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晏彪（滿族）

趙晏彪

滿族。畢業(yè)于中國人民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寧文學院客座教授，中國化工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少數民族電影部主任、少數民族影視作品審評委員會委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影視專業(yè)委員會常務副主任，現供職于中國作協《民族文學》雜志社。已出版《真水無香》《雁過皇城根》《與波光水流對話》《衡煥儒風雨六十年》等九部專著，散文被選入高初中語文課本，并被翻譯成多種文字。

蕭瑟的冬季無情寡義，葉子紛紛離樹體而去，百鳥像是商量好似的，一一躲向溫暖的南方，留給北方的是漫長的寒冷和無色的枯冬。北方的冬天不缺少皚雪、落葉和狂風，缺少的只是生機。

“吱吱，吱吱，吱吱……”寂靜的冬日里，一只小小的蟈蟈兒以她長長如天籟的鳴叫，冠以冬天的樂手盛名，恰如上蒼給予枯冬的最高賞賜，聞者如沐春光。

蟈蟈兒何物？古稱“百日蟲”，顧名思義，蟈蟈兒這種小動物一般只活一百天左右。記不得從何年何月開始的，凡逢冬天到來，家里一定要有一只蟈蟈兒陪伴，有了她的歌唱這個冬天不再寂而無味，這不僅成為了我們家族的一件大事，而且也成為了兒子姨夫每年必做的一件事。每到蟲鳥上市的季節(jié)，兒子的二姨夫便給他送來一只蟈蟈兒。我的這位“擔挑”，雖然家有一個漂亮女兒，但他特別喜歡男孩兒，對我家的公子（他的外甥）疼愛有加，隔三岔五的不是送點吃的，就是拿來些好玩意兒。年復一年，就這樣我們家也開始了養(yǎng)蟈蟈兒。

其實，我喜歡蟈蟈兒是被“逼”出來的。開始我并不喜歡那小東西，特別是寫作時我喜歡安靜，可蟈蟈兒不管你是不是在寫作，她高興起來的叫聲可以持續(xù)很長時間不間斷，如果你不喜歡蟈蟈兒，那么她的“吱吱、吱吱”的叫聲會讓你心煩意亂。

我對蟈蟈兒的態(tài)度是經歷了三個階段的，第一階段是煩擾期，當你正在思考一個美麗的句子，可她卻一直叫個不停，讓你的思緒集中不起來，氣得我把她從書房拿走重重地摔在沙發(fā)上。蟈蟈兒也算是識趣，只要你一擺動她，她似乎像懂事的孩子，便不再出聲了。但只要安靜下來，沒過一會兒，她又會打開喉嚨，毫無顧忌地自娛自樂起來。這第一階段是我最最討厭蟈蟈兒的時候，吵得我真想扔了她，甚至有要掐死她的沖動。我只要是寫作的時候，首先將蟈蟈兒搬家，從書房拿到兒子的房間，并且關上房門。第二階段是漸漸地習慣成自然了，蟈蟈兒是喜歡溫暖的蟲兒，我的書房朝陽，每天陽光燦爛的，只要有陽光照耀她，蟈蟈就會不停止地歌唱。書房里陽光明媚，把蟈蟈兒放在窗戶邊，她便像感恩似的，為你狂歌。開始覺得吵，但為了蟈蟈兒能夠曬到太陽，忍耐著與她共處。事情很怪，天天聽她“吱吱”地叫，漸漸地習慣了，漸漸地無所謂了，又漸漸地似乎忘記了她的存在。第三階段是我喜歡她歌唱了，這讓我想起著名作家陳建功，他在寫作的時候有個習慣，喜歡聽著音樂，他說美妙的音樂有助于產生靈感，而我后來在寫作的時候，有了蟈蟈兒的歌唱我似乎也是心情舒暢，下筆如泉，特別是在冬天，屋子里暖氣不熱，寫作時我就把蟈蟈兒放在懷里，胸口前的溫度正合適，她叫得特別歡！我家的蟈蟈兒就是這樣一波三折地走進我的視線，走進我的生活，走進我的心里。蟈蟈兒很逗哏，在冬天她怕冷，兒子將她先用毛巾把葫蘆包起來，然后放在暖氣旁邊，她就像個歌唱家似的唱個不?！，F在的小區(qū)物業(yè)管理很會算計，白天都是上班時間，他們就不太燒暖氣了，所以白天家里的暖氣不熱，再遇上陰天，蟈蟈兒就慘了，天冷她就不叫，所以老北京人玩蟈蟈兒大都是把她放進懷里，或者放在棉襖袖子里，只要一暖和，蟈蟈兒就叫個不停，有趣之極。

