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
愛情的重量
■文竹
遇到李文迪的時候正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時候。與我談了六年戀愛的王曉林找他的上司戀愛去了。這事想起都惡心,一個才二十出頭、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與一個四十出頭的徐娘半老實在想不出有什么美好的事情。但王曉林說,在他老板身上能找到他一切想要的東西。我多次挽留無果,他還是絕情離我而去……
姑娘做不做生意了?這衣服的價錢,我問你好幾次了。有個男人問。
坐在收銀臺里垂頭喪氣回首往事的我抬起頭,沒好氣地回一句,明碼實價的,沒長眼睛嗎?
他盯著我的臉看了有好幾秒,呆立片刻,臉突然變得紅通通的,瞬間又自若如常,頭搖得像撥浪鼓般:嘖嘖,難道不懂得顧客就是上帝,我要找你老板投訴。
滿肚子的怨氣和委屈正好欠缺一個載體發(fā)泄,算他倒霉。
我就是老板。你投訴吧。然后沖到他跟前,扒下模特身上的衣服,翻出銘牌,二百九十九。
他竹竿子一樣的瘦骨嶙峋的身體好像一下子能被我的怨氣沖出好幾公里。
他好像一點也不介意,嬉皮笑臉的繼續(xù)貧,這破衣服得二百多啊。便宜一點。今晚相親呢。
我給他打了九五折,他像撿了寶似的歡天喜地走了。臨走前,他塞我一名片,陶瓷衛(wèi)浴店業(yè)務經(jīng)理,李文迪。看完順手丟垃圾桶。
三個月后,服裝店邊上的地鐵開通了,生意好得像一團慢慢燃燒的火。越來越旺。一個人照顧不過來,請了一個叫小麗的姑娘幫忙看店。
這天下午,有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一進門就指著假模特說,幫我脫一下那褲子和上衣。小麗應聲過去時,他卻指著正在柜前算賬的我,不是此姑娘,我要彼姑娘。我看到他愣了一下,他眼里好像正收藏著一束火苗。
你好像忘記我了。他有些失望。我坦然承認的確沒印象了。但他說我永遠得感謝你打了九五折讓我去相親。李文迪的名字蹦了出來。我問他是否相親成功。他說失敗了,女的嫌他不夠重量。怕壓不到身上。
我的臉紅了一下,裝作不懂,若無其事地從模特身上脫下衣服。試穿,不太合身。我又給他換了幾身。
最后試的這一套穿身上,明明就是高富帥嘛??p制嚴謹,大方得體,哎呀好馬就要配好鞍。給你打個八折。
他說,上次我做了冤大頭。不過錢根本就不是問題嘛。
這么大方的客戶,那我得要將衣服在你身上試出一朵花來。
他曖昧地說早已經(jīng)試出花來了。你就是一朵花。
我譏笑他,你這是習慣性“摳女”(廣州話,泡妞)??!”
李文迪委屈地口喊冤枉,他辯解說,既沒叫你靚女(美女),又沒問小姐貴姓。只見過一面又沒找你要手機號碼。
我說泡不泡你自己心知肚明。
他說這事只有你明了。
這個下午,兩個陌生的男女,此時此刻,竟然發(fā)生了莫名的心思,老房失火般的心思。或許一個人在外太孤單寂寞了,還曾經(jīng)日夜想念的王曉林好像離我很遠了,人生的這個時刻好像完全不受控制,心頭里溫暖的曖昧火苗躥得老高,卻又要裝得若無其事。
臨走前,李文迪堅持按原價付款。小麗沖我狡黠眨眨眼,老板娘春天來了哦。我送他到門口說謝謝李老板的慷慨大方。他突然壓低聲音說,上次給你名片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呢,一直在等呢……來,再給你手機號。我將他的電話號碼存起來。
這個月,李文迪光顧我的服裝店至少四次。每次買衣服都說是去相親。我每回聽得總是心酸酸的,盡管他每回都說相親的姑娘嫌他不夠重量。
夏天來臨。我到廣州服裝城進新貨?;貋碇惺?。夜里高燒,本來想給王曉林打電話,通了馬上又掛了。想起李文迪。給他打了電話。他正在深圳出差。我有氣無力滿屋找感冒退燒藥。凌晨三時,有人拍門。李文迪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他接到我電話后生意也顧不上洽談,打了車趕回來。
那天晚上李文迪背著我出門打車。事后,我得知他錯過了一宗幾十萬的生意,至少沒有一萬塊的業(yè)務提成。損失慘重。我為此事十分內(nèi)疚,李文迪一語雙關(guān),再慘重,也沒你重。其實我也感覺吃驚,他那瘦身子如何背起我從八樓走到路口的。他又說只需請他看一場電影補償就可以了。我同意了。
那天晚上,我們?nèi)タ赐觌娪埃埼业剿暮勒瑓⒂^。一座小房子,他親戚移居香港,免費讓他住。一廳一房,破舊不堪,不過里面收拾得整齊干凈。他說肚子餓了,要弄夜宵。他先在一個破抽屜里找著一個大錘子。他笑笑,待會增加重量。我的臉一片酡紅。他的手穿插進我的頭發(fā),有好些白頭發(fā)呢,年輕姑娘不好看的。原來他用錘子將那核桃弄破,煮芝麻雞蛋糖水,聽說能黑發(fā)。
我低頭喝糖水的時候,他突然一把將我抱起。我摟著他的脖子,兩個很快瘋狂起來。他的愛孔武有力,完全不需要加任何重量。
我們同居了。連續(xù)一個月,李文迪都煮芝麻雞蛋核桃糖水。我的頭發(fā)黑得閃亮亮的。小麗總是充滿羨慕的眼神,老板娘你真幸福啊。后又提醒我,你越來越胖了啊。我下意識摸摸腰身,滾滾圓圓的,怪不得褲子越穿越緊。我的心里突然掠過一些憂傷,王曉林喜歡腰肢纖細的女人,我這樣子,若重逢還會愛上我嗎?
