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

摘 要： 弗羅姆的人道主義倫理學體系對于“愛”的類型的思考和研究，突破了傳統(tǒng)理論科學和應(yīng)用科學的嚴明分際，在深度和廣度上都有所增益、極富特色，其研究成果與研究方法值得參考與借鑒。

關(guān)鍵詞： 弗羅姆 愛 類型

弗羅姆對愛的研究是全面又深刻的，他從不同角度對愛進行了劃分：從對象上，愛可以分為博愛、母愛、性愛、自愛和神愛；從本質(zhì)上，愛可以分為生之愛和死之愛；從方式上，愛又可分為重占有的愛和重生存的愛。隨后，弗羅姆對這些成對成組的愛進行了比較和剖析。

一、博愛、母愛、性愛、自愛和神愛

1.博愛

博愛是一切形式的愛的基礎(chǔ)，弗羅姆所指的博愛“就是對所有的人都有一種責任感，關(guān)心、尊重和了解他人，也就是愿意提高其他人的生活情趣。博愛是對所有人的愛，其特點是這種愛沒有獨占性”[1]。由此可見，博愛實質(zhì)上就是人類之愛，體現(xiàn)著人與其同類之間的團結(jié)和統(tǒng)一。博愛的原則是人人平等，這就需要穿透人們在容貌、智力、財富、地位等因素上的差別，發(fā)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共性，這種共性正是人類緊密結(jié)合的基礎(chǔ)，它使每一個人的核心本質(zhì)相關(guān)聯(lián)，從而使“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成為可能。

2.母愛

人與他人發(fā)生關(guān)系是從母親開始的，母親對孩子的愛是由血緣決定的，是天性。究其深層次的動機，弗羅姆認為，在更重要的意義上，母愛是一種“超越自身”的追求。母親不認為自己是軟弱無力的一個，因為她創(chuàng)造了生命，她自己的生命在孩子身上得以延續(xù)，這使得她的生活被賦予了嶄新的意義。母愛是對孩子的生活和需求做出毫無保留的肯定，不僅要給孩子“奶”，而且要給孩子“蜜”，即一方面要保護和關(guān)心孩子的成長，另一方面要培養(yǎng)孩子熱愛生活、創(chuàng)造生活的態(tài)度。真正懂得愛孩子的母親，不會懼怕孩子長大后與她分離，因為只有當孩子真正成長為獨立的自由的完整的人，他才有能力與母親分離。母愛那忘我無私的特點正是在這里得到最高形式的升華。

3.性愛

與博愛、母愛不同，性愛是男女一對一的結(jié)合，具有排他性和獨占性。男女雙方相愛之時要與對方合二為一的強烈情感容不得第三者插足，所有破壞這種合一的情感的人，都是敵人，都必對其報以強烈的敵意和妒忌，并以至死不渝的決心堅持自己的向往，所以才有今日確立的以愛情作為婚姻基礎(chǔ)的原則。性愛以兩個人的合二為一為最終目的，弗羅姆指出，只是在結(jié)合這點上，在生活的全部范圍內(nèi)徹底獻身這點上，性愛才具有獨占性。性愛是建立在博愛的基礎(chǔ)之上的，通過愛一個人，進而愛所有的人，愛所有的生命，兩者并行不悖。

性愛又是肉體與精神的結(jié)合，無性之愛與無愛之性都談不上是健康正常的愛?，F(xiàn)代人似乎更注重后者。對此弗羅姆提出自己的意見。兩情相悅無疑會激起與對方融為一體的渴求，但肉體的結(jié)合只是男女之愛的一種方式，而男女之愛不僅以肉體的結(jié)合為其完全實現(xiàn)之階段，“從根本上看，愛情是意志的行為，是人做的一項把全部生命交付對方的決定”[2]。在這個意義上，性愛的排他性不應(yīng)被曲解為“占有性”或“依賴性”，而是表明愛者雙方的共同意愿，所以性愛是一種責任和意志的行為。

4.自愛

長期以來，自愛被當做自私自利的同義語，弗羅姆認為，自私與自利實際上是相反的。自私是一種缺乏力量的表現(xiàn)，在心理學意義上，自私不過是想通過對他人的否定掩蓋和補償他對真實自我關(guān)心的失敗而已。自私恰恰是缺少自愛的結(jié)果。