有一次兒子把蟈蟈兒放在自己的懷里就上學去了，語文老師正在講課，蟈蟈兒不合時宜地突然叫起來了，課堂里先是安靜了幾秒鐘，隨后便是哄堂大笑，結果可想而知，同學們循著聲音發(fā)現問題出在兒子那里。語文老師是個懂得生活，懂得孩子心理且善于教化的人。她知道孩子有SHOW自己的成分，干脆就讓兒子把蟈蟈兒拿出來讓大家看長長知識，蟈蟈兒到底長得什么樣兒，讓兒子講講蟈蟈兒的習性、每天吃什么，喂多少，晚上吵不吵人睡覺……然后這位語文老師借題發(fā)揮地說，你們還小，但從今天這件事上，應該懂得一個道理了：就是人沒有嗜好不可取，人沒有愛心不可救，人沒有愛好不可教也。當年在康乾盛世時期，康熙和乾隆都是喜歡這些小動物的皇帝，如果他們連動物都不喜歡，他們還會喜歡他們的子民嗎？還會喜歡他們的國家嗎？所以，他們有這種愛心，清朝才出現了康乾盛世。當年的清朝民富國強，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之一，老百姓吃得飽，穿得暖，所以他們才有閑情逸致提籠架鳥，玩蟈蟈兒。你們太小不知道在我國曾經出現過三年自然災害，老百姓苦得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他們還有閑情逸致玩蟈蟈兒嗎？但是，你們現在學好功課是第一位的，在不影響學習的情況下可以有自己的業(yè)余愛好，不是除了彈鋼琴拉小提琴畫畫就沒有其他業(yè)余愛好了，玩物不能喪志，要在玩中成長，在玩中學習知識。喜歡動物，喜歡大自然是好的，這應該是人類的天性，所以我今天留的作文作業(yè)的題目是：《我喜愛的小動物》。最后我要強調一點，學校是學習的地方，是約束你們的地方，以后不能帶任何小動物來學校，如果誰再把小動物帶到學校來，該怎么處理你們一定比我清楚。兒子回家后把老師在課堂上說的話向我和他母親敘述一遍，我對老師處理這件“小事”的方法甚為佩服。也就是從那次以后，兒子突然間對動漫和繪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考取了藝術學院，這是后話。

蟈蟈兒漸漸地在我家里有了“地位”，她也跟人一樣，冬天喜歡陽光，平時把她放在暖氣邊，只要太陽升高后，就把她放在窗臺上曬太陽，不出片刻，她就會以歡快的叫聲回報你，回報太陽的溫暖。而到了夏天，她又跟人一樣躲著太陽走，把她放在涼爽的地方她叫得歡，如果在很熱的房子里她也不容易叫，她最懂得自然界的規(guī)律，也最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該叫，什么時候不該叫，這更讓我稱奇。

我徹底喜歡上蟈蟈兒是在2007年，那年兒子上大學住校了，每天給蟈蟈兒換食和打掃衛(wèi)生的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肩上。人都是一樣，只要付出了，就會有回報；如同感情是可以培養(yǎng)的一樣，天天給蟈蟈兒換食，清掃她的“小房子”，與她竟然有了感情。開始我不大會弄她，清理葫蘆時她竟然跑了出來，我用手去抓她，沒想到她非常厲害，回頭就咬了我一口，因為沒有防備，痛得我把手里的葫蘆掉在了地上，蟈蟈兒也被摔在了地上。那一刻我非常擔心她會不會被摔死。但是蟈蟈兒的生命力是很頑強的，或許是嚇了一跳吧，一個小時沒有叫，我一次次地觀察她，生怕她“彎回去”，如果那樣我怎么向兒子交待呢？我是以“迫不得已”開始，到“自覺自愿”為終，這個過程也是很美妙的。endprint

