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濤
何連明是日本TMI律師事務所的資深合伙人,也是全日本華僑華人聯(lián)合會副會長及在日中國律師聯(lián)合會會長。記者曾與其在北京市僑辦舉辦的國慶65周年招待會上有過一面之緣,他較快的語速、年輕的外表,青春的激情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時隔多日,記者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了他發(fā)的這樣一句話,“感謝上天把我安排在60年代降臨人世,我們這代人經(jīng)歷了共和國走向現(xiàn)代化的各個變革時期,時代給予了我們無限的良機,感謝父母,感謝親朋好友和所有至今為止相知相識的人?!?/p>
一段樸實無華的文字,卻道出了一位華僑律師久居海外的赤子之心,對祖國,對家人的惦念和感激,這也讓記者回憶起當時與何律師交談時的點點滴滴。
夢想做律政“弄潮兒”
出生在上世紀60年代,少年時經(jīng)歷“文革”,又沐浴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中,這是何連明這一代人的共同印記。父親是1936年入黨的老革命,跟隨部隊南征北戰(zhàn),從小沒有機會接受教育,但對小兒子何連明的期望很高,對他的要求也十分嚴格。
何連明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從職業(yè)高中一舉考上中國政法大學國際經(jīng)濟法專業(yè)。大學一年級就拿了學校一等獎學金,而且還第一批入了黨。對于學業(yè),他更是十分認真?!坝袝r候別人睡了,我還在點蠟燭看書,蠟燭倒了,被子著了的事都有?!被叵肫疬@段經(jīng)歷,他臉上也露出一絲欣慰。
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人們都在響應國家的號召,爭做時代的“弄潮兒”。何連明也不例外?!皣腋母镩_放了,有機會可以讓我們出去走走看看,到國外去學習一些先進的理念和思想。”
1988年,大學畢業(yè)后,何連明被分配到中國人民保險公司工作。三年后,他又趕上公司派駐日本東京工作三年的機會。在日本工作期間,他對保險有關的法律法規(guī)和實務有了比較全面的了解,期滿后回國。
當時,中國改革開放方興未艾,國家已經(jīng)允許開辦合伙制律師事務所,何連明就大膽地嘗試著自己去做一家律師事務所。在工作中,他越發(fā)覺得自己應該熟練地掌握多門外語才會對將來的律師職業(yè)有所幫助。1995年,何連明決心再次去日本留學,專業(yè)是民商法。
研究生畢業(yè)后,因為有之前工作過的經(jīng)歷和學識,何連明很快得到了留在日本當?shù)匾患掖笮吐蓭熓聞账ぷ鞯臋C會,從實務開始做起。當時,日本的律師行業(yè)很封閉,能夠真正進入這個行業(yè)是件很困難的事?!坝泻芏嗯笥讯荚趧裎遥鰟e的事情吧,不要做律師?!钡芜B明沒有動搖,至于為什么要執(zhí)著地做律師,他也沒有說。也許是扎根于心的一份情結,對于自己的理想的“任性”。
而且從那時起,何連明一直堅守在律師的崗位上,二十多年從未改變。
法律之上心存正義
2004年,何連明成為了日本五大律師事務所之一的TMI的合伙人。他是當時全日本律師事務所里第一位外國合伙人,這也使何連明的律師職業(yè)道路走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因為在之前的實務工作中何連明經(jīng)辦過很多僑民保護方面的案件,而且對保險法、經(jīng)濟法也很精通。中國駐日本大使館也正需要像何連明這樣的人才,提出希望他能擔任領事部的法律顧問,去協(xié)助處理中國僑民在日本的各種案件。
何連明說,自己曾經(jīng)處理過的僑民權益受侵害的案件數(shù)不勝數(shù),只是有些案件卻令他記憶猶新、難以忘記。
2005年,一位福建僑民在日本新宿和當?shù)厝税l(fā)生武力沖突,致一死一傷。福建僑民被扎傷,送到醫(yī)院治愈后,立即被當?shù)鼐酱叮P押起來,被判了十幾年徒刑。
何連明回憶道,他受當事人之托,接手了這個案子,并爭取為他保釋。在日本提出保釋需要具備兩個重要條件,第一,要監(jiān)獄長說明犯人在監(jiān)獄中確實是積極接受勞動改造;第二,要上級機構接到監(jiān)獄長保釋申請后對犯人進行調(diào)查,情況屬實方可獲批。
“在我見到這個小伙子之前,聽說他是個很高很壯的人,但當我見到他的時候,已經(jīng)瘦得不成樣子,精神恍惚,連話都不會講了?!?/p>
這樣的情況,如何爭取積極表現(xiàn)?何連明也很苦惱,案件無從下手。
峰回路轉,一次,當何連明到監(jiān)獄看望當事人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當事人的這種獄中精神狀態(tài)也許就是突破口。經(jīng)了解,他得知:在監(jiān)獄里,當事人有時受日本犯人的欺負,但又性格很剛烈,頑強反抗,經(jīng)常監(jiān)獄中鬧事,就被關壓在單獨的房間進行改造。
“聽說單獨監(jiān)禁是很痛苦的,在暗不見光的房間里,一關就可能24小時或更長。因為當事人的性格比較激烈,出來之后可能還會大吵大鬧。監(jiān)獄方就會給他使用一些鎮(zhèn)定劑,但他們用藥的劑量都很大,用藥后,整個人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一種精神萎靡。”何連明說,他就質(zhì)問醫(yī)生是否能夠這樣超標用藥,醫(yī)生表現(xiàn)得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何連明認為這是侵害犯人權益的行為,然而,單純提出這一點不足以支撐他為犯人保釋?!案脑斓哪康亩际亲尫溉烁冻龃鷥r,反省,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這個犯人都已經(jīng)精神失常了,付出的代價已經(jīng)很高了,有什么理由不放他呢?!?/p>
