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鄉(xiāng)小城的中心廣場上,我邂逅了初中三年級時一起上下學的女同學。那是一個初秋的傍晚,我領著剛從充氣城堡中出來的兩歲半的小朋友,她正牽著五歲的女兒,肚子里還有即將出生的第二個寶寶。她笑著說,剛剛在家還和姥姥說起你呢,居然就見到了。
我有時也想起她,尤其在老家門前那條馬路上走過的時候,忍不住會想:城市這么小,怎么沒有偶然遇到從前的朋友呢?尤其是她,她姥姥還住在附近的那棟樓里吧。我們有十多年沒見面了,我讀高中時她讀中專,那時我們還斷斷續(xù)續(xù)見了幾次,后來聽說她去新加坡打工了,再后來,聽說她嫁了個經(jīng)常遠航的船員。
初二開始我們在一個班,早上她來叫我上學,晚上常在一起做作業(yè)。多半時間是去她家,她家的房子很寬敞,寫字臺光線明亮,父母不多話,在寫作業(yè)的時候會送來洗好的水果。
那時,我很迷戀一部叫《超人》的譯制片,每天上下學路上都會跟她討論劇情,多數(shù)時間是我在自說自話,激動不已,間或也議論幾句班里的男生。她是個素凈淡然的姑娘,說話慢悠悠的,也很少表達自己的感情。后來,她媽媽生了重病,爸爸陪著去外地住院,姥姥、姥爺來照顧她的飲食起居。有一次我在她家里做作業(yè),她媽媽打來電話,跟姥姥說了幾句,又叫她接電話,她“嗯”了幾聲就掛掉了,回來還不斷絮叨:我該說什么呀,有什么好說的……這讓我很詫異。
她媽媽去世后,爸爸再婚,便搬到女方家里住了,原來的樓房就讓姥姥、姥爺住著,陪她一起生活。這些在人生中應該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在她的臉上和心里似乎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依舊平靜地接受了,還愉快地跟我說起新媽媽那邊有個親戚是我們高中的學生會主席,口才特別好,是少女偶像。
后來我們就像許多當年的同學一樣,沒有聯(lián)絡了。我偶爾聽到有人評價她的婚姻:船員收入不錯,可是長期不在一起生活,也不好。
這次,站在廣場上的她說,老公換工作了,因為想陪在孩子身邊。她的面容依然素凈,掛著淡淡的笑容,仿佛歲月不曾留下痕跡,這樣的她應該是幸福的吧。她女兒和她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穿著白色連衣裙,梳著精致的小辮子。我們執(zhí)手相看,我腦中閃過許多過往的場景和話語,說出來的只是:你姥姥還住在那里吧?姥爺不在了?身邊的兩個小朋友都有些不耐煩,拽著各自媽媽的手走向不同的方向。
我知道這寒暄不會太久,遲疑著,最終沒有問她的電話號碼。她也沒問我的,或許各自的生活圈子離得太遠,就算存下了號碼也根本不會打電話吧。電話是用來處理緊急事情的,而我們并沒有太實際的事情要講,這樣的沉默相視不適宜出現(xiàn)在電話里。
僅僅說了幾分鐘的話,就那樣分開了,我總覺得缺點兒什么似的,往前走的時候忍不住一再回頭。夜里又夢見了她,然后突然在午夜兩點鐘醒來,感到一陣落寞:老友相見,這樣難得的邂逅,不是應該暢快地聊一下年少時光嗎?班里的那些同學都去了哪里?這些年我們各自都經(jīng)歷了什么?我著急前往的地方有那么重要嗎,多停留一會兒有什么不好?
我悄悄起身,拉開抽屜尋找過去的相冊,努力還原記憶中的許多情形。然后只能暗暗責怪自己:如此不愿失去,卻沒有用心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