誰也沒有想到，我家的那只蟈蟈兒，居然活了三百多天還在叫個不停，誰聽見都異口同聲稱奇，真是個神奇的長壽蟈蟈兒！

是的，有誰見過活了十個月的神勇蟈蟈兒？說這蟈蟈兒神勇一點都不為過。許是我孤陋寡聞，在此之前，一只蟈蟈兒能夠以十個月的高壽而終，真可謂聞所未聞。為此我查閱了一些書籍和資料，并且請教了一些善養(yǎng)蟈蟈兒的玩主，他們都說我家的這只蟈蟈兒是罕見的長壽物！當今社會人之長壽已不再稀奇了，但一只蟈蟈兒能夠如此長壽確實有些稀奇。北京進入酷暑后，火熱的太陽似乎把鳥兒曬得發(fā)昏，平日里我們這個五十年代建筑的小區(qū)，樹木參天，各種各樣的鳥兒在北京其他地方頗為少見，有鳥類專家說，貴小區(qū)是招各種鳥類的美好所在?？山┠辏^(qū)突然少了些許樂趣，鳥兒少了，她們美妙的音樂聲稀少了，煩躁的夏天仿佛更加難熬，沒有清風，沒有鳥鳴，沒有樂趣的夏天誰人喜歡？世界本來是五彩繽紛的，世間萬物本來也是多棱角的，雖然夏天缺少了鳥語花香，但凡事都有例外，在我家，那只長生蟈蟈兒竟然美妙地長鳴不休，為這難熬的夏天添了些活力，添了趣味，添了魅力！這就是我家的神勇而長壽的蟈蟈兒！

這只蟈蟈兒的確很神奇，她在夏天依然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她歌唱著，歡樂著；每天我起得早，家里一有動靜首先是她跟著合奏，你的動靜越大，她的叫聲就越響亮，兒子說她是“人來瘋”，可以說是有意跟你“玩兒”，也可以說是合著你的心情而歌唱。只有你覺得累了的時候，她就像懂事似的，屋子里安靜了，她也漸漸安靜下來，休息了。不知道什么時候，你再一有動靜她又開始歡唱了。這只長壽蟈蟈有些特別，一是個頭大，二是咬人（剛拿來的第一天，夫人給她換食，她居然跑出來了，夫人再抓她的時候，蟈蟈兒突然咬了她一口），三是拿來時并不開口叫，我們都以為她永遠不會叫了，是個啞巴蟈蟈兒。有一天我還沒有進門，便聽到從屋里傳出蟈蟈的叫聲，打開房門循著聲音一看，原來叫聲是從兒子的房間里傳來的，我驚喜萬分，急忙跑上前俯下身子，蟈蟈似乎聽到了聲音不叫了，我把耳朵貼在那葫蘆上，蟈蟈突然又叫了，那叫聲很大，差點把我的耳朵震聾了。一家人都為蟈蟈的叫聲興奮不已。日復一日，元旦過去了，兒子姨夫家的蟈蟈兒死了；春節(jié)過去了，兒子二叔家的那只蟈蟈兒也去世了；但我家的蟈蟈兒還叫得特別歡呢。朋友們問我蟈蟈兒能養(yǎng)活這么久，是不是有什么絕招？我說：“我們沒有什么養(yǎng)蟈蟈兒的經驗，就是跟人一樣，每天要給她吃水靈靈的青菜、水果和紅蘿卜，菜和水果里不但有水份更有營養(yǎng)，重要的是天天給她清理‘房間，保持清潔?！?/p>

