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拉拉

每個人心中都住著最好的愛情

文◎花拉拉

蒸一份剎椒魚頭，盛兩碗米飯，會心一笑，看餐盤里并蒂蓮開。

辣子愛朵拉的那個夏天

辣子喜歡朵拉是個公開的秘密。盡管他在讀高中時從不承認，但老同學總能找到支撐這個論點的無數(shù)論據(jù)。朵拉的同桌辛儀說：“辣子高中三年每天雷打不動問朵拉一道數(shù)學題絕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聽不懂朵拉講的內容，有好幾回睜著眼就睡著了，臉上竟還微笑著，口水快流到耳根了?！?/p>

學霸大軍說：“辣子高考的總分還不如朵拉的一門數(shù)學考得高，學業(yè)一個在山腳一個在山峰，朵拉給辣子講題看似耽誤了寶貴的復習時間，可是人家辣子心細著呢，經(jīng)常問我朵拉這個級別的學霸現(xiàn)在應該復習什么樣的題，所以他根本不是找她給他講題，而是幫她復習?！?/p>

數(shù)學科代表大許說：“辣子就是想在朵拉講題之后，把蘋果、薯片、巧克力之類的小零食作為感謝禮物送給她吃。自從朵拉中暑請了一天假，他立志每天請朵拉吃—回冷飲。”

大許的話讓我一下子回憶起辣子愛著朵拉的那個夏天——六月最炎熱的下午，睡得迷迷瞪瞪的辣子一聽到下課鈴立刻就精神了起來。他麻利地走到門邊，望望被太陽烤得滾燙的大地伸展一下手腳，然后猛往頭上澆一瓶礦泉水，趁著頭上一片清涼，像箭一樣射出門去買冷飲。

那時候同學們寫作文形容太陽有多烈都這樣寫:“辣子去給朵買冷飲，來回不足一分鐘，頭發(fā)上淋的一瓶水全曬干了?！?/p>

辣子這樣喜歡朵拉，可他就是不表白。反而是朵拉爽朗，對我們這幾個要好的姐妹坦白她喜歡辣子，高考之前的沖刺階段一寸光陰一寸金，他不表白她也不逼他，但等上了大學，他要是再這樣“沒名沒分”地對她好，她就弄死他。朵拉說這句話的時候自信爆棚，根本沒理會大軍送給他們的那個比喻句：他們的學業(yè)一個在山腳一個在山峰，而高考會將同班同學的命運，用直接的方式分成最初的三六九等。

所以，當考上北京名牌大學的朵拉在入學前的聚會上堵住辣子，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袄弊?，你是不是喜歡我？”大家都很振奮，眼睛里閃爍著盛大的八卦光芒。

辣子的學校也在北京，他花重金去學廚師的目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是面對朵拉的單刀直入，他依舊悶騷，結巴半天才說道：“怎么會？你是我?guī)煾赴?！?/p>

同學們一陣失望的唏噓。

朵拉只好委曲求全采取折中之策，說道：“青春不常在，抓緊談戀愛。辣子，你聽好了。我等你半年，半年后你要是還不表態(tài)，我就移情別戀?！?/p>

好朋友們罵朵拉白癡，學習那么好，在愛情里卻沒頭腦，逼人家表白沒成功就算了，還吃虧地對人家表了白。朵拉不反駁，只沒心沒肺地笑。

喜歡你的每一種方法

辣子雖然不表白，但對朵拉好卻輕車熟路。剛到北京時，他每學會每一道菜都帶給朵拉吃。別人宿舍都是悄悄地買電飯鍋、電水壺，只有朵拉的宿舍為了熱辣子帶來的美味，全員合力買了一個小微波爐?？赡芾弊幼霾苏嬗刑熨x，也可能是做給心愛的姑娘吃特別用心，他帶來的每一道菜都非常棒，每次四個姑娘將門關緊吃大餐，樓道里都飄著一片飯菜香，有鼻子好使的尋香敲門，姑娘們嘴里塞滿食物竊笑，不約而同地假裝不在家。朵拉和辣子也去小菜館吃飯，辣子的師兄在朵拉學校附近做廚師，所以他們去了可以自己炒。

