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水

2014年1月19日，安徽省來安縣人民法院，24歲的文麗穎狀告養(yǎng)父母，要求解除收養(yǎng)關系。奇怪的是，被告和原告不是劍拔弩張，而是深情相望，當法庭裁定雙方收養(yǎng)關系不成立時，雙方歡呼雀躍，眼淚播灑在法庭上。文麗穎跟“哥哥”文東虎緊緊擁抱在一起，養(yǎng)母抹著眼淚說：“孩子，祝賀你們啊，我們又是真的一家人了??！”這到底是咋回事呢？

1989年3月，安徽滁州來安縣的文峰、李慧玲夫婦，抱養(yǎng)了一個朋友超生的女兒，取名為文麗穎。當孩子抱回家時，李慧玲對兩歲的兒子文東虎說：“虎子，這是你的親妹妹，你今后要保護好妹妹?。　?/p>

兩歲的文東虎，看著這個有著一雙漂亮大眼睛的妹妹，友好地將自己的玩具汽車給她玩。李慧玲不由笑了起來：“虎子真乖，現(xiàn)在妹妹還小，還不會玩汽車。等她再長大一點，你就可以帶著她玩了?！?/p>

為了不讓別人議論女兒的身世，文峰夫婦帶著一雙兒女從鄉(xiāng)下搬到了縣城居住，兩人在小商品市場開店維生。兩歲的文東虎對妹妹是怎么來的，是沒有什么記憶的，隨著年歲增大，他一直以為文麗穎就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兄妹倆的感情一直很好。

因為父母都很忙，文東虎每天都帶著妹妹玩，有時候妹妹玩累了，他就將妹妹背回家。文麗穎上初二那年，崴傷了腳，整整兩個星期，都是哥哥背著她上下學的?？梢哉f，哥哥的背，是文麗穎最溫暖的港灣。

一晃，22年過去了，兩人都到了找對象的年齡。在文麗穎心中，她一定要找一個像哥哥一樣帥、一樣對自己好的男孩;而在文東虎眼里，如果能找到一個像妹妹一樣漂亮、溫柔的姑娘，就是莫大的造化了。

2011年9月的一天，在滁州一家經(jīng)貿(mào)公司做文員的文麗穎，忽然遭遇車禍，左腿骨折，并割斷動脈，造成大失血，被送到醫(yī)院后，血庫適合她的存血不夠，需要親人緊急輸血。沒想到，文峰夫婦和文東虎的血型，都跟她不合。幸虧三個O型血的志愿者趕到，接力為她獻血，才讓文麗穎轉(zhuǎn)危為安。

事后，兄妹倆都很疑惑，既然他們是同父同母，怎么文麗穎跟其他家人的血型都不合呢？在他倆的追問下，文峰夫婦只好揭開了文麗穎的身世之謎。

得知真相，兄妹倆都震驚了！

父母離開了，在滁州一家醫(yī)藥公司做銷售工作的文東虎，向公司請了兩個月假留下來照顧妹妹。以往，兄妹倆無論誰病了，都是彼此照顧，父母則放心地去忙生意。老人卻沒有想到，一對兒女的感情起了變化。

根據(jù)文麗穎在接受筆者采訪時的幸?；貞?，那天在醫(yī)院病房哥哥給她打來稀飯，可她覺得口苦，不想喝。哥哥拿著勺子舀了稀飯送到她嘴邊，說：“小穎乖，喝一點嘛?！边@在過去，文麗穎會跟哥哥耍點賴，鬧夠了，然后乖乖喝下去?？赡翘欤粗绺缣蹛鄣难酃?，忽然感到心怦怦直跳，臉在發(fā)燙，有點忸怩不安;她的情緒，感染了哥哥，一時變得手足無措。后來，他把碗遞到妹妹手里，說：“要不，你自己喝吧？”

文麗穎無聲地接過碗，小心地喝了起來。這碗稀飯，讓兄妹倆明白過來，兩人的關系，跟過去不同了！

在文麗穎住院的那一個月時間里，文東虎一下班就來照顧妹妹，那種血脈相連的兄妹感情似乎變了，但另外一種美妙的情愫，卻在兩人之間悄悄滋長……

一個月后，有親戚給文東虎介紹了一個對象，說女孩在事業(yè)單位上班，長相和性格都不錯，可相親那天，文東虎卻推說要接妹妹出院，改天再約見面時間。

文麗穎出院時，身體虛弱，文東虎就蹲下來，要背妹妹到樓下。文麗穎猶豫了一下，還是趴在了哥哥的背上，她覺得那種感覺變了，不再是兩小無猜的哥哥的背，而是一個成熟男人的背，她第一次覺得一種男子漢氣息撲鼻而來，讓她感到局促，有點忸怩;文東虎也覺得背上不再是親親小妹，而是一個青春氣息正濃的大姑娘了。兩人都小心翼翼。

等下了樓，文東虎把文麗穎放了下來。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親親哥哥的脖子，而是拄著拐杖附在他的耳邊，用細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了一句：“謝謝你?！?/p>

兄妹倆的臉都紅了，都長出了一口氣。

過了幾天，親戚又打來電話，讓文東虎去相親。他心里仍然有點不情愿，父母都勸他去見一見。文東虎還沒有說話，文麗穎忽然嘀咕了一句：“真有那么好嗎，未必配得上我哥哥，哼！”

女兒這句帶著某種情緒的話，讓文峰、李慧玲夫婦面面相覷，文東虎忽然說：“那算了，不去了?！?/p>

李慧玲覺得不好對親戚交代，文麗穎說：“我陪哥哥去，幫哥哥把把關。”李慧玲納悶地說：“你不是身體不方便嗎？”“我拄著拐去，萬一走不動，哥哥就背我！”一貫溫柔的文麗穎忽然變得霸道起來。

于是，兄妹倆一起出門坐車，一路上，居然沉默無言，誰也不知道說什么，無話不談的兄妹倆，彷佛剎那間變得陌生。到了約定的酒店，文麗穎忽然說走不動了，不想上樓了。文東虎停下來，為難地看著她。文麗穎的眼睛里已經(jīng)涌出了淚水，說：“你去相親吧，我打車回去了。我不看了，你喜歡她，我就會喜歡她。”

文東虎覺得妹妹根本就不愿他相親，忽然膽子一壯，說：“妹妹，你如果不喜歡，我就不上去了……我們回家。”文麗穎含著眼淚說：“那你跟人家打個招呼?！?/p>

文東虎蹭蹭地跑上樓，對方還沒有來，打電話過去，她說還沒有出門。他松了一口氣，說：“非常抱歉！正好我有點事，那以后再說吧。”對方說隨便，就掛了。

在回來的路上，文麗穎還是淚流不止，文東虎將她攬在懷里，輕聲安慰著。文麗穎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說：“哥，你別給我找嫂子了，好不，我……”

文東虎緊緊摟著文麗穎，百感交集。自從知道妹妹與自己沒有血緣關系后，他惶惑，痛苦，難以接受，可到了后來，內(nèi)心里卻充滿了一種異樣的歡喜，在不知不覺中，這份兄妹情在他心目中升華成對一個女孩純真的愛戀;沒想到，文麗穎對他的感情也是如此！endprint

愛情是火熱的，可感覺卻是別扭的，畢竟20多年來，兩人都是兄妹關系，忽然變成了戀人，別人會怎么看呢？父母會接受嗎？兩人決定先瞞著親友……

轉(zhuǎn)眼