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俊杰

道具

◎寇俊杰

我是局里的一般辦事員，言語不多，無鋒無芒，在單位是個有我不多，沒我不少的人，所以平時很少有人注意我，特別是領導，可是有一天，局長卻親自叫我到他辦公室一趟。我不知是福是禍，忐忑不安地敲響了局長辦公室的門。

局長見我進來，熱情地給我倒了一杯水，拍拍我的肩膀讓我在沙發(fā)上坐下，和藹地說：“小鐘，你在局里這么多年，一直表現(xiàn)不錯。今天我叫你來，有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交給你?！蔽艺\惶誠恐，不知局長讓我干什么。“快到年終了，按慣例局里要召開年終總結大會，表彰各種模范、各種獎項的人很多。”我一聽心里樂開了花，莫不是也要給我弄個什么獎吧！這些年我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按理早該我當先進了，領導終于注意我了！局長品了口茶，繼續(xù)說：“當然，獲獎人多，證書也要很多。你去辦公用品店里買十個最大的證書封面，一百張最小的證書內頁?！本珠L的話讓我一時拐不過彎兒來。最大和最小，明顯配不上；十和一百，也明顯不對稱嘛。局長不愧是局長，看出了我內心的疑惑，笑著說：“你們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衲昃掷锝涃M特別緊張，我想證書封面也只是個形式，重要的是里面的內容，像唱戲的道具，人們聽的是唱腔，有多少人看重戲服呢？我想從今年起，榮譽證書的封面要收回來，每年都循環(huán)使用，這樣能省一點兒是一點兒。”果然，今年表彰會的效果特別好，參加會議的主管副市長說，榮譽證書的形式和內容兩不誤，既節(jié)省了開支，又烘托了氣氛，要在全市推廣；電視臺攝像的說，證書大，氣派顯眼，上電視新聞畫面清晰，效果好；獲獎者也說，榮譽證書大得能擋住上半身，這才是最大的榮譽啊！

局長說我這件事辦得不錯，我也佩服局長英明，于是，我這不好和領導打交道的人仿佛也成了領導的“紅人”。那天，我給局長送材料，還沒進門，就聽到“咣咣咣”的敲打聲。我走進去一看，局長正拿著錘往椅子上釘釘子呢。我說：“局長，讓我來釘吧！”局長象征性地擦了一下額頭，那上面好像沒有汗?！安挥?，我要自己釘才解氣——這個釘子剛才差點兒把我的褲子刮爛了?！本珠L像對待階級敵人一樣敲著，終于把椅子釘好了。我說：“局長，說實話，你這辦公室真該好好裝修一下了，特別是這桌椅，也都掉漆了！聽說還是你在局里當科員時用的，恐怕有十來年了吧！”“是?。∵@套桌椅陪伴我在局里工作了十五年，有感情了??！雖然破舊，但就像糟糠之妻——不下堂?！?/p>

局長接過材料看著，我也在一邊等著他的批復。這時，局長的電話響了。我怕是局長的隱私，正要出去，局長看看來電顯示，示意我留下來。他按下接聽鍵，畢恭畢敬地說：“老婆大人，有啥事吩咐？……我正想給您匯報呢，我臨時接了一個通知，要我到省城開會，晚上六點的火車，我就不回去了……你別不信，這是真的！”說著，局長看著我用手指指話筒。我心領神會，對著話筒大聲說：“局長，這是您的火車票！下鋪的賣完了，只好買上鋪的！”“你聽到了吧！火車票都買好了！”放下電話，局長滿意地向我點點頭。晚上我路過一家賓館，無意中看到局長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走了進去，看樣子，那肯定不會是他老婆！真他媽媽的！

夏天快到的時候，騎自行車太熱，我就買了電動車。局長說：“小鐘，你不騎自行車了，借我騎一段吧！”我說：“你是局長，怎么騎自行車上下班？況且我的自行車還很舊！”“我騎自行車是想鍛煉鍛煉身體，我前幾天體檢，醫(yī)生說我是輕度脂肪肝，要多活動。我就想騎自行車上班，新車不敢買，我們小區(qū)沒有看車的，新車停那兒很容易丟！”我說：“反正我的自行車也不騎了，你騎就送給你吧！”從那以后，我上班常常碰見局長，可是局長的家上班不走這條街?。∽哌@條路起碼多繞二十分鐘的路程。可時間長了我發(fā)現(xiàn)，我最容易在市委、市政府門前碰到局長，因為他總是在那里騎得很慢。

局長交友廣泛，隔三差五地也常請各路朋友到家里做客，局長夫人親自下廚，自然不算公款吃喝。局里很多人都去過，我也有幸去過一回。那還是夏天，天很熱，我和局里幾個一般職員被局長邀請，周六晚上到他家聚聚，并再三強調：不準帶任何禮物，違者堅決拒之門外！我們幾個從去過局長家里的人那里也早有耳聞局長的這一鐵規(guī)，自然不敢違拗。到了局長家樓下，局長已早早在那里迎候，我們幾個受寵若驚，誠惶誠恐地到了局長家。沒想到局長家里的擺設極其簡陋，也沒有裝修，地面是水泥地，家具是老款式，墻上有的地方都掉了白灰，整體看起來還不如有的工薪階層家里的陳設。局長脫去襯衣，招呼我們坐下，我這才注意到局長穿的背心竟然還爛了兩個洞！我們都說：“局長，你這家也該裝修一下了，恐怕這還是十年前你們住進來的樣子吧！”我還說：“局長，就算沒有裝修的錢，你買一件背心的錢總還是有的吧！”局長笑著說：“你們以為我當著局長就會比你們強？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靠工資吃飯呢！生活嘛，能省一點兒是一點兒，我小時候受窮慣了，沒啥！”席間，局長和我們談笑風生，拉家常，逗樂子，完全沒有平時局長的威嚴。我們雖然吃的是家常飯，但也做到了局長夫人說的“吃不好，但一定要吃飽”！

一天下午快下班時，局長把我叫到辦公室，神秘地給我一串鑰匙，并且說：“你嫂子出差沒在家。你趕緊到我家，把我那件帶洞的背心拿來，就在里屋的衣柜里。今天晚上我要和紀委的同志去洗澡?！边@么重要的事局長讓我去做，這充分證明局長對我的信任！說不定我馬上就要高升了！我趕緊騎上電動車，向局長家里飛奔?？傻搅司珠L家樓下，我一時記不起局長家住的是三樓還是四樓。反正有鑰匙呢！我上到三樓，用鑰匙一擰，門開了?？晌疫M去一看，我的媽呀！里面裝修得金碧輝煌，木地板光潔如新，紅木家具高端大氣，天花板上高掛著水晶燈，真像皇宮一樣。我想我肯定是走錯門了！我又上到四樓，用鑰匙一擰，門又開了。我進去一看，這才是我上次來過的局長的家。我打開衣柜，發(fā)現(xiàn)里面不僅有爛背心，還有很多舊衣服，里面還掛著四張人皮面具，分別標著喜怒哀樂的標簽！

我害怕極了，拿上局長的爛背心就往門口跑，可我轉了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門在哪里——我出不去了！我驚得出了一身汗，大叫：“門在哪里？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責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