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丁

1 瘋子

一個瘋子在奔跑

狂奔 跳躍 絞盡腦汁

像一支燃燒的火炬

用來自春天的吶喊

作為養(yǎng)料

企圖撐開人們的眼睛

茁壯的火呀

狠命地要榨干他

這樣一個盲人

可憐地

鼓動了熱的聲勢

好在他穿上了一層皮

以及幾件衣服

于是人們談著天調(diào)著笑無視地從他身邊走過了

2 棺材

如果每個人都是一具棺材

她覺得自己肯定是上好的

也許是柏木做的

她體內(nèi)的

裝載著的

死去了就不再復(fù)生

也無尸變的可能

沉寂就會永久沉寂

不會再出來撓著心窩

她下了班

順路去菜市場

買菜做飯

像一株等待著的

被制成棺材的柏木

她等著躺到自己的身體里去

也許是靈魂

別的什么

都讓它們沉寂

且永不再變

3 抽煙

天明只亮起于她的瞳仁

禁錮了一只清晨

穿著薄紗的蜷縮

行人淺淡 街道空明

俯身而下的眼角壓縮著視野

寂靜的鳥鳴點燃了一根煙

也點燃了四肢百骸

身體中翻涌著的

海洋或是沙漠

它們四處流竄

撬不開密閉的皮膚

在口腔里割著舌頭和味覺

只等一輪冷風(fēng)即將熄滅

她張開嘴

吐出了一座海市蜃樓

4 致老賀

那時我們剛剛發(fā)育

你的肥胖使一切更為凸顯

在回家途中歇息的石橋上

我看見你受驚地推開了

一個陌生的猥瑣男人覆在胸上的手

后來你留在了改組了的卑賤的小學(xué)

里面都是農(nóng)民工和窮人的孩子

有男孩嘲笑你臉上的坑點和雀斑

你又推開了他們捏你屁股的手

再后來我們各歸家鄉(xiāng) 不曾再見

去年我又重回了那座無情的大口

看見你家居住的破爛小樓緊閉

我匆匆而過

陽臺上并沒有晾著少女的衣裳

大概后來你忙于推開更多的手

在另一座城市逼仄的胃里

5 悲傷與饕餮

它來臨像夏雨

滋長并豐沛

揭示了

作為女性的毫無章法

它與我下體的血同出一源

都無法被精準(zhǔn)地被計算

概率？

你有多少升關(guān)于悲傷的氣體？

不 我沒有氣體

我有大量的食物

作為代替品

但它們同時暴露出我的秘密

一個漩渦

在體內(nèi)連接另一個空洞

我因此失去節(jié)制

平躺著高聳的腹部

依然像太平洋那條最深的海溝

我不能發(fā)聲

不能說出哀怨的短音節(jié)詞

悲傷 痛苦

都不能

我低下頭猛吃著企圖填充自己

畏懼別人認(rèn)為我矯情

像畏懼暴露一個可怖的疤痕

6 大工廠

一些人忙于覓食

一些人忙于種植

一些人把死亡埋到地下

一些人負(fù)責(zé)交配和生產(chǎn)

在刻意的時段里

我所獲的土地不足以

豎下寫有生平的墓碑

就無法同一些人一起

進(jìn)行勞作

于是我被憤怒地投入了刑房

燒毀

他們一并燒毀了真實的念頭

教人要變?yōu)榍趧诘娜?/p>

去覓食 種植

殺人和產(chǎn)子

這是春天

所有人都懷有饑餓

目光炯炯

期盼前方

7 我的曠野

你在講述一個久遠(yuǎn)的故事

如同星星放光

或者河流東去

久到我匍匐在你的膝上睡著

我睡在冬夜里的曠野

孤零零的小房子

亮著微弱的燈

那是你

我睡去了就不再醒來

夢的刀尖宰殺我如同野狗

而現(xiàn)在

是你留在有故事的夜晚

換下黑裙

和骯臟的眼鏡

你去出賣身體和意識

或者乞討

在破爛的街上

人們將你的碎裂踩在腳下

變成一攤污濁的雨水

和泥濘的路燈光

沒有煙草

沒有筆用來記錄

只有燒喉嚨的烈酒

喝下去就死

你也許買來給我

我的墓前

我的夜晚的曠野

如同伏著的溫順的巨獸

一口將你吞吃

在世間上

所有人都相愛的黑樹林里

我們是最后的孤兒

一個死去

一個渾身填滿了悲愁

8 自首

我確實沒有什么好表達(dá)的

一個乏味的女同學(xué)

悄悄地患病

連我的嘴也朝著內(nèi)里

說話 微笑 罵人

統(tǒng)統(tǒng)灌入身體

而我想說的

一株植物

焦躁的胃

桌上的空酒瓶

藏在抽屜深處的煙

我凌遲我的日子

使它像懸在死刑犯脖子上的寒光

悄無聲息

卻又置身事外

興致缺缺

說完了這些

我又變回一個緘默的老實人

若無其事地

再繼續(xù)生活

以及破滅

9 假設(shè)

假設(shè)我不再和你說話

大概可以歸咎為

我懼怕任何一種突兀感

像兩艘船

交替過后

就無法再夢見同一個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