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自己的青春期,記憶最深刻的有兩件事:一是自己想吃蘋果時洗了兩個放在果盤里,還沒來得及吃,媽媽看到了,當時她非常開心地問我:你是給我也洗了一個嗎?我有點錯愕,但是很快回答道:是的!媽媽對我說:謝謝!閨女真的長大了,會疼媽媽了!那一刻很羞愧,但也體會到一絲以前從未有過的自豪,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我試著在生活中扮演一個照顧母親的角色,而不僅僅是被照顧的角色。
后來,當公交車上空出唯一一個座位,我對媽媽說:你坐吧!我年輕。媽媽微笑著坐下了,我感到胸腔中充滿了難以名狀的自豪感和滿足感,那一年我十三歲,第一次對自己使用了“年輕”這個詞,在那之前,媽媽總會說:你小,我是大人。
懷孕時問咨詢師朋友,生產時該注意什么。他告訴我一定要記得,孩子在和你一起用力,你用力,他就和你一起用力,你如果不用力,孩子則要分擔你的那部分辛苦。
整個生產過程,我都像女戰(zhàn)士一樣勇猛,內心不斷對孩子說,加油!加油!媽媽在和你一起努力!
我的生產過程非常順利,盡管那是我和孩子此生的第一次分離,但是我為她感到驕傲,也為自己感到驕傲。
沒有母親會幻想孩子一直生活在自己的肚子里,可是當孩子進入青春期,很多母親會舍不得讓孩子再一次從精神上來一次更徹底的分娩,在那場分離真正到來之前,很多母親的擔憂會勝過自豪。
然而生命力是不可逆轉的,每一個生命都渴望更加成熟而獨立,每一個孩子內心都渴望這次分離,盡管他們也和父母一樣不舍。
青春期的痛苦屬于父母和孩子雙方,那是一個撕扯的過程,一個孩子和父母之間需要足夠的沖突和張力來完成分離,一個相對成熟的人要像從子宮中分娩一般,再一次從父母的精神懷抱中分娩出來,這樣的過程,不可能毫無掙扎和痛苦,因為雙方都在撕扯。
我的青春期并不僅僅包含成長的喜悅,我與父母之間的沖突曾經讓我們都非常受傷,如今看到處于青春期的父母與孩子,我常常想告訴他們,沖突是分離的必經之路,因為成長所需要的張力,必然來自沖突。
但是勇敢的母親應該像分娩時一樣,盡量去做那個分離的推手。
我曾經見過很多在公交車上毫無羞色坐在老弱病殘席位上的青春期孩子,站起來比身旁的母親高出半個頭,只因為自己背著書包穿著校服,可以公然無視上車的老人,將頭扭向窗外。旁邊的母親不覺得難堪。這樣的保護讓孩子與“承擔”絕緣,也與成人的自豪感無緣。一個孩子永遠享受幼兒的優(yōu)待,就永遠體會不到成人的尊嚴。這樣的孩子想要成長,如果生命力足夠,必然要比普通孩子多付出雙倍的力氣去逃脫父母,如果生命力不強,則很可能永遠停留在那個臨界點,一輩子學不會成熟與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