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義

內疚

20年前的污點影響女兒前途

2014年5月3日，貨車司機孫小林哼著小調，開貨車回家。當經(jīng)過338省道、金潤大道一個路口時，突然看到一輛轉彎的渣土車將一輛摩托車碰倒，摩托車司機當場倒地，散架的摩托車壓在他身上，男子血流不止。孫小林趕緊下車，幾乎想都沒想，就撥通了120和110。怕傷者失血過多，他迅速從貨車上拿出一塊干毛巾，給傷者止血，直到120救護車將其送到醫(yī)院。

然而，人得救了，交警處理事故時，卻無意忽略了孫小林做好事的事。晚上回到家，妻子從孫小林的工具包里找到一塊血毛巾，質問他：“你今天出什么事了嗎？”孫小林這才將救人的事和盤托出。哪知，兩個女兒聽說后，情緒激動地說：“爸，你沒偷沒搶，做了好事，就應該得到表揚！我們支持你申請見義勇為獎?！睂O小林愣住了，繼而又笑了，“是啊，我沒偷又沒搶，為何不要求表揚呢。何況拿到榮譽，我看誰敢再說我的女兒?！?/p>

于是第二天，孫小林主動找到丹陽交警大隊，陳述自己救人的情節(jié)，希望能夠獲評“見義勇為積極分子”稱號。交警大隊相關負責人開始一聽說“求表揚”的事，心里很是驚詫，遲疑了半天。但接下來聽了孫小林的故事，所有工作人員都被他的精神深深感動，決定盡快幫他申請“見義勇為”獎。原來，孫小林的故事要從二十多年前說起……

今年53歲的孫小林，是江蘇鎮(zhèn)江市新區(qū)人。小時候家境貧寒。在母親還懷著弟弟時，父親就不幸去世。孤寡的母親懷著遺腹子，獨自一個人含辛茹苦將他們撫養(yǎng)成人。然而，孫小林并沒有給母親帶來望子成龍的期望。上世紀80年代，年輕氣盛的孫小林因為一次打群架，誤傷了對方一只眼睛。當時正值國家嚴厲打擊暴力犯罪，孫小林等人因此被游街示眾。從此，他被扣上了“壞人”的帽子。

當年，孫小林被判有期徒刑8年。經(jīng)過8年的勞教，孫小林發(fā)誓出來后一定好好做人。1990年6月，孫小林出獄了。但由于被人貼上“壞人”的標簽，孫小林找了好多工作，都因他的“成分”不好黃了。萬般無奈中，他只得選擇到靠長江邊的輪船上，做最臟最苦的搬運工。身體上累點，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讓他寒心的是，由于這段不光彩的經(jīng)歷，找個對象比登天還難。直到當年年底，孫小林經(jīng)人介紹和當?shù)匾粋€患有癲癇的女子阿蓮相識結婚。然而，命運弄人。妻子給他生下大女兒明娟后不久，就離開了人世。此后，孫小林為了給女兒營造一個美好的未來，他將女兒托付給外公外婆，自己獨自一人打工掙錢。

生活好轉后，1996年，孫小林又和一個視力有些殘疾的女子阿珍重組家庭。次年，二女兒明君出生了。對兩個女兒的愛，孫小林一點也不含糊。時光流逝，兩個女兒像拔節(jié)的禾苗一天天長起來了，很快便到了上學的年齡。

為了兩個女兒，孫小林非常努力，他拿出所有積蓄買了一輛貨車，開始拉貨為生。此時，他也幾乎忘記以前坐牢的事。然而有一天，早早拉完貨的孫小林來到小女兒的學校門口接她。在學校門口接了女兒后，他發(fā)現(xiàn)女兒一直悶悶不樂，孫小林便停下車詢問。突然間，他發(fā)現(xiàn)女兒的臉上有些傷痕，女兒肯定和別人打架了。孫小林立刻虎著臉呵斥女兒，女兒不語，急性子的孫小林便揚起手要打她。就在這時，女兒突然大哭起來：“爸，她們說你是壞人，以后不跟我玩了！”聽到這話，孫小林愣住了！他舉著的手，僵在半空中。聽著女兒陣陣啜泣聲，孫小林心里一陣慚愧。此后，他開始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他要讓女兒知道，父親雖然犯過錯，但為了這個家，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父親。由于他性格開朗，為人正直，與鄰居們也都相處得不錯。

可2013年3月的一天，正在裝貨的他突然接到岳母的電話：“娟娟應聘的工作又黃了……”在岳母略帶“數(shù)落”的敘述中，孫小林了解到，就在前兩天，女兒孫明娟到當?shù)匾患曳b店應聘售貨員，老板不知從哪里打聽到她父親孫小林以前的情況，將她解雇了。

救贖

拼命做好事甩掉“壞帽子”

