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共識書院讀戈爾巴喬夫的自傳《孤獨相伴》,特地請了蘇聯(lián)和東歐專家金雁教授來導讀,其間說到波蘭,說起了著名的團結工會領袖瓦文薩。金雁說,現(xiàn)在波蘭對瓦文薩的負面評價很多,但是當年瓦氏可是風云人物,盡管他沒怎么上過學,甚至寫東西連語法也常常出錯,但是,他非常會講話,而且直來直去。相比較官員的空來空去,學者的繞來繞去,老百姓一下子就被抓住了心。
這里就帶來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會說話和會聽話。蘇聯(lián)解體前,共產(chǎn)黨內(nèi)的腐敗和官僚化非常嚴重,語言的腐敗也是一種。當時,形成了一種“麥克風”語言,也有人稱之為“黨語”,就是在特定的場合說的語言,聽的人知道,不用把這些話當回事,說的人自己也知道,沒有人聽自己這些話,但是不說又不行。當然,這里不是單指嘴里的話,印在紙上的,報紙上、書籍上,也都是這類語言。這些報紙書籍的命運就是從印刷廠到造紙廠。
和這種語言對應的是“廚房語言”,就是老百姓平時接觸的語言,可以暢所欲言,說的都是真話。
如果真的有一天兩種語言對決,那么,獲勝的一定是“廚房語言”,二十多年前的波蘭已經(jīng)提供了例證。
其實,今天的中國,也隨處可以看到這樣的現(xiàn)象,在大學里,有的教授語言生動,口若懸河,也許肚子里只裝了70分,但是他能倒出90分,聽得學生也是聚精會神;而有的教授,也許肚子里有90分,但是,語言刻板枯干,只能倒出60分來。聽得學生昏昏欲睡,或者索性溜號。這也說明說一種別人愛聽的能夠聽懂的語言是多么重要。
因此,要認真研究如何說話,不但要掌握語言藝術,還有要了解聽說話的人是什么背景,什么心理狀態(tài),等等。還可以再延展一下,國際上也有說和聽的問題。有的時候,在國際上也常常碰到聽不懂你話的人,不一定是單純的語言表達不清楚,而是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對語言內(nèi)涵的理解不同。
最近幾年,我去過幾次美國,由于兩國文化差異,有些我們認為說得很清楚的話,美國人總是滿眼狐疑。例如,說中國要和平崛起。他們就想了,崛起,就是一個很突兀的山峰陡然升起,這是劇烈的變化,怎么能夠和平呢?于是他們有人就會聯(lián)想到中國的經(jīng)濟車輪持續(xù)幾十年在高速運轉,中國在南海姿態(tài)很強硬,中國軍費增加了,人民解放軍在不斷增強軍備,怎么就能證明是和平崛起呢?
再例如說新型大國關系,中國領導人多次提出,中美之間要有新型大國關系,美國人表面上也呼應一下,但是沒有實際的動作,看得出來,他們并不熱心。我問他們?yōu)槭裁??他們說,中國人喜歡說宏觀的事情,喊口號,但是,里面是什么內(nèi)容,我們不知道。我們喜歡做實際的事情,而不是口號。
站在美國人的角度,他們的理解不無道理,因為他們習慣的是自己的文化和自己的話語方式,他們不了解,中國的文化和傳統(tǒng)里,有的時候,看似口號的話語其實是行動的綱領,而綱領是統(tǒng)管一切具體細節(jié)的,“綱舉目張”這句成語,用英文來翻譯也許會很累。而中國傳統(tǒng)中的“相反相成”,也是和平崛起的哲學依據(jù)。
但是,如果我們希望自己的觀點能夠被對方接受,也一定要了解對方的文化和對方的心理,盡可能用對方聽得懂的可以接受的語言。即使要用言簡意賅的話語,也要跟上掰開了揉碎了的解釋。
當然,除了說話,還有聽話的問題。很多人既不會說話,又不會聽話,明明別人在罵你,你還給一個笑臉,明明別人在示好,你卻把他看作是挑釁,這樣,就造成了很多誤會。
會說和會聽,是人與人之間甚至也是國與國之間交往的起碼要求,而現(xiàn)在,很多人還只是在這“兩會”的門口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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