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第紅

我鼓起十二分的勇氣，朝店里走去。

“小屁孩，干什么？”

“我要……”

“你要什么？大聲點！”

“……”

我自言自語著，并且心跳加快。

可是店內(nèi)空無一人，原來他們這天沒有營業(yè)。

我不甘心，繼續(xù)朝前走去。在我印象中，街上還有另一家這樣的店。

摸摸褲袋，鼓鼓囊囊的。錢應該夠了吧？為了這筆費用，我攢了差不多半年。這是一個秘密，我沒有跟任何人說，更不敢向爸爸媽媽伸手要錢。當我的計劃完成，我就會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渾身充滿能量，沒有人敢向我挑戰(zhàn)。

計劃實施的過程中，會不會很疼呢？疼也要忍住，咬緊牙根忍住，因為我要丟掉懦弱，做一個勇敢的男子漢。

那一家店到了，店內(nèi)正在營業(yè)，可我忽然像泄了氣的皮球，不敢朝里面邁半步，腳像生了根一樣……

我的身上產(chǎn)生了兩個“我”。一個“我”對另一個“我”說：“膽小鬼，我鄙視你！”

我承認，我膽子小，性格有點軟弱。因為挑食的緣故，我的個頭不高，比起同班的好多同學來，要矮一大截。在放學路上，我時常遭到高個子的欺負。高個子仗著自己人高馬大，不時無緣無故地揍低年級的同學。我們問他為什么要打人，他理直氣壯地說：“因為我的手癢，打打人之后，就舒服多了?！钡湍昙壍耐瑢W挨揍之后，忍氣吞聲，不敢跟老師報告。有一次，一個小不點跟老師反映了這事，老師將高個子狠狠地訓了一頓。就在當天放學路上，小不點遭到了高個子的報復。高個子出手比上次更狠，小不點被打得鼻青臉腫。老實說，我們都怕他?？吹剿谀抢?，都遠遠地避開。有幾次，我甚至產(chǎn)生了輟學的念頭，不因為別的，就是因為怕在放學路上遇到他。他是一只可怕的“攔路虎”。

不知什么時候，鎮(zhèn)上來了一個長頭發(fā)的小青年。他好像沒有工作，整天無所事事，東游西蕩。他長得很帥，留著一頭濃密的長頭發(fā)，樣子有點酷。路上遇到任何人，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他一概報以淺淺的微笑，具有很強的親和力。他一出現(xiàn)，后面總會有一些跟班，鞍前馬后為他服務。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高個子也是他的跟班之一，在他面前俯首稱臣，心甘情愿為他效勞。比如，長頭發(fā)口渴了，高個子屁顛屁顛地去買水，并且將瓶蓋擰開，恭恭敬敬地遞上；長頭發(fā)要抽煙了，高個子趕緊幫他掏出煙，恭恭敬敬地給他點火。在我心目中，高個子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心狠手辣的厲害角色，可是在長頭發(fā)面前，他判若兩人。他愿意做長頭發(fā)的跟班，說明長頭發(fā)是一個更厲害的角色，完全鎮(zhèn)得住他。盡管我跟長頭發(fā)沒有打過任何交道，但我對他始終心存畏懼，不敢近距離接觸他。據(jù)說，長頭發(fā)左右手臂上都刻了一條活靈活現(xiàn)的龍。平時，他拉下衣袖，將手臂上的龍擋住了。碰到打架的場合，他不慌不忙，挽起袖子，手臂上的長龍就現(xiàn)身了。那兩條龍似乎要從他手臂上脫身而出，加入到搏斗的行列，助他的陣勢，長他的威風。對方一看這架勢，心理上就徹底輸了，往往還沒開始過招，就甘拜下風，落荒而逃。長頭發(fā)的身材并不魁梧，力氣也不是特別大，之所以耀武揚威，稱王稱霸，或許是因為身上有兩條龍。

龍？如果我身上也刻上，我會不會像長頭發(fā)一樣，變得勇猛、威風？從此之后，我就不怕高個子了；從此之后，再也沒人敢欺負我了。我出現(xiàn)在哪里，哪里就會有一班小嘍羅跟從我。我叫他們往東，他們不敢往西；我叫他們上山，他們不敢下水。他們?nèi)舨宦犖业脑?，我“啪啪”脫掉上衣，把龍露出來，將他們嚇得屁滾尿流。我就是威風凜凜、高高在上的“孩子王”。

我不要像長頭發(fā)那樣刻兩條，刻一條就夠了。我也不要刻在手臂上，那里太顯眼了，袖子一挽就被人發(fā)現(xiàn)。作為學生，應該不允許在身上刻這種圖案。我就悄悄地刻在背上。

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揮之不去，像一顆種子一樣在我的心里生根發(fā)芽，抽枝長葉。

逛街的時候，我開始注意紋身店。鎮(zhèn)上還真有兩家。不知他們是否愿意接待我這名小顧客？先積攢錢再說吧。他們開店，不就是為了做生意嗎？生意越多，他們越高興啊。我把錢一亮，嘿嘿，他們眼就開了，把我當小上帝了。不是有一句廣告詞，顧客就是上帝？動作可要輕一點，不能讓小上帝太痛苦。

為了完成計劃，我把爸爸媽媽平時給我的零花錢都積攢起來。夏天，我最喜歡吃冰淇淋了。可是為了攢錢，我完全克制住了自己的嘴饞，整個夏天沒有花錢買一根。

正當我懊惱自己沒有勇氣實施這項計劃的時候，傳來一個震驚的消息——長頭發(fā)因為入室偷盜，被派出所抓起來了，曾經(jīng)跟隨他的學生，也受到了老師、家長的批評教育。長頭發(fā)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他并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蛋。他身上的圖案，并不是力量的象征，而是邪惡的幫兇。聽說，他對他的一班小跟從，采取威脅利誘的手段。首先是威脅，不跟他的話就會挨揍；然后是利誘，給他們一點小恩小惠。在跟從他的過程中，如果他看不順誰了，認為誰不老實了，就會對他大打出手。

這個學期，我因為改正了挑食的毛病，個頭躥得老高，追上了班上的大部分同學。即使跟高個子相比，也矮不了多少。再見到他，我覺得他沒有以前那么可怕了。

高個子也變了，似乎不怎么愛打人了。他欺負小個子，比他高的人卻欺負他。他大概也挨過長頭發(fā)的拳頭，挨揍的滋味實在不好受。現(xiàn)在，他的手應該也不怎么癢了吧。

我曾經(jīng)日思夜想的龍悄悄地飛走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