平日兒子對蟈蟈侍候得特別勤快，幾乎天天換食，天天給蟈蟈兒打掃衛(wèi)生?，F在重任落在我身上了，我也是天天如此。又一個月結束了，五月來臨了，六月份也過去了，眼看七月已經接近月末，就要到奧運會了，我家的蟈蟈還在歡喜地叫著！這回我有些動心了，急忙把相機拿出來為這長壽蟈蟈兒拍照。難道她真是長生不死？難道她像小貝一樣具有什么特殊體質？無論如何，只要她活著就行。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新蟲就要上市了，我家的蟈蟈兒能夠等到那時嗎？我期待著奇跡的發(fā)生，但我也深知，人尚且不能萬壽無疆，何況蟈蟈兒？無論如何，我還是衷心祝愿我家的蟈蟈兒叫聲不止，生命不止。動物界長壽的不在少數，比如龜和魚。1737年科學家們在印度洋的一個島上捕獲了一只象龜，據鑒定它的年齡當時是100歲左右。這只龜被送到英國，在一個動物園又活了很長的時間，20世紀20年代還生活在那里。而1794年在莫斯科近郊的一個湖里捉到一條狗魚，它的鰓蓋上穿著一個金環(huán)，上面刻著：“沙皇鮑利斯放生。”沙皇鮑利斯生活的年代是1598～1605年，這條狗魚在湖里生活了200年左右。人類現在也是越來越長壽，活過百歲的老人很多。可是活過了十個月的神勇蟈蟈兒尚無記載。

那一天終于來了，我的神勇蟈蟈兒像蠟燭一樣熬到了盡頭，悄悄地走了。我和兒子以隆重的儀式將她埋葬在窗外的竹林里，每當風吹竹響的時候，可以幻想那是她在招呼我們。

秋去了，冬來了，枯冬里的第一思念是什么？蟈蟈兒——冬天的樂手。

金水的愿景

滴水不懈可以穿石，行善不止可以為圣。

——題記

眾文友之中，唯未曾與金水謀過面。幾年神交，總以稿件為紐帶。不久前的一天，我終于見到“廬山真面目”。金水乃凡人一個。個頭不高，眼睛小小，笑容可掬，文章甚妙，心善若佛，德行為標。

盡管身邊許多人、眾多事也曾讓我慨嘆感動，但金水的故事，始終令我難忘，乃至冬去春來，仍然無法釋懷。我知道，這種情懷是必須要釋放的，我愿與各位分享一下金水的善良。

“善良的、忠心的、心里充滿著愛的人不斷地給人間帶來幸福”，馬克·吐溫的名言讓我們對善良與幸福有著深刻的理解。善良是流自心靈的，善良不但能夠使自己愉悅，使自己燦爛，更能夠使他人愉悅，使他人燦爛。每個人皆有善緣，只是有的人可以善良一生而不做惡，有的人只是善良一次而終止，或許有的人從來沒有開啟過善良之窗。

何以如此？幾千年的相互殘殺，近幾百年來的爭爭斗斗，軍閥混戰(zhàn)，同室操戈，父子反目，夫妻成仇，自秦始皇始，到楊廣、趙匡胤、朱元璋等，在中國描繪了一幅幅暴君治下天的“宏圖”，致使他們統(tǒng)治下的一代又一代人的血管里一直遺傳這種基因。面對道德淪喪的社會難題，身為作家，心雖巨痛，但亦無計可施，我們只能用積極向上的作品感染人，用善良人的行為教育人，用我們筆管里流出的善良之血打動人。而文友金水的故事，讓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善良，善良的意義以及善良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了解了金水，我如參禪而徹悟：盡管面對自己行善的后果并非善果時，有的人退卻了，有的人不敢染指，而金水卻仍然故我，因為他相信：滴水不懈可以穿石，行善不止可以為圣。

認識金水是通過他的劇本。讀他的劇本最大的感受就是在他的劇本里，充滿了英雄主義、愛國主義以及正義善良的精神。金水的劇本就是每每讓我們看到好人一定有好報，好人盡管歷經磨難，最終會有善良的結果。endprint

記得他在一次發(fā)獎會上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我們的電視劇如果都不去宣揚好人有好報的理念，那么國民還有誰會去做好事呢？我們現在總說缺少雷鋒，缺少助人為樂的英雄，其實是道德觀念的淪喪，而道德的淪喪我們作家也肩負著推卸不掉的責任，所以我的作品要大寫特寫善良的人們，大聲地告訴讀者：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行善萬歲！”

那是2012年的歲末，我與金水談劇本合作事宜。金水的家在遼寧，東北的冬天是寒冷的，當我坐在他家客廳的沙發(fā)良久后，我原本略感寒意的身體漸漸地似有一股暖流于周身涌動著，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東北人的仗義和善良，尤其是金水的故事讓我熱血沸騰，因為金水之妻向我一一控訴著金水的“傻舉”。