我不再吃李文迪煮的糖水。他說,不用怕胖。胖的姑娘愛得也夠重量。你看露絲姑娘胖得多漂亮。只有我知道,或者我并非真的怕胖,只是怕重遇王曉林不喜歡我這個樣子。
過了一段時間,趁著李文迪要出差二個月的時間,我刻意地節(jié)食,人慢慢瘦下來。
王曉林到服裝店找我。他較半年前胖了許多。面色紅潤,看來混得不錯。他將我拉到服裝店附近的咖啡店。他張口就說,你一點也沒有變,還是這么漂亮好看。我錯了,對不起你。我離開的每一天都在想念你,真的?;氐轿疑磉厑戆?。他從桌的對面伸過手,不容我反抗緊緊抓在手里。
手機短信提示音嘟嘟地響起。李文迪提醒我要按時吃飯。明天天涼了記得穿衣服。曾經(jīng)有六年的光陰我也是如此提醒王曉林的。我用力掙脫王曉林的手,出了咖啡店。
過了幾天,王曉林又死纏爛打,甜言蜜語的,哄我一起跟他看樓盤。欲拒還迎,最終還是跟他一起去了。六年的時光與六個月時間的愛情重量是不能相提并論的。愛情有早到遲到,正常的情況下,總是先到時間長的,重量重些。
王曉林買了本市最貴的一個樓盤,那一晚我沒有回家。但總感覺是在李文迪身邊。
李文迪出差回來,好幾次我在他面前欲言又止。一腳踏兩船并不是我的本意。最后我還是和盤托出。他沒顯出什么異樣的激烈情緒,主動提出了分手。還是像以前那般貧,嘿土豪太太,要記得攜帶我小哥啊。
我搬進王曉林的豪宅。一天晚上路過書房,無意聽到他在跟朋友打電話:“那窮小子哪爭得過我,我王曉林還惦念想要的東西,別人休想得到……”原來我只不過是他想得到的一樣東西。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出了家門,我拼命往李文迪家里跑,但烏燈黑火的,門上只貼留一張布滿灰塵的紙條。
坐了兩個多小時的汽車,拎著簡單的行李,來到一個小鎮(zhèn)。我按著紙條寫的地址找到一戶人家。一個長得特別胖,像懷了孕的年輕女人開門迎接我。我的眼淚盈滿,拼命忍住才不掉下來,才分手幾個月,一切卻已改變。我迭聲說對不起,找錯門牌了。女人突然扯開嗓子,李文迪有靚女找啊。話音未完,他已經(jīng)站在我面前了,還是竹竿般的瘦,好像一嗓子就能吼他彈出好幾公里。他在女人頭上打了一記響重的栗子,死丫頭,哥也不叫聲,不分尊卑。快叫嫂子啊。女人調(diào)皮地對我吐了吐舌頭,迅速叫了聲嫂子便躲到屋里去了。
我從小坤包里取出紙條在半空揚了揚,諾言兌現(xiàn)不。他嗯了一聲。晚上,他趴在我身上突然尖叫,老婆,明天我們?nèi)ツ媒Y(jié)婚證……你比我胖好多啊,好重啊,你的愛我一輩子也用不完啊。賺了啊。我一腳踹開他,迅速指著墻上的紙條,命令他給我讀。他就念:“我尊重你的選擇……王曉林見過我……我的愛沒有六年的時間那么重,沒有一座豪宅那么重,沒有過千萬的存款那么重,我的愛只有一輩子那么重……我的地址……”
愛情的重量有時候表面看起來是由時間和物質(zhì)合和一起的。實際上,最重的愛情只是一顆你愛對方的心。世間萬物的愛,沒有什么比心更重。一如李文迪愛我的心,還有我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