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純青

呢子大衣

盛智森注意那家伙很長時間了。

他轉來盛智森所在的班，是幾個星期以前的事兒。那天，班主任帶著他走進教室，盛智森就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兒——明明是個燥熱的季節(jié)，他卻穿著一件密不透風的呢子大衣，臉上還戴一只深色口罩，上面印滿密密麻麻的骷髏圖案。

班主任介紹說他是新轉來的同學，幾句客套話之后環(huán)顧教室一周，開始為他安排座位。“你就坐在張婷旁邊吧?！卑嘀魅蜗袷钦遄煤冒胩?，才輕輕吐出一句。

“請給我安排一個靠窗的座位，就我一個人?！彼f話時連頭都沒抬，語氣平淡得像是一張白紙。

照理說，班主任該發(fā)怒了。盛智森最了解班主任的性格，在她面前不能有半點兒不同意或反對。

班主任壓抑怒火，想教育教育他。就在這時，那個轉學生轉過身，輕輕看了班主任一眼。那種冷冰冰的眼神太過強大，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盛智森坐在教室最后面，身體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好……好吧，你去吧?！卑嘀魅蜗蚝笸肆藥撞剑曇舳加悬c顫顫巍巍。

靠窗的幾個同學只得給他讓座，他提著書包緩緩地走了過去。那個座位正好位于盛智森左前方45度方向。倒是很方便盛智森觀察他。

起初盛智森以為他只是有穿衣怪癖的人，但是慢慢的，他發(fā)現(xiàn)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

他每天第一個來，下午最后一個走。下課時從不見他離開座位，只是托著腮幫子望窗外。有同學熱情地和他說話，他總是用那種冷漠的眼神瞪著對方，嚇得那個同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此外，他的作業(yè)從來都是全對，聽坐在他前面的同學說，他自習課寫選擇題的速度，快到幾乎像是在抄作業(yè)。數(shù)學課，有一道題連盛智森這個全班第一都沒有思路，他居然用一種連老師也沒見過的方式解決了，老師看著滿黑板看不懂的符號和數(shù)字，目瞪口呆。

盛智森坐在下面詫異地想，這樣一個厲害的家伙，應該上名校才對，怎么會轉到這所二流學校來？

粉筆

不知為何，學校里的粉筆這幾天頻頻丟失，常常是早晨剛拿來一盒粉筆，不到中午就神秘失蹤了。這使得老師不光布置作業(yè)只能口述，連上課寫板書都成問題。

不過那個轉學生這幾天倒是蠻老實的，沒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除了反季節(jié)穿衣服，眼神犀利，上課偶然一鳴驚人外，他像是玩不出什么新花樣兒了。

但是慢慢的，盛智森覺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對勁，他有時覺得似乎有人在跟著自己。盛智森心里有點發(fā)毛，會不會是那個轉學生呢？當然，這事兒盛智森也不敢太確定，只是那天的經歷，讓他不得不多個心眼兒。

天氣有些轉涼，按照慣例，放學后盛智森會去商店買一包薯片，好滿足餓了一下午的肚子。

撕開包裝袋，盛智森拿出一疊放進嘴里，他邊吃薯片邊看著路邊的風景，同時慢慢向前走。走了一會兒，他忽然覺得背后冷颼颼的，像是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一樣，但他回過頭，面對的卻只有滿眼的人群。

是自己多慮了嗎？盛智森這樣想著，把薯片包裝袋扔進了垃圾箱。他拍了拍油膩的雙手，走到一家大商場的玻璃窗前，利用玻璃的反射觀察背后。

好一會兒，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就在盛智森準備離去的時候，那個轉學生的身影突然在鏡子里一閃而過。盛智森本能地轉過身，眼前又只剩下滾滾的人流和飛馳的汽車。

盛智森急匆匆地沖進人群，踮著腳尋找那個轉學生的身影。只是他沒發(fā)現(xiàn)，腳下有一支不小心掉落的粉筆，上面還留有那個轉學生冰冷的氣息。

黑巷

自從那天以后，盛智森始終處于高度戒備狀態(tài)，他害怕那個轉學生跟蹤自己另有企圖。若真是這樣，自己需要加倍小心。

不過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余的。一連好幾天，生活都一如往常，那個轉學生并沒有對盛智森做什么，這讓盛智森松了一口氣。

一天放學后，盛智森因為作業(yè)的事被老師留下來談了一會兒話，走出校門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街邊的樹拉出修長的影子，被風一吹發(fā)出“嗖嗖”的響聲。此時已是吃晚飯的點兒，街上偶爾會走過幾個行色匆匆的人，想必是急著回家的。

盛智森在校門外站了一會兒，正想去坐車，一個黑影從他前方三十米的地方閃過。盛智森一眼就認出是那個轉學生！他出眾的打扮使得他哪怕在夜色里也很引人注目。

盛智森一想起曾被他跟蹤過，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竟大膽地跟了上去。

他的步調很混亂，走得時快時慢。盛智森緊緊跟在后面，不時躲在一些東西后面隱蔽自己。盛智森跟著他走過兩條馬路，走到一個公交車站站牌旁時，他一轉身拐進了一條漆黑的小巷子。

盛智森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巷子并不深，走幾步就到了巷底。這地方估計要翻修，周圍的墻皮脫落得很厲害。墻面上還被人用記號筆寫了幾個巨大的“拆”字，上面的熒光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

他在一個破舊的路燈下停住腳步，忽明忽暗的燈光照在他身上。盛智森趕忙躲到一輛卡車后面，只探出半個腦袋。

他把手放進口袋掏了一會兒，拿出一把粉筆。他把粉筆握在手心，微微仰起頭，姿態(tài)像是個禱告者。

原來那些粉筆都是他拿的！盛智森從暗處本能地沖了出去，想要抓住那個轉學生，可他剛一起身，就被地上的一塊磚絆倒在地。他掙扎著抬起頭，眼前卻什么也沒有了?？諘绲南镒?，凄冷的路燈，那個轉學生神秘地消失了。

