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

父親胃癌晚期，只剩下一年時間。該如何盡孝，是女兒平毅遇到的最大難題。她認為，一味強留不如快樂送走！此后一年，焦作市女教師平毅每天都會想點子逗父親開心，用俏皮逗趣的語言去裝扮父親的病房生活，她要讓父親笑，讓父親忘卻病痛，不留遺憾離開人世。她用微信記錄癌癥父親作別世界和親人的點點滴滴，收藏父親和家人相伴的最后一段快樂時光，父親欣慰地走了，在父親的葬禮上，她用笑話驅(qū)逐悲傷。

平毅的“微信日記”在微信好友圈里被接連不斷地轉(zhuǎn)發(fā)，引起河南乃至全國微友的熱議：在我們的親人身患絕癥時，我們是盡可能挽留，還是讓他們快樂地與親人告別？有人說，孝順，就是讓親人多笑一次……

微信日記，記錄父親最后的時光

平毅，48歲，家住焦作市解放區(qū)幸福社區(qū)，是補習班的一名老師，有一兒一女，父母健在。71歲的老父親平文芳退休前曾是一位公安局民警，性格豁達，是家里的“老小孩”。平毅每次回娘家，老遠就能聽見父親爽朗的笑聲。

2013年4月9日，出差在外的平毅突然接到妹妹打來的電話，告知父親被確診為胃癌晚期。聽完電話，平毅整個人都懵了，她匆忙地收拾好東西，連夜乘火車回到了焦作。

看著病床上的老父親，平毅淚如雨下。由于病痛的折磨，以前一直開朗剛毅的父親，突然像變了一個人，整日沉默不語，表情嚴肅僵硬?？粗赣H這樣，平毅很心疼也很焦灼，她在微信上寫道：“從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我沒有離開醫(yī)院半步，看著父親蒼白消瘦的臉，想到醫(yī)生說他的身體越來越差，我忍不住想哭，曾經(jīng)給我們這個家?guī)砣绱硕鄽g樂的父親，此刻卻像個無助的孩子?！?/p>

每天，平毅都會在微信上記錄父親的一切，都是一些讓人心痛難過的細節(jié)。每一個看到的朋友，心情都很沉重。大家都是愁容滿面，更不會在老人面前笑。

醫(yī)生的話點醒了平毅：“家屬的情緒會直接影響到病人，作為子女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讓老人快樂地走完這最后一段路，不管你們多難過，也要在老人面前掩藏好自己的情緒?！弊卺t(yī)院走廊上，平毅細細地思索著醫(yī)生的話，究竟怎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孝順？父親是那么喜歡樂呵的一個人，他又會想要如此苦悶地走完這最后一段路嗎？平毅跟兄弟姐妹幾個商量后決定，不管誰去醫(yī)院看望父親，都得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們要做的，就是讓老人開心起來，既然病情已然無法挽回，一味強留不如快樂地送走，這句話很殘酷，但卻是他們最大的孝心。

為了避免父親知道自己得了胃癌，不肯積極配合治療，平毅和家人選擇了對他隱瞞病情，只說他得了嚴重的胃潰瘍，這個謊言一直延續(xù)到老人去世。

2013年7月初，父親又連續(xù)幾天高燒不退。平毅沒有跟往常一樣，把擔憂寫滿雙眼，她花了很久的時間醞釀情緒，努力對著鏡子讓自己笑出來。來到病房，平毅喊了一聲：“爸。”看到女兒，平文芳點點頭繼續(xù)沉默著。平毅頓了頓，走上前去試了試父親額頭的溫度：“還有點熱，我知道老爸你是想大妞想得腦袋高速運轉(zhuǎn)，導致發(fā)熱，現(xiàn)在大妞來了，你可以消消熱了！”聽女兒這么說，平文芳微微咧咧嘴，露出了久違的笑臉。晚飯時，老人竟然破天荒地喝了小半碗稀飯。忙完了父親的事，平毅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趕回去給家里的兩個孩子做飯。

2013年7月21日，平毅在微信上寫道：“今天老爸把我?guī)サ娘埗汲怨饬?，我說我的廚藝都快超過老媽了，老爸很快幫老媽說話：‘你比起你媽還差遠了，你媽做的飯我永遠吃不夠，你做的我吃幾頓就吃夠了。真好！那個愛耍貧嘴的老爸正在一點點回來?！?/p>

平毅決定從今天開始，微信上只記錄開心的事，她要讓這份“微信日記”見證父親最后的快樂時光，沒有眼淚沒有悲傷。

一天，平毅正在給父親洗腳，抬頭時，看到父親正慈祥地望著她，嘴角帶著祥和平靜的微笑。平毅立即拿出泡在洗腳盆里的手，對父親喊一句：“老爸你別動，你別動，你等一下。”說罷，平毅匆忙擦干凈手，拿起手機拍下了父親那張慈祥的面孔。拍完后拿給父親看，平毅說：“老爸，你以后就是我的模特了，但妞兒可不付給你酬勞吆?！?/p>