火舌喜滋滋地燒著鍋底，油星在烈火里唱歌，辣子幸福地顛著炒鍋，雖然他自己做菜與點菜的價格一樣，但是他就喜歡看朵拉吃他做的菜。

每次吃飯朵拉都提醒辣子，離半年之約還差101天、還差90天、還差32天……

半年到了，正是北京最冷的陽歷二月末，辣子沒有表白。朵拉也不是吃素的，挽著一個追求她已久的帥哥出現(xiàn)在辣子面前。

辣子看了看他們挽著的手什么也沒說，只將那一大袋沉甸旬的塑料袋交給了朵拉，轉身走了。倒是朵拉想不開，這回她心里真的沒底了。她將美食送回宿舍后自己去街上散步，不知不覺竟走到了辣子師兄所在的菜館。

師兄好奇地問：“今天一個人？”

朵拉踢著腳下的一顆小石子說：“我和辣子本來也沒什么事，他根本不喜歡我。”

師兄匪夷所思地一笑說：“怎么可能？我給你看個東西。”

那是一段視頻，大概是某一次辣子在做菜時師兄偷偷錄下的，視頻里帥氣的辣子手腳麻利地準備著食材，和其他廚師并沒有什么不同。且慢，他為什么在刻字？每一份食材，小到一截做魚香肉絲，大到做剁椒魚頭的魚頭，他都用雕蘿卜花的雕刀去刻字，刻好再回歸到正規(guī)程序，該切絲的切絲，該切片的切片，該進蒸鍋的進蒸鍋。

朵拉把視頻翻過來調過去看了好幾遍，自己的手指也跟著刻刀的方向比劃去寫那幾個字，到了第五遍的時候她才在電閃雷鳴間看清辣子寫的是什么。

分明是：李朵拉，我愛你！

朵拉蹦起來歡呼，待師兄反應過來，他的手機已經(jīng)被朵拉帶著跑遠了。

朵拉歡樂地跑了兩站路才想起搭公交車會更快一點，下了公交車她直接去新生宿舍堵住借酒消愁的辣子，不顧他的悶騷抗拒，在他年輕的臉上印了一個熱辣的吻。

被吻后的辣子終于勇敢了起來。

偷來的時間

但朵拉的爸媽自從知道辣子在北京讀廚師學校就很擔心，生怕品學兼優(yōu)讀了個A類重點大學的女兒被小廚師拐走，每打電話總嘮叨不止，朵拉全當沒聽見。

作為一個主意正的姑娘，她早就做好了打算，畢業(yè)之后趕緊賺錢買房，買了房將戶口遷出去，這樣她與辣子領證結婚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等木已成舟，爸媽再怎樣反對都是枉然。

“辣子，你覺得我的想法怎么樣，是不是很棒？”朵拉在飯桌上問辣子。

“唔，不錯！我明天再多打一份工，多賺錢，早買房。”辣子積極地表態(tài)，雖然這時候的他已經(jīng)身兼數(shù)職。

辣子給朵拉夾了一塊剁椒魚頭說：“我們老師說剁椒魚頭是象征愛情的菜，就像開在餐盤里的并蒂蓮，咱倆多吃點?！?/p>

朵拉用筷子輕輕夾了一塊魚肉說：“我把并蒂蓮的一枝夾給你，你多吃點?！?/p>

辣子畢業(yè)后在朵拉的學校附近與人合租了一間房子，在師兄工作的小菜館做了廚師，而朵拉很忙，實習、寫畢業(yè)論文、找工作。

朵拉每天都去等辣子下班，菜館打烊晚，要到晚上十點左右兩個人才能手拉手散著步走回出租屋。這段十五分鐘的路程，朵拉神采飛揚地對辣子說很多事。

校園里的獎學金又發(fā)了，只是這是最后一筆了。

今天去面試，考官怎樣為難她，她怎樣聰明智慧又無敵地還擊回去。

上海月薪一萬塊的工作和北京月薪八千塊的工作，到底應該怎么選？

辣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沉默，他從來不發(fā)表言論，只借給朵拉一副用心傾聽的耳朵，臉上時而掠過贊嘆的神色。