由此，弗羅姆認為說愛自己與愛他人不相容是邏輯上的錯誤結(jié)論?！叭绻麗畚业泥従邮且环N美德的話，那么，愛我自己也一定是一種美德——而不是一種惡——因為我也是一個人。決不存在任何不包括我自己的人的概念”[3]。自愛與他愛在人與人之間必須聯(lián)系這一意義上是無法分割的。弗羅姆相信，如果普遍實現(xiàn)自愛，人道的真正的人的關(guān)系就能在社會里實現(xiàn)。

弗羅姆認為，現(xiàn)代文化的失敗不在于個人主義的原則，不在于他們過于自私，而在于他們不愛自己。顯然，他的這一結(jié)論在很大程度上洞穿了現(xiàn)代西方道德文化觀念的社會實質(zhì)，但同時，以愛解釋自私概念的道德本質(zhì)，不過是弗羅姆把愛這一情感力量過于理想化、夸大化帶來的不現(xiàn)實的理解。

5.神愛

從人類學角度講，宗教與人類自身的發(fā)展是相適應(yīng)的。弗羅姆認為，當社會文化結(jié)構(gòu)是生產(chǎn)型、開放性的時候，人對神的愛和對自身的愛就相一致，否則就相矛盾。弗羅姆指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正是這樣一個矛盾的社會。西方的宗教主要建立在猶太——基督教的傳統(tǒng)上，它為我們提供了關(guān)于自然界的解釋和道德原則的解釋——一種倫理。這種雙重功能的崩潰必然帶來雙重損失：盡管信仰上帝的人仍占絕大多數(shù)，但達爾文的進化論使宗教對自然界的解釋不再令人信服，宗教實際上失去了一條腿，剩下來的只是道德訓誡。當利己主義滲透到西方社會的每一個毛孔之中，導致道德文化的異化和衰退，宗教又如何要求人們毫無怨言地利他呢？事實上宗教的道德和冷酷、自私也是不相容的，這樣，現(xiàn)代資本主義“倫理”又砍斷了宗教的另一條腿，宗教再也不能發(fā)揮從前的功用，人們對上帝的愛正在逐漸衰敗和流于表面化。

二、重占有的愛和重生存的愛

弗羅姆指出，生存和占有是人性固有的兩種存在欲望。追求占有的趨向是隨著私有財產(chǎn)的產(chǎn)生而產(chǎn)生的?，F(xiàn)代人生活在一個唯利是圖和貪婪無比的社會中，大多數(shù)人都把占有視為最自然的存在方式，甚至是唯一可以接受的存在方式。而重生存的存在方式不是物的滿足，而是精神的充實，在自由、獨立和創(chuàng)造的前提下，積極主動地展示自己的能力、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人類有一種天生的根深蒂固的要求：表現(xiàn)我們的能力，有所作為，與他人發(fā)生聯(lián)系，逃脫自私自利的牢獄。對比這兩種存在方式，前者注重僵死的物質(zhì)，后者注重生動的經(jīng)歷，不斷更新自己、完善自己、超越自己的體驗。

以兩種尖銳對立的存在方式生活的人，在感情上也有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在重占有的愛中，情感不是一種體驗，而異化為一種物，一種可以占有的東西。重占有的愛只會束縛和支配所愛的對象，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父母對孩子的愛，還是配偶之間的愛，都已經(jīng)變得毫無生氣，他們體會不到愛給人帶來的愉悅感受。重生存的人會給予所愛對象充分的獨立和自由，他希望對方不斷地成長、完善，只因為他懂得：并不一定要占有它才能享受它。這樣的人能體會到分享的幸福，從自己和對方身上，體味到生命與情感奔涌時帶來的愉悅感受。放棄財富和自我中心無疑是困難甚至是痛苦的，但重生存的人明白，如果不這樣做，他就只能是重占有價值取向的奴隸，不能積極主動地生活、愛，永遠無法成長為健全的人。

弗羅姆相信，當人們用成熟的愛和客觀的理性面對生活的時候，他們就會選擇一種存在的生存方式而不是占有的生存方式?！按嬖凇币馕吨鴦?chuàng)造而不是接受，實現(xiàn)生命潛能而不是占有物品，更新自我而不是放棄自我?！罢加小眲t剛好與此相反。歷史上的先哲們，如釋迦佛、耶穌、?？斯?、斯賓諾莎和馬克思等，都主張人的生活目標應(yīng)該是存在得更好，而不是占有得更多。唯有存在的生存方式才能體現(xiàn)人生的真正意義，才是人精神健全的唯一途徑。