晚上不忙的時候，平毅把這張照片上傳到自己的微信上：病痛曾經(jīng)帶走了父親的微笑，幸好，它又回來了。

啥叫孝順，就是讓父親再多笑一次

在平毅的細心照顧和每天笑話不斷的情緒感染下，平文芳逐漸開朗起來，開始積極配合醫(yī)生進行治療。

2013年8月15日，平文芳病情暫時穩(wěn)定下來。老人想要回家休養(yǎng)，考慮到這是老人唯一的心愿，醫(yī)生最終同意了。

把父親接回家后，平毅買了一個電動三輪車，每天下了班，她便騎車帶著父親到公園逛逛。家人都說這么做有危險，應該讓父親在家里靜靜地臥床休息。但當平毅看著父親，留戀地盯著孩子們的笑臉時，她便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知道父親愛吃牛肉湯，每天逛完公園，平毅就會帶著父親去牛肉湯館吃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湯。家人知道后一再制止，說刺激性的東西對胃不好。平毅不知道這么做是對是錯，可她真想看著父親笑，和以前一樣，無憂無慮地笑。

2014年4月5號，平文芳因為發(fā)高燒，出現(xiàn)便血的情況，再次住進了醫(yī)院。那天是清明節(jié)，冷冷的細雨似乎也在預示著什么。醫(yī)生說老人的情況在惡化，癌細胞出現(xiàn)擴散，應該維持不了兩個月。盡管大家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當醫(yī)生說出這句話，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母親開始低聲地抽泣。

是不是自己帶著父親瘋玩，加速了癌細胞的擴散？平毅控制不住地自責起來。父親察覺出她情緒不對，一再問她：“妞兒，他們是不是說你了？沒事，爸爸身體底子硬，沒那么輕易被打倒?！?/p>

之后，老人病情持續(xù)加重，大便困難。平毅安慰他說：“老爸，拉臭臭還疼不？醫(yī)生說你吃東西沒注意，消化不太好，別擔心，咱再住兩天院，把你身體好好補補咱就回家?！甭犞畠狠p聲的勸慰，平文芳點點頭。

“今天從醫(yī)院出來時，爸爸似乎預感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但卻什么也沒說，我知道，老爸雖然不清楚自己得了啥病，但他很清楚，也許自己哪天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再也看不見我們。我該如何去撫平父親的恐懼憂傷？有時真想自私地把老爸帶回去，全家人陪他靜靜地走完最后的日子?？晌也荒?，誰也不能，別人會說我們不孝，會說我們無情無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父親再笑一次，再多笑一次?！?

雖然醫(yī)生一直在想辦法挽救老人的生命，可癌細胞擴散得太厲害，發(fā)展到后來，平文芳已不能吃飯不能喝水，只能靠輸營養(yǎng)液維持機體功能。病床上的父親嘴巴干裂，甚至用棉簽擦一下干裂的舌頭，都有可能引發(fā)吐血。平毅明白，病床上的父親每時每刻都在忍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

為了減輕父親的痛苦，平毅和兄弟姐妹幾個人日夜守護在身邊，為他按摩、捶腿、大翻身、小翻身。為了減輕父親胃部的疼痛，平毅用熱水燙熱雙手，雙腿跪地，給父親捂著胃部，一跪就是幾個小時。

葬禮上說笑話，笑聲是最后的禮花

2014年5月11日，母親節(jié)，平毅一大早就買了很多母親愛吃的東西送到醫(yī)院。平毅把東西放在床頭柜上，對父親說：“老帥哥，這是給我媽買的，你可不能偷吃。”平文芳虛弱地擺擺手：“我不偷吃，我?guī)湍銒寢尶垂苤！?/p>

到了下午，平毅開始給父親按摩、捶腿、大翻身、小翻身，母親說平毅就是父親的私人金牌按摩師，別人家請都請不到。這時，平毅接到兒子王平打來的電話，23歲的大男孩在電話里對著媽媽撒嬌：“老媽，今天是母親節(jié)，你能不能分點時間留給我和妹妹？”聽完兒子的嗔怪，平毅忍不住笑了，她對父親說：“你看我兒子跟你女兒我一樣孝順?！?/p>