到了岳母家，見到了大女兒，孫小林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來，自從母親去世后，大女兒就跟外婆生活。明娟從小就懂事乖巧，后來孫小林重新組建家庭，此時明娟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更善解人意了。特別是有了妹妹后，她總是對孫小林說：“爸，現(xiàn)在有了妹妹，你就少來這里吧！”

大女兒上初中后，學校離家很遠，每個月才能回來一趟。一次，孫小林開著貨車到學校看女兒，可他還沒到學校，就被明娟擋在門外。明娟說：“爸，我會照顧自己的，你以后不要來了！”孫小林笑著說：“是不是怕爸爸給你丟臉啊！”明娟笑呵呵地說：“爸，不是，我是看你太辛苦了！”孫小林沒有多想便說：“好吧，爸爸下次不來了?！笨蓪O小林哪里知道，女兒是真怕父親曾經(jīng)的事被同學知道。曾經(jīng)有好幾次，有個同村的同學向她打聽，問她的父親是不是叫孫小林，孫明娟一直沒敢承認。在朋友面前，她從來不提父親?？墒?，高中畢業(yè)后，她交了一個男朋友，當人家聽說她的情況后，便跟她分手了。直到這次找工作事件，隱藏已久的問題才曝光出來。

得知這一切，孫小林心里五味雜陳，他該怎么辦呢？那天，聽完女兒的傾訴，孫小林準備好好開導她，可女兒一聽他“辯解”，就劈頭責怪：“爸，你以前到底做錯什么了？”外婆趕緊過來，把明娟拉到一邊，認真對她說：“人都有過錯，那是你爸過去的事?！泵骶瓴徽Z，納悶地跑回房間睡覺了。見此，孫小林心里難過極了，岳母仿佛看穿他的心，輕輕地說：“你別在意，讓娟兒冷靜一段時間吧！”然而事與愿違，明娟不但沒想通，而且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得知大女兒的情況，孫小林一夜沒睡。如果女兒的心靈留下陰影，勢必影響她快樂生活。為了多陪陪大女兒，讓她感受到父親的愛，孫小林開始兩邊跑?？尚∨畠阂姼赣H對姐姐突然變得好起來，心里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對他態(tài)度也不“友善”起來。面對這一尷尬境地，孫小林懇求妻子說：“現(xiàn)在明娟受到我以前不光彩的經(jīng)歷影響，我得好好彌補她，希望你能理解我……”讓孫小林感到欣慰的是，在大女兒最需要關心的時刻，妻子多方安慰了小女兒，并以他的名義買了好多禮物。終于，安撫了小女兒，孫小林松了口氣?？蛇€沒等他緩過神來，新的麻煩又接踵而來。盡管孫小林想方設法地買禮物，買好吃的東西給大女兒，明娟卻絲毫不為所動，且對他開始不理不睬。孫小林發(fā)愁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2013年9月7日晚上，孫小林一邊散步，一邊在思考怎樣幫女兒走出陰影?？蓜傋叱鲂^(qū)，就聽到“嘭”的一聲，一輛貨車撞傷一個騎摩托車女子，肇事司機迅速離開了，有著多年開車經(jīng)驗的孫小林記下車牌號。不一會兒，現(xiàn)場也來了不少圍觀的群眾，但沒有一個人前去施救。這一幕深深地刺痛著孫小林的神經(jīng)，他不禁打了一個激靈：“通過做好事讓女兒看到爸爸身上閃光的東西，讓她們?yōu)榘职指械津湴梁妥院?！?/p>

想到這兒，孫小林當即叫來一輛面包車，表示愿意自付200元，懇求司機將傷者送往附近的大港醫(yī)院。可司機見傷者血流不止，怕弄臟車座，死活不答應。沒辦法，他又叫來一輛，可司機回復仍然如出一轍。情急之下，孫小林像箭一般飛速跑回家，將自己的貨車開來，請人將傷者抬上去，然后加大油門趕往醫(yī)院。由于傷者的血一直在流，孫小林一路疾馳，連闖4個紅燈。幸運的是，因為他的及時施救，為這個女子贏得了寶貴的搶救時間。得知女子平安脫險后，孫小林立即來到了交警隊，希望申請見義勇為獎。在確定孫小林的救人行動之后，交警大隊先是幫他消除了闖紅燈的記錄，隨后又幫他填寫了申請見義勇為表。與此同時，當?shù)孛襟w聞訊后也采訪了他。

當天回到家后，孫小林沒敢聲張，他知道如果說自己救人，兩個女兒肯定不相信。所以，他決定等拿到獎，再告訴女兒。不曾想，當天晚上鎮(zhèn)江電視臺就報道了孫小林助人為樂的事跡。岳母和妻子有點不敢相信地說：“這真是你做的嗎？”孫小林笑呵呵地說：“當然，我要讓女兒們知道，爸爸不是一個壞人，是一個好人！”明娟聞訊后鼻子一酸，強忍眼淚說：“爸，你放心，過幾天我再去找工作?！?/p>