盛智森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前面有三條幽深的岔路，不知通向何處。

膝蓋上一陣刺骨的疼痛，盛智森這才發(fā)覺被磚塊劃了兩道口子，鮮血順著小腿肚子一直滑進了他的襪子里。

1647882

盛智森最近總做一個夢，夢里反復出現(xiàn)那個轉學生在路燈下的身影，醒來時額頭早已被冷汗浸濕。

為了進一步了解他的秘密，盛智森試圖盡可能早到學校。但重復了幾次他才發(fā)現(xiàn)，無論他來得多早，那個轉學生都已經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教室里，面前堆著摞得高高的書。

盛智森不會輕易放棄。放學后，他故意晚走一會兒。等那幫值日生干完值日后，教室里就剩下他和那個轉學生兩個人了。盛智森低頭裝作寫作業(yè)的樣子，暗中觀察他。半晌，他突然回頭看了一眼表，然后麻利地收拾好書包，快步走出了教室。

想跑？盛智森把書胡亂塞了塞，抓起書包就沖了出去。他飛快地走下樓梯，這才發(fā)現(xiàn)樓道里一個人也沒有。他使勁跺了跺腳，聲控燈亮起，他前面突然出現(xiàn)了那個轉學生的臉，鼻尖之間甚至還不到五厘米的距離，盛智森嚇得驚叫了一聲。

“盛智森同學。”他瞪了瞪眼睛，“還是叫你‘編號1647882呢？”

“什么？”盛智森一臉無辜。

“別裝了?！彼袅颂裘济??！拔覐奶炖切且恢弊纺愕降厍颍愕那闆r我很了解。”

“你究竟是誰？”盛智森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宇宙警察局特派警員柏休，此次任務的目的是抓捕你?！卑匦莩齑灯鹂谏?。

“哼，”盛智森抿抿嘴，“其實我早就該懷疑你了，從你第一天那奇怪的打扮?！?/p>

“穿大衣是因為這個星球實在太冷，我生活的星球氣溫都在一百攝氏度以上。”說著柏休把口罩從臉上摘下來，“至于這個嘛，那純屬是因為這個星球污染太嚴重了?！?/p>

“哼，沒想到你們宇宙警察還有潔癖。”盛智森輕蔑地笑了笑，“還有你做題的速度，完全不是一個地球人所具備的?！?/p>

“地球上的這些題是我小學一年級就都會的?！卑匦菀桓焙艿靡獾臉幼印?/p>

“不過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盛智森問。

“追蹤器?。　卑匦輳目诖锾统鲆话呀饘僮龅男⊥嬉鈨??！拔矣盟宦纷粉櫮愕降厍颍⒋_定你在這所學校里。接下來，我以你同學的身份融入你的生活，處處露出疑點，想引你出來。沒想到你還真的上鉤了！我先是跟蹤你，卻不想你警惕性這么高，我只好再想別的辦法。那天，我故意把你引到巷子里，再趁你摔倒時逃掉，你沒發(fā)現(xiàn)嗎？你腳下的那塊磚也是我特地移過去的。我提取了你留在上面的血樣，經過DNA鑒定，這才確定你就是‘編號1647882的逃犯。”

“好像是個很周密的計劃?！笔⒅巧袅颂裘济?，“不過你怎么知道我會一直跟著你？”

“因為，我身上有你要的東西?！卑匦菽贸瞿前逊酃P，放在手心上，“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你逃亡中一路上在幾個星球上制造爆炸案，都是用粉筆做的原料。而地球上唯一能搞到粉筆還不會被懷疑的地方，就是學校?！?/p>

“那是他們應得的?！笔⒅巧瓙汉莺莸卣f。

“應得的？”柏休不解。

“你們警察永遠只是關心案件本身，案件背后的事你們怎么會懂？”盛智森的眼圈有點紅，“十歲時，我生活的星球因為一塊隕石的撞擊粉身碎骨，那天我們學校正好組織去別的星球游玩，所以我幸免于難。但是我的家人全部遇難，你能理解那種心如刀絞的痛苦嗎？那時我就發(fā)誓，我要讓所有人都感受那種痛苦！”

“夠了！”柏休生氣的樣子像是一頭小獅子，“你要知道，這并不是他們應得的！你的星球是出了意外才毀滅的，而你幸運地活了下來，就更應該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運，制造星球爆炸讓別人也家破人亡，你想讓他們都為你殉葬嗎？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估計地球也被你炸掉了！”

“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嗎？”盛智森咬了咬牙，“依現(xiàn)在的形勢，你可未必抓得住我?！痹捯魟偮?，他一拳打在柏休的胸口，然后轉身就跑。

柏休向后退了幾步，身體“嗖”地消失了。半秒鐘后，他以瞬間移動出現(xiàn)在盛智森面前，盛智森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副冰涼的手銬就銬在了他的手腕上。

“抓捕通緝犯‘編號1647882，任務完成！”柏休緩緩地吐出一句話。

尾聲

“宇宙警局的長官們，你們好！我是特派警員柏休。通緝犯‘編號1647882現(xiàn)已被我在地球上拘捕。犯人身體狀況良好！我會于三日內將他交給你們。祝各位長官身體健康，家庭美滿，財源滾滾！另：地球上的臭氧層破壞極其嚴重，建議派施工隊盡快搶修?！?/p>

說完最后一句話，柏休按下了發(fā)送鍵，聲音轉化為信號傳到宇宙里。他抬起頭，月光皎潔，群星閃爍，又是一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