回到家，疲憊至極的平毅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她總覺得心里像有事一樣，不停地查看自己的手機，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到了凌晨2點，平毅接到母親從醫(yī)院打來的電話，說父親大吐血，醫(yī)生正在給他止血。聽完母親結(jié)結(jié)巴巴的哭訴，平毅立馬披上衣服，沖到醫(yī)院。到了醫(yī)院門口的時候，她卻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來到洗手間，洗了把臉，盡力想抹去哭過的痕跡，父親的時間不多了，她不想讓老人一醒來就看見子女們紅腫的雙眼。

2014年5月12日晨，老人再一次醒了過來。這時，護士過來給老人打針。

“聽到老爸又要打針，我是真心疼啊！父親的屁股都成‘馬蜂窩了。停下按摩，叫醒父親：‘老爸，打針嘍！別怕！護士一針扎下，父親眉頭一鎖，嘴撇了撇，像要哭的樣子。我連忙哄他：‘看，老帥哥多乖，打針都不哭！俯下身在父親臉上親了一下，說：‘老爸，真棒！父親咧咧嘴，一絲笑容浮了上來……

猛然記起5歲那年，我得了嚴重的腦膜炎，小命差點沒了。父親整整守了我一個星期，每次護士來給我打針的時候，父親都會給我一顆糖，他還常叫我‘傻吧妞。傻吧妞，從父親嘴里叫出來咋那么好聽?！?/p>

2014年6月12日，平文芳陷入了昏迷，偶爾清醒的時候，就會眼睛示意平毅湊近，在平毅耳邊一再叮囑，要她照顧家里的幾個兄弟姐妹，要團結(jié)。繼而再次陷入昏睡，當清醒時，會再次重復要平毅團結(jié)友愛，幫助家里兄弟姐妹。每一次的叮囑，都讓平毅心里像灌滿了鉛一樣的沉重，眼睛都像在醋里面泡過，她很想放聲大哭，呼喊著讓爸爸不要走，但她沒有，她忍住幾乎要溢出的眼淚，堅持擺出輕松樂觀的微笑表情來安慰病床上的父親。

2014年6月15日上午10點，父親離開了人世。平毅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哭起來，似乎把這一年多的眼淚全都哭出來。親戚朋友來勸她，平毅就像孩子一樣哭著說道：“以后再也沒人喊我‘傻吧妞了?！?/p>

平靜下來后，平毅在微信上說了父親去世的消息。細細翻看這一路走來記錄的“微信日記”，她很慶幸，滿滿地都是快樂，正如父親生前的為人一樣，走到哪都有笑聲。

守靈時，平毅沒哭，反而對著父親講起笑話來：“老爸，以前你當警察時，腿腳多好，等到了那邊，誰也不能欺負你?！苯又帜剜溃骸袄习?，我再跟你說個笑話，一天，一個父親十分不滿地去找上帝，問他：我兒子為什么沒上天堂？上帝說：你真想讓他上天堂？父親點點頭。上帝爽快地答應了。過了一會，兒子怒氣沖沖地找到爸爸：爸，我還沒死呢！”周圍來吊唁的親友，懷疑平毅是不是過度傷心導致思維紊亂，都去拉她，讓她去休息。母親卻對親友說：“別拉她了，就讓她講吧，她爸最愛聽?！逼揭愫蹨I微笑著，她希望這份笑聲能伴著父親一路走好。

2014年9月8日，中秋節(jié)。這也是父親走后全家人過的第一個中秋節(jié)，全家團圓的時候，唯獨少了老父親，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平毅極力忍住眼淚沒哭，吃飯時她笑著提議：“每個人都說個笑話，誰說的不好笑，罰酒三杯?！贝蠹夷阋谎晕乙徽Z很快把氣氛挑了起來。笑聲中，回望著父親的遺像，平毅覺得這也是他老人家所希望的。

編后話：

長輩得了絕癥應該怎么辦？可能大多數(shù)人都會說，趕緊去治??！去治療沒有錯，但還應分情況。盡管現(xiàn)代醫(yī)療技術(shù)已經(jīng)很發(fā)達了，但目前對大多數(shù)癌癥病人，仍然沒有很有效的方法。臨床上的治療方案對于病人來說也是很痛苦的，即使能延長一兩年的生命，但生活質(zhì)量往往很差，病人所承受的身體和精神折磨是別人難以想象的。有時候，我們真的應該問一問病人，在他們身患癌癥時，他們最需要的關(guān)懷是什么？是沒完沒了的手術(shù)還是在親人的陪伴下，盡可能自由地、無拘無束、心情愉悅地走完最后一程？哪怕這最后一程比不上手術(shù)后的生命長度。比如帶著親人去老家看看，到外地看看曾經(jīng)向往而有生之年沒有去過的風景區(qū)，也許比把他們送到病房更有意義。

不管怎么說，平毅的做法給了我們更多的思考。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