不久，孫明娟在離家很遠的地方找了一份工作。小女兒也把父親救人的事跡寫進了作文，在文章結尾處她動情地寫道：“姐姐對我說，她因爸爸的事經(jīng)常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甚至丟了工作，但爸爸這次幫人的事，讓我對他的看法有了改變，他一直用自己的愛在努力為我們撐起一片燦爛的天空，我為這樣的爸爸而驕傲?！边@篇作文被老師當作范文在全班朗讀時，很多同學都流淚了。

后來，孫小林在檢查小女兒作業(yè)時，無意中讀到這篇作文，也忍不住哭了。兩個女兒長大了，懂事了，做父親的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他要保護她們一路快樂地成長。當時，孫小林所在村宅拆遷分了兩套房，但將來給女兒房子的裝修費用還沒著落。每天傍晚下班后，孫小林先回家吃飯，再出去多接一些生意。此時的孫小林已經(jīng)五十歲了，連日的體力透支讓他的身體很是疲憊。然而，一想到女兒就在身邊看著自己的一言一行，他就有使不完的勁兒。

重生

執(zhí)著的親情融合離散的心靈

2014年1月，孫小林如愿以償?shù)乇辉u為鎮(zhèn)江市新區(qū)見義勇為積極分子，得了3500元獎金和一本印有孫小林見義勇為獎的大紅色證書。當頒獎一結束，孫小林就飛奔到大女兒所在的單位，可還沒等他“顯擺”，明娟就連忙“攆”他走。孫小林不解地問她為什么，可女兒就是讓他走，孫小林只得失望而回。

更讓孫小林始料不及的是，幾天后，孫明娟告訴他，自己找了一個福建男朋友，準備到外地生活！孫小林心猛地一驚，連連問道：“難道又是爸爸影響了你！”“不是，我只是為了愛情。”明娟回答?！盀榱藧矍?，你們可以留在鎮(zhèn)江，何必要到福建呢？你是不是還在恨爸爸？”孫小林急切地追問?！鞍?，你想多了，真不是。”明娟堅決地說。盡管如此，但孫小林還是隱隱約約感到女兒是在疏遠自己……

果不其然。那天，孫小林下班后，小女兒哭著問他：“爸，你上次救人，是不是為了錢？”孫小林一愣，說：“怎么問這個問題？”小女兒抽泣道：“剛才，我聽樓下幾個阿姨說，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他就是為了錢?！睂O小林大腦一片空白，明明自己見義勇為，怎么反倒招來更深的非議呢？這天晚上，他又失眠了，他捫心自問：我做錯了嗎？難道有污點的人，就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嗎？想到這兒，孫小林氣得兩只拳頭捏得緊緊的。他就此下了決心：不光要用言行影響女兒，還要繼續(xù)做好人好事，真正讓別人對他刮目相看！

此后，孫小林開始竭盡全力做好事。有一天下班后，鄰居張阿姨在小區(qū)里散步，突然癱倒在地，哇哇直叫。孫小林立刻背著她往醫(yī)院跑。到了醫(yī)院后，孫小林見她的家人一直沒來，就一直在醫(yī)院里守著。到了晚上，明娟見父親一直沒回家，而且也聯(lián)系不上，后來才從一個鄰居口中得知，他救人去醫(yī)院了。于是，擔心父親的明娟悄悄來到醫(yī)院。

昏暗的燈光下，她看到父親蜷縮在急救室走廊的躺椅上打著盹?？吹竭@一幕，明娟鼻子一酸，眼淚涌出眼窩。父親這么有愛心，自己卻和外面的人一樣不理解他，真是太不懂事了。心里想著，明娟忍不住愧疚地走上前，輕輕喚了一聲：“爸，你怎么還不回家？”看到明娟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孫小林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說：“我等你張阿姨家人來了，就回去?！泵骶昀氖?，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漸漸地，孫小林的事跡又傳開了，但這一次不同，無論身邊的人還是鄰居，看到他都會親切地叫一聲：“孫師傅！”

隨著時光的流逝，親情在融合離散的心靈。直到2014年5月3日，出現(xiàn)了文章開頭的一幕，這一次，孫小林沒有主動申請表揚，他怕別人再次說三道四，對女兒造成傷害。然而日漸懂事的女兒們得知父親的行動后，卻坦然要求他申請表揚，為自己正名！

2014年7月30日，被救的傷者到社區(qū)向孫小林贈送錦旗。隆重的儀式上，一向被人視為“要”表揚的“壞”父親孫小林雙手接過錦旗，并彎腰向現(xiàn)場的人深深鞠躬：“我非常感謝你們信任我，給我榮譽。我之所以要求你們表揚我，主要是因為我要做一名好人，讓我的兩個女兒知道，我是一個好父親……”話音剛落，人群中響起熱烈的掌聲，兩個女兒覺得這些掌聲不僅是獻給父親，也是獻給天下所有能夠改過自新、重新抬頭做人的父親！

編輯：莫言言 happywyli@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