太滿意了?！?/p>

徐貝說：“是要謝謝我的節(jié)奏嗎？”

付亞明嘿嘿地笑了笑說：“回去的時候，免稅店隨便挑?！?/p>

“怎么著？媽要是沒住好，我就沒資格買了嗎？說的錢好像不是我的似的?！?/p>

付亞明的“嘿嘿”變成陪笑。他說：“看你，把好心都說歪了。”

“我看你是打賞8塊，打賞慣了吧?！?/p>

付亞明的陪笑變成了無笑。

徐貝知道，話鋒至此，已是盡頭。小傷皮肉，不傷筋骨，即提點了財權(quán)歸屬，又敲打了往日惡疾。她推了付亞明一把說：“和你開玩笑呢，那么認真干嘛。這次出來花的不少，哪舍得買呢?！?/p>

付亞明僵凍的臉，也就瞬息回暖了。

此時，海風清爽，日光明麗，徐貝心里的那把戾氣，好像也漸漸平息了些呢。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