三、死之愛和生之愛

受弗洛伊德死本能和生本能概念的啟發(fā)，弗羅姆探討了“死之愛”和“生之愛”。

弗羅姆指出，死之愛是直接敵視生命的傾向，是真正邪惡的本質(zhì)，它觸及惡的核心。如戀尸癖就是死之愛的最典型最直接的表現(xiàn)形式，他被所有無生命的事物所吸引，迷戀于黑暗，活在對過去的記憶之中；為了反抗他所仇視的生命和所恐懼的未來，寧愿選擇重返子宮，甚至退回到無機物或動物的存在形式（這是一種非常極端的精神分裂癥的癥狀）；他冷漠陰沉、僵化死板、一成不變，按照機械的秩序生活；在談到疾病、死亡、葬禮時，他看起來最快樂，顯示出生機，因此，他對暴力充滿熱愛，人生的最大幸福和最高成就莫過于毀滅生命。弗羅姆以希特勒等人為例作出證明：戀尸癖表現(xiàn)出來的殘忍性和破壞性是“人有能力達到的生命中最不健康和最危險的一種傾向”[4]。

與戀尸癖相對立的是愛惜生命型，其本質(zhì)是與死之愛相對立的生之愛。維持生命、抵御死亡是愛惜生命型的最基本形式；更積極的則表現(xiàn)在與外在于自身的實體融為一體的趨向，生物的這種融合的結(jié)果就是創(chuàng)造出新生命。生之愛者為一切有生命的事物所吸引，他樂于創(chuàng)造、敢于冒險，不愿維持現(xiàn)狀，或進行機械重復。他們試著用愛與理性影響他人，他們關(guān)心自己和他人的成長，他們的觀點朝向未來。弗羅姆進一步指出，愛惜生命型的倫理學之善惡原則正在于：一切有利于生命的行為是善，一切有利于死亡的行為則是惡。“自由的人絕少想到死；他的智慧不是死的默念，而是生的沉思”。斯賓諾莎的這句話，絕好地表達了生之愛者的價值觀：善應(yīng)是所有促進生命成長與發(fā)展的行為。

當然，并不存在純粹的死之愛或生之愛，在絕大部分人身上，戀尸癖和愛惜生命型的傾向混合在一起，關(guān)鍵在于哪一種傾向比較強烈，以致決定人們的行為。任何人的感情，不論是善還是惡，只有當人試圖使自己的生活有意義時，他才能理解這種感情。然而，即便促進生活的感情的意義比破壞性和殘忍性的意義來得更大，后者還是和前者一樣能夠回答人的生存問題，它們確實從肉體上和精神上毀滅人的生命，不僅毀滅受害者，而且毀滅毀滅者自身。它們構(gòu)成一種悖論：“在追求生活的意義的時候，生命反過來反對自身。”[5]弗羅姆認為，這種理解在當今社會尤為重要。兩次世界大戰(zhàn)深刻而持久地影響他，他看到人們對戰(zhàn)爭的欣喜若狂，無辜的人們遭到殘酷的迫害、交戰(zhàn)國雙方士兵的相互殘殺等。他希望了解大眾行為中那些非理性的因素，熱烈地渴望和平和國際間的友好往來。因此，弗羅姆提出他的療法，即必須創(chuàng)造條件，使這種未完成的和不全面的存在——人（自然界中獨一無二的）成長為整個社會安排的終極目標。真正自由和獨立，以及一切形式的剝削性控制的終結(jié)，是調(diào)動生命之愛的條件，是可以擊敗死亡之愛的唯一力量。

弗羅姆的憂慮在他辭世三十多年后的今日社會依然有效，因為今天對破壞性和殘忍性的敏感度正在急劇削弱，面對死亡、正趨衰亡、非生命、純粹機械的事物的迷戀正日益增長。最明顯的例子，在今天的許多影視、文學和藝術(shù)作品中可以看到這種傾向，而且似乎沒有這些暴力、兇殺的內(nèi)容就不能引起觀眾的興趣。更嚴重的是，我們所處的年代并不比弗羅姆所處的那個年代平靜，雖然沒有大規(guī)模的世界戰(zhàn)爭，但局部戰(zhàn)爭持續(xù)不斷，地區(qū)沖突此起彼伏，恐怖與暴力陰云密布。在二十一世紀創(chuàng)造一個和平友好的國際環(huán)境，任重而道遠，但責無旁貸。

參考文獻：

[1][2]弗羅姆.愛的藝術(shù)[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7.

[3]弗羅姆.自為的人[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8.

[4]弗羅姆.人之心——愛欲的破壞性傾向[M].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88.

[5]弗羅姆.人的破壞性的剖析，摘自黃頌杰主編：弗洛姆著作精選——人性、社會、拯救[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基金項目：2011年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項目編號11C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