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欽
人與自然之間,似有種與生俱來的默契。就像我,冥冥間注定與云南的山水有個綠色之約。生長在閩東沿海平原的我,一撲入云南麻栗坡的老君山自然保護區(qū),心就發(fā)緊發(fā)疼,被戀人般地緊吸過去。
五月的春陽善解人意,當(dāng)我登上老君山,映滿眼簾的是一汪原始的南亞熱帶綠——不是通常意義上的碧綠,而是酣綠、醉綠。茸茵如毯的草坪,翠蓋斜偃的林木,彌望似海,泱泱欲騰。只有跌進這無邊無際的林海,在黑泥土綠草葉的芬芳中呼吸,你才會明白什么是“滿眼的綠”。
在參天古木蔭蔽著的老君山路上,盡是些從石縫里透出的涼意,不停地從腳底,誘惑著我的步伐。山上有許多誘人之處,像遍布山谷的鳳尾竹林,半山腰的大小深潭,深藏山腰的滴水洞,都堪稱大自然的絕世經(jīng)典。在密林深處,陽光透過樹縫射向地面,這里的森林覆蓋率83%,空氣每立方厘米含負(fù)離子6萬個,細(xì)菌含量趨近于零。據(jù)說,空氣質(zhì)量這般好的地方在南中國僅有十來處,不啻為名聞南疆的“天然氧吧”。已聞慣了城市中塵粉空氣的我,感受到了一種發(fā)自心底的舒坦。這感覺就仿佛是有東西在按摩我的喉嚨與氣管,并小心翼翼地刷去了上面的所有塵粒,然后又輕灑上了幾滴天然香水,讓我使勁地呼吸著。漸漸地,這種感覺傳到了心肺之中,進而又傳到了大腦,傳遍了全身。此時,我感覺到身上所有的細(xì)胞都在和我一起呼吸著,體內(nèi)的雜垢正在迅急地向外涌動。
老君山這座“綠?!?,以其良好的生態(tài)植被,涵養(yǎng)著四季雨水。源自老君山南坡的白嶺溪、翠竹溪等40多條溪流從西向東奔流,終年水花飛濺、流泉淙淙,在縱跨整個老君山后匯向紅河。年復(fù)一年、周而復(fù)始,老君山源源供給著紅河的水流,為下游子民默默作著奉獻。
在山上散步,清泉像一些透明的藤蔓,不是從腳下的石縫里爬出,就是從頭頂?shù)膽已律下湎?。它還像一種滇南特有的音樂語言,隨時隨地用水質(zhì)的聲音演奏出來。而這些流動著,像笛或像琴的泉水,更把生命存活所必須的補品氧,日復(fù)一日地制造出來,使這里的空氣,一半是凈心的音樂,一半是養(yǎng)心的負(fù)離子。當(dāng)滿山泉水從不同方向云集到一起的時候,一個壯麗的自然景觀,就在老君山形體最優(yōu)美的洼陷處形成了美人潭。確切地說,這潭里盛滿的不是水,而是一潭音樂,一潭氧氣。屏山人極具創(chuàng)造性,把美人潭流過的一條山谷命名為“吸氧谷”。現(xiàn)在想起來,穿過“吸氧谷”的那一刻,五臟六腑的感覺就是非同一般,身邊的一切,包括穿過樹冠,厚厚地篩落下來的陽光,都像一團綠水,飄浮在視野里。我不由放慢腳步,一邊細(xì)細(xì)地品著氧,一邊賞閱著潭邊的樹叢紅花,看著山崖上的風(fēng)景,心底涌上一陣陣清涼。
老君山水,就這么脈脈含情,流淌著原始的綠意,流動著原始的美!在這山野叢林造就的和諧之中,人們已很難再來修飾什么。
在綠意環(huán)抱的山間,看著碧綠的瀑潭,我頓時明白了俄國大作家普里什文的感悟:水是山的血脈??粗@一“眼”池水,我不想用人的手腳去碰撞污染它,只想借用山中的一縷清風(fēng),去與它交談。游興盎然的我,徑入林木深處,沿途中像擁抱朋友一樣,抱住那些經(jīng)歷千年的古木,想從它們身上捕捉一些大自然演化的信息。這個有著三百多種南亞熱帶植物的地方,在我出生的多年以前,就被國際林業(yè)界美譽為“地球活化石的寶庫”。當(dāng)我站在這些植物家族中,置身于被列為“植物貴族”的中華桫欏、長蕊木蘭、云南穗花杉等樹種面前,我好像看到了人類的祖先。事實上,樹木亦是我們的祖先,我們的祖先就像樹木,兩者同在這片大地上,一代代和睦地生活著。只是到了今天,能像老君山還保存著如此天然的生態(tài)體系,著實是絕無僅有。細(xì)想,與巴爾別克巨石場、加州“死亡谷”、比薩斜塔等世界聞名的旅游勝地處于同一緯度——北緯22度上,竟保存著中國西南完整的成片原始森林。在這種環(huán)境中,這片保留完好的常綠闊葉林,宛若一顆彌足珍貴的綠寶石,把溶溶生機留在地球的一個經(jīng)典緯度上?;蛟S,老君山極通人性,才把自己修養(yǎng)得如此蔥綠和幽靜,才向每位觀賞者,把一座蒼翠欲滴的滇南山水,自然大方地打開。
正值春夏之交,雨后的杜鵑在老君山上盛開的無拘無束,怒放成密密匝匝的“杜鵑長廊”, 它們既相約溪流小徑之旁,悄然燦爛;又扎根懸崖絕壁之上,傲然于春風(fēng)。滿眼的杜鵑映紅了百里老君山的山坡,與郁郁蔥蔥的竹木交相輝映,燃燒著生命的激情。那滿山杜鵑絢爛到天涯之遠,猶如紅旗迎風(fēng)鋪展,不由讓我吟哦起唐朝大詩人成彥雄的佳句,“杜鵑花與鳥,怨艷兩何賒,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p>
凝眸蔥蘢的老君山,我腦海中閃現(xiàn)出這樣一幅畫面:走進幽靜的高山草場,點起篝火,支起帳篷,皓月當(dāng)空,聆聽蟲鳴,對酒當(dāng)歌,海闊天空地暢談,這簡直就是一種詩意的生活。寫到這里,我忽然感到了手中的筆很沉重。因為擔(dān)心老君山的那些處子之美,被我埋沒在一堆文字里面,又惟恐把它寫得太美了,而招來一些破壞性的災(zāi)難。為此,我希望走進老君山的人,都能學(xué)學(xué)普里什文或梭羅,做一名生活中的善待山水者。
回眸之間,我仿佛看到那高高的老君山上,有一群熱愛家園、熱愛生態(tài)的人們,正為子孫萬代栽下片片濃密的綠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