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與自我的硬殼
據(jù)說水仙花的來歷與一位神話人物有關(guān)。那位叫作那喀索斯(Narcissus)的古希臘美男子,愛上了自己水中的倒影,終日坐在水邊觀賞自己的身影,以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餓死之后便化作了溪邊的水仙花。于是,這株美麗的植物,也有了另一種意蘊:自戀(Narcissism)。
所有看過有自己“在場”的集體合影的人,大概都有這樣的體驗:我們的目光迅速而敏捷地掠過或多或少的人頭,準確地定格在自己身上。
網(wǎng)絡時代,這種體驗已經(jīng)被放大到無與倫比。手機屏幕就像一泓潭水,深不見底卻平整清晰,我們于或坐或臥或行或立之間,俯身觀賞著自己的倒影,每天每天,讀我千遍也不厭倦。
我們每個人都是那喀索斯。水中的水仙花總是那一株最為奪目,即使寂寞,也是因為感慨其他植物理解不到自己的美麗。
我們每個人又都不是那喀索斯。水中的水仙花從不寂寞,它總是在與其他的植物一起出演,觀看的人總能看到別人的觀看。
很早就有社會學家把這叫作“印象管理”。人生如戲,日常生活中我們時時都在整飭自我,也就是管理著我們想象中別人眼中的自己。網(wǎng)絡時代,手機像鏡子一樣,已經(jīng)無處不在地嵌入了我們的自我表達,同時折射著觀眾的目光。
自我的外殼既因此而堅硬,也因此而脆弱。我們那么“自我地”呈現(xiàn)出一個自我,哪怕就像嬰兒一樣吐一下舌頭(也許,“自我就是這么任性”,呵呵),可我們又那么強烈地呼喚著觀看,即使你表現(xiàn)得從來都不在乎。來啊,你們來看我啊……一分鐘都過去了,兩分鐘……
當外殼開始松動時,會有種子破土而出。每個人心底都有很多種子。那喀索斯的枯坐絕不枯燥,他的想象早已是萬里鵬程。一定有些被壓抑的形象,從倒影中澎湃而出,攪得我心蕩漾。在網(wǎng)絡上披著一件馬甲,在專欄中更換一個筆名,迎來的不僅僅是文風的變化,還有與更豐富的自己的對話,與觀看者的新的互相對視。
神話是否是悲劇,取決于你的自我,準確地說,是特定時刻某個自我的涌動。為一場絢爛的愛付出生命,大概是一個肯定的理由,甚至“任性”根本都不需要理由。只是,于我,還是覺得那是一場悲劇。因為,大部分時間里,我的自我都相信:身體,至少與想象同等重要。
為此,這個專欄將一如既往地堅守:當我們在想象中相遇,且對話的時候,我一定要讓自己覺察出身體的分量,也就是,想象開始起步的這個現(xiàn)實,現(xiàn)實中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