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青春留不住

楊照YANGZHAO

臺灣作家

本名李明駿，臺灣大學歷史系畢業(yè)，美國哈佛大學博士候選人。著有《為了詩》《故事照亮未來》《獨白》《迷路的詩》《流離觀點》《文學的原像》等作品

新出版的這本書，原來要叫做《給青年的回信》。因為里面所收的50篇文章，幾乎每篇都是針對一封封我所收到的信、我所聽到的疑惑或批評意見而寫。

那是一個充滿問題，而且積極追尋答案的年代。還有，那是一個大家還認真寫信，甚至認真期待回信的年代。那些信，大部分都是通過報社或出版社轉(zhuǎn)到我手中，信件或薄或厚，信紙或古板或講究，字體或大或小或粗獷或娟秀，然而字里行間有一份共通的味道，今天回頭看，清楚屬于那個時代的味道。

關(guān)于那個時代，我寫過這樣一段描述：

“在那個時代，整個社會煥發(fā)著找尋答案與提供解決的熱情。為了尋找答案，所以在很封閉很艱難的環(huán)境里，依然饑渴地吸納別人：時間或空間上的別人曾經(jīng)制造、整理出的答案?！?/p>

“那是尋求的時代。追尋自我、追尋真理、追尋正義、追尋霎那的美與永恒的愛、追尋所有值得與不值得追尋的夢與理想。那份一直在路上的感覺，不安、惶惑、遲疑、猶豫、困頓、矛盾，但就是沒有停下來，不會想要停下來的舊時光、老年代。”

出于這種尋求的熱情，他們從各個不同的角落，給不同的人寫信，問各種不同的問題。想象著，也許名字被書寫在收信人欄上的這個人，這個別人，可以提供什么有效有說服力的答案。那幾年，我收到了上百封這類的信。另外在各種聊天、演講、座談的場合，聽過更多這類問題與討論，我沒有理由不回信，盡管我不見得有把握、有資格回答、回應那些問題，但身在那樣的時代氛圍，我讓自己成為龐大追尋浪潮中的一片對話應答浪花，收在書中的就是一部分的回信。思考必然不夠周延，語氣不見得能隨時保持冷靜，但真切參與對話、提供應答的態(tài)度，卻絕對是真誠的。

這本書，一度要叫做《青春：熱情之必要、困惑之必要、反叛之必要》，現(xiàn)在這本書定案的書名是《誰說青春留不住》。因為里面留住的，是我自己在青春剛逝，30歲出頭時，所想所觀察所主張所批判的。這些，都以介于勛章與傷口之間的形式，存記在這批文章中。雖然那個時候，我自認已經(jīng)走完了青春，十多年后回頭讀，其實里面滿滿都還是帶著青春余味的情緒、口氣。急著想將自己的體會傳遞給比我更年輕的人，用自信不保留的方式彰顯自己的立場。那是一種肯定與感傷、前瞻與懷想的奇特混和，只存在于青春后期、中年前期的生命輝煌中。

那樣的輝煌，當然早已黯淡退卻。然而慶幸地，因為我和文字之間的緊密關(guān)系，本該黯淡的竟能仍在紙頁上發(fā)光，本該褪退的竟依舊鮮亮于行間。更重要的，曾經(jīng)坦率刻骨用心將這一切書寫為文字，那么青春可以留駐，不留在自己臉上、身上，而留在其他年輕人被這些文字挑起的熱情中，那份愿意面對困惑、發(fā)散叛逆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