“我說趙大哥，您要勸勸金水了，45歲內退，整整十年了，一直以寫作為生。就憑他那點稿費能夠養(yǎng)家糊口嗎？可他卻拿錢不當回事，我不是不愿意讓他幫助人，而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的一個發(fā)小叫朱子，這家人讓我一想起來就渾身打顫。”

金水妻有些激動，我勸她要冷靜些，有話慢慢說，她才漸漸心情平復了。繼續(xù)向我講述：“……朱子在一家國企工作，妻子在一家私營企業(yè)打工，有一個精神不正常的兒子。1987那年，他兒子9歲，一天，不知道什么事讓他突然發(fā)作了，竟然把院里街坊家的窗戶都打破了，大冬天的，多冷呀。朱子找到金水，我們兩口子二話沒說立即到商店買玻璃給朱子的街坊挨家挨戶地安窗戶。花錢不打緊，可是把我和金水的手都凍壞了，這么多年過去了，一到冬天我的手又紅又腫，又癢又痛，算是落下病根了。

都說救急救不了窮，朱子他兒子不是打人家玻璃就是拿刀子扎人，平房也關不住這孩子，打開窗戶就逃跑了。金水跟我商量，能不能幫助他們買套樓房，那樣的話情況會好一點。金水幫朱子找樓盤，借貸款，終于買了一套房，我們一共借給朱子15000元，八十年代末的15000元是個大數呀，我把家里的錢都拿出來了，還借了我妹妹的錢，誰想到兩年后朱子與他老婆離婚了，樓房給了他老婆，借的錢不但沒有還，一周還要來我們家吃幾頓飯。吃飯不打緊，只要有我們一口吃的，就有他吃的?？伤麃砹司鸵坪?，一喝酒就是半夜，喝多了就睡在我們家。那年正趕上兒子考大學，要復習功課，他一來就是一晚上，喝多了就會大哭，鬧得家里雞犬不寧的。我們家經常有人打來電話，不是這家店主說朱子喝醉了，你們來領人吧，就是人家追著要酒錢，完事還要把他送回家去，一個月總有幾回。我對金水說，我們不怕他吃，也不怕幫他付錢，他總是這么喝酒要是有一天喝出了人命怎么辦？做好事還要看看后果吧？您猜金水怎么說，能幫就幫幫他吧?！?/p>

金水之妻在不停止地向我控訴著金水種種“傻冒”之舉，而我卻想到了培根的一句名言：“唯有善良的品格，無論對于神或人，都永遠不會成為過分的東西?！?從時間上來說真正的善良之舉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從道德意義上講，長期堅持善舉終身不悔，乃圣人矣。

“我們家金水的性格恐怕是遺傳，從小就只知道做善事不知道看人，更不想后果。聽我婆婆說，他上小學二年級時正好趕上文化大革命，他的老師被打成了反革命，紅小兵們要打老師，他硬是攔著不讓打，結果把他的頭打破了?！苯鹚薜脑捰窒裨捪蛔铀频拇蜷_了……

“我們家金水有一個作家朋友，他管人家叫王哥。王哥更讓我想起來就頭痛。王哥的夫人白天黑夜地住在倉庫看車，一兒一女跟著王哥，可王哥兒子的工作還有女兒上中學、高中都是金水一手操辦的，不但出錢還出力，把他的各種關系都用上了?，F在找工作多難呀，上學不但要有錢，還要有人幫你呀，我們兒子上學找工作他都沒這么上過心。王哥的媳婦沒有正式工作，金水每年元旦、春節(jié)、五一、十一、中秋節(jié)和王哥的生日，都會主動送錢買點東西，好多人不理解，問金水欠王哥的？金水總是笑笑說，王哥很有才，我相信他一定能夠寫出驚人之作，他家不寬裕我們能夠幫他一下就幫一下，讓他一心寫東西。您瞧，金水傻不傻呀？”