直到某一天，朵拉接辣子下班沒接到，回到出租屋見他的東西全不見了，他們共同的熟人誰也不知辣子去了哪里，她才明白辣子走了，沒有離別語，沒有一張交代情況的字條。

朵拉失戀那段時間我曾從西安去看她，我發(fā)現(xiàn)這是我見過的最不優(yōu)雅的朵拉，她根本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每天都跑去辣子以前的學校以及工作的飯店，遇到人就問有沒有看到辣子，狀態(tài)瘋癲，誰都拉不住。

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到大學畢業(yè)，朵拉像變了一個人，一心要和辣子一起留在北京的她忽然厭棄了這座城市，只身去了上海。

朵拉在上?；斓煤芎?，聰明的頭腦和不遺余力地加班讓她得到領導的器重并很快升遷，兩年后保送出國，在國外一待就再沒有回來。

而辣子呢，在朵拉結婚后他的消息才逐漸出現(xiàn)在我們這些老同學中間。

他拜了一個國宴級的大廚做師傅，跟著師傅出國學習，技藝中西合璧更加卓爾不群。

師傅入股與他合開了一家菜館，地址就在朵拉大學附近，店里的主打菜是剁椒魚頭，卻起了一個拗口的名字：餐盤里的并蒂蓮。

一場付出終成辜負

高中同學聚會，朵拉沒來，辣子來了，沉默的男孩變成多金且健談的男人，成為女同學關注的焦點。

席間我問辣子：“讀高中時為什么不敢追朵拉？”

他喝了一些酒，云淡風輕地回答：“高中時我學習差，她學習好，我不敢追她。早戀會耽誤學習，我破罐子破摔也就罷了，影響了她的前程怎么辦？”

我點點頭繼續(xù)追問：“既然怕影響她，為什么還追去北京？”

他老老實實地回答：“本來我是該放棄的，假裝從沒愛過她多好？可是我把自己給騙了，我對自己說，我可以在北京、在離她近一點的地方看著她，只看著就好！”

我心里一震，“那為什么要走，為什么離開朵拉？”

辣子嘆口氣說：“我和她的戀愛時間本來就是偷來的，如果是現(xiàn)在的自己，打死我也不會離開她。可那時我一個月的工資只有三千塊，她馬上要簽約的工資是八千或一萬塊的；我每天工作到十點，客人點我炒一盤菜，老板給我多加一塊錢，而她的奮斗目標是在北京寸土寸金的地方買房子把戶口遷過來，我們好瞞著父母去領結婚證……”

辣子一口氣喝光了瓶里的酒，繼續(xù)說：“別以為我沒努力過，讀書時我打好幾份工，畢業(yè)之后我做廚師上班，同事們都睡懶覺，只有我早晨五點起床去做送奶工，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賺不到多少錢，那時的我在山腳，朵拉在山峰。也別以為我不傷心，剛離開她那段時間，我常常遠遠地跟著她，晚上就躲在招待所里大口喝酒大聲哭?？墒?，我能拖累她嗎？她是高飛的鳥兒，本來就該擁有更好的愛情……”

我在山腳，你在山峰，所以我愿意成全你奔赴更好的愛情。這句話讓我?guī)缀趿飨聹I來。

每個人的心里都有自認為最好的愛情，以自以為是的方式愛著對方是我們每個人的局限性。

可我還是要問他：“辣子，你后悔嗎？”

辣子想了一下，眼淚忽然涌了出來，狀態(tài)悲慟。他說：“當然。如果我早知道一個人的際遇是起起伏伏的，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可以擁有這樣的物質條件，我只會抓緊她，小心翼翼，絕不弄丟！”越洋電話里，我把辣子說的話轉述給朵拉，愛了辣子七年的她反而平和了，只自言自語說了一句話：“你愿我在山峰享受愛情，而那幾年我心里最好的愛情卻是在山谷與你頓居，蒸一份剎椒魚頭，盛兩碗米飯，會心一笑，看餐盤里并蒂蓮開?！?/p>

說這話的時候，朵拉已經(jīng)是一個混血男嬰的媽媽，在國內，她沒有牽掛了。

最美的青春在歲月里流逝，最美的愛情于錯過里磨損。

那—年愛著辣子的李朵拉，愛著李朵拉的辣子，已經(jīng)被鎖進了青翠的時光里。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