何連明找到了監(jiān)獄長,用這番觀點說服了他,同意保釋后并向上級機構申請,他們認為理由充分,允許保釋。
“事后,我在日本出境管理局還見到我的這個當事人一面,我問他,你認識我是誰嗎?他說,認識,你是律師,我在監(jiān)獄里的時候,你還來看過我?!焙芜B明笑了笑。
全身心為僑民維護權益
現(xiàn)如今,何連明已經(jīng)成為TMI律師事務所的資深合伙人。
“這個所很早就和中國建立了友好關系,1998年,在上海開了分所。2012年又在北京開了分所?!彼嬖V記者,國內(nèi)很多大的企業(yè)現(xiàn)在也和他們有合作,比如國航、東航、華為、蘇寧、神州數(shù)碼等。
現(xiàn)在,他的一部分工作是協(xié)助中國駐日本大使館做僑民保護工作,“是在為國家做事情,所以會有很強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在心中?!彼苍蛉舜蠓üの?、國務院法制辦提出一些立法意見和建議。比如,《技術進出口管理條例》、《反壟斷法》、《勞動合同法》等。在日方需要處理一些與中國有關的案件的時候,他也積極給予幫助,提供資料、翻譯等。
在談到在日本為僑維權有何困難時,他說,“在日本,當?shù)氐穆蓭熀臀覀兊乃季S是不一樣的,所以,我們經(jīng)常是被認為不是一個集團的。但是,我們以自己的方式做到最好,我們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會得到認可?!?/p>
如今,何連明還擔任在日中國律師聯(lián)合會的會長。他也經(jīng)常對年輕律師們講,“在日本,你們身后都寫著三個字‘中國人,如果你們?nèi)魏我粋€人占別人的小便宜,他們就會覺得你們所有中國人手腳都不干凈?!彼€要求年輕律師們努力鉆研業(yè)務知識,“步入日本主流社會是你們這一代律師肩負的重任?!?014年12月12日,日本經(jīng)濟新聞刊登出了企業(yè)選出的年度優(yōu)秀律師排行榜,在外國法領域何連明榜上有名,開創(chuàng)了外國人第一次登上這個權威排行榜的記錄。
當然,長時間做僑民保護工作,他也發(fā)現(xiàn)這里面一些制度上的欠缺給自己帶來很大的困難。有一次在從日本飛中國的飛機上,何連明碰到了一個在日的中國研修生,一路上他都在抱怨自己在日本期間的艱苦生活: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將從海里撈上來的魚按照大中小號分類,一天要分上幾百公斤的魚,現(xiàn)在看見魚他就害怕。
其實這樣的問題何連明早已經(jīng)意識到了,在日本,當時很多中國派出的研修生是被當做苦勞力使的,他們很多人天不亮就被老板喊起來干活,而且拿的勞動報酬連日本的最低工資水平都達不到,還不受勞動法的保護。
何連明從2002年起就開始向日本出入境管理局呼吁不要再發(fā)放“研修”這樣的簽證,表面上看是來日本學習技術,但其實卻是變相地剝削勞動力。他多次提出日本如果需要這樣的勞動力,就要建立起一個保障制度,讓中國僑民的權益得到法律保護,不能明面上是招來做學徒,實際上卻做侵害僑民權益的事情。
除了相關法律制度保障需要完善外,何連明覺得在做僑民保護的同時,還需要一些資金上的必要支持。一次,何連明在處理一個中國女留學生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交通事故身亡的案件,當事人的父親千里迢迢來到日本只是為女兒討回一個公道。由于證據(jù)不足,按照日本法律的規(guī)定,何連明盡最大努力只是幫助當事人的父親拿到了3000萬日元的自賠責保險的賠款,而何連明收取的律師費用低得可憐。
“這位經(jīng)濟條件并不寬裕的父親見到我的時候說,何律師,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謝你,我哪怕請你吃碗面都行?!焙芜B明深受感動,“他連自己都吃不上飯了,忍受著喪女之痛,還要請我吃飯!”
這樣一件件困難的案件一次次觸動著他,這讓何連明感覺到有時候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真的很有限,在別人需要資金支持的時候,自己能做的卻很少。所以他也希望自己在退休之前,能夠聯(lián)合愿意為這些經(jīng)濟困難的當事人捐款的律師,包括日本的律師在內(nèi),成立一個法律援助基金,為一些重點的案例,為一些困難的人,設立一個標準。在這個標準之上,如果達到,給予一定金額的援助。
何連明還出版了一些法律著作,例如《勞動六法》、《著作權實務》、《投資指南》等。在做律師工作之余,生活中他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藝活躍分子,在第二次來日本之前,還曾經(jīng)學過一段時間專業(yè)聲樂,并曾經(jīng)錄歌發(fā)專輯。所以,在律師隊伍中,大家都稱他是“會唱歌的律師”。
講著講著,他就把自己曾經(jīng)在僑胞們的國慶聯(lián)歡上唱《歌唱祖國》的手機照片拿給記者看,臉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同時,擔任全日本華僑華人聯(lián)合會副會長的他也經(jīng)常參與一些公益活動,比如組織華僑子女舉辦華文演講比賽,歌詠比賽?!巴ㄟ^這樣的方式,讓他們牢記自己是中華兒女。”
“現(xiàn)在的總會有40多個華僑社團,規(guī)模在逐年擴大。”華人的圈子在擴大,有一部分人回國了,但何連明還是選擇留在了日本。
“我也可以回國,只是在日本做僑民保護的工作,我時間較長,我還是做自己專業(yè)的事情,為祖國貢獻自己的力量。”
責任編輯 陳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