金水妻邊說邊為我們沏茶，她像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又滔滔不絕起來。

“王哥前幾年得了一種怪病，說不行說不行了，倒在地下渾身哆嗦，幾個人都按不住要馬上打針搶救，每次都是來電話叫我們倆去，我是護士長，打針搶救沒問題，他的藥我們家總備著。每次犯病，都是我們把王哥送到醫(yī)院去的，住院費經常是金水交。金水就這樣對待王哥，可王哥是怎么對我們家金水的？去年作協要換屆，大家都希望金水當選作協副主席，他人緣好特別能為大家辦事，作協不就是一個群眾組織嘛，可王哥也想當，金水得知后就找到王哥明確表態(tài)，自己內退就是為了寫東西，要想當官就不內退了，作協的官他不想當?？烧l能想到王哥竟然找了宣傳部長，說金水提前退休是因為經濟問題。他這一匯報，宣傳部當然非常重視，立刻派人去調查此事，查來查去，根本沒有任何問題。大家知道了事實真相后，都為金水打報不平，說王哥恩將仇報。趙大哥你說，我們家金水這是善良呀還是犯傻呀？”

我靜靜地聽著，默默地觀察著金水的表情，他沒有絲毫的生氣，一直是笑容可掬的樣子，面對他的微笑我心里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我想起了《農夫與蛇》的故事，盡管我知道金水行的是善良之舉，但我一直以為對待善良的人施以善良是可敬的，但農夫用身體溫暖了那條凍僵的蛇，最終被蛇咬死是善良人的悲哀。

金水不以為然地笑笑說：“一個家庭，一個單位，甚至一個國家，要想康泰平安就要長養(yǎng)善良之氣，因為邪惡之氣會傷身。與人為善是幸福的本質，作家更應該是善良的。一個真正擁有善良之心的作家，他的作品可以影響幾代人，如果每個人的心里都存有善念，如果把善良逐一放射出來，便如一滴滴水，匯在一起就是江，就是河，就是大海！”

人有善愿，天必從之。

金水還在行著他的善良之舉，他的發(fā)小朱子、他的王哥還在承受著他的善良呵護，金水不因夫人的嘮叨而改變自己的善良，朱子、王哥也不因金水之妻的抱怨而良心發(fā)現。我終于不解地問了一句：“你這樣做值嗎？”

金水收起了笑容，說道：“就像許多人在嘲笑滿族人一樣，認為滿族人統(tǒng)治中國三百年，不但家沒了，把語言也丟了，連一個自治州都沒有，960萬平方公里都是你們老祖宗打下來的，收臺灣，平定新疆、西藏，可現在他們什么都沒了，值得嗎？我說值得。如果沒有滿族鐵騎縱橫馳騁，明朝的疆土才區(qū)區(qū)360萬平方公里，不用說新疆西藏和臺灣，就是兩廣、云南、貴州、四川……都不知道姓甚名誰呢。一個小民族以他的語言、文字甚至于被完全同化的代價來換取國家的大一統(tǒng)，這難道不是大善之舉嗎？滿族是漁獵民族，祖祖輩輩一代一代地傳承著一個理念，打獵時不獵殺幼仔和孕獸，打漁時不用密網網小魚，伐木時不伐稚苗……滿族和他的先祖能夠兩次入主中原統(tǒng)治中國幾百年難道說不是因為大善之舉所為嗎？

金水的話令我震驚，善良的人是不糊涂的，他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人。人們常說有一種美麗，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它需要我們用心來感受，這種美麗就是善良。金水拋棄了他的國有企業(yè)的干部身份，放棄了繼續(xù)升遷的機會，義無返顧地投身于文學，就像他行善一樣，不管別人說什么，他始終如一，追求本真。

告別了金水，這個冬天讓我沒有感覺到寒冷。那是因了金水的所言所為令我熱血沸騰，一個好作家一定是善良的。好作家的心里必會蘊藏著善良之泉，只有這樣，從他的筆管里流出的才是涓涓不斷的善良之詞、善良之意。

坐在回京的車上，翻看著金水的文集，扉頁上一段話讓我反復掂量：……如果整個人類都處在一個巨大連綿不斷的善良的對流中，那么歲月就是甘露，大地就是樂園！

為人之善，百善而不足。這，就是金水的愿景吧。

責任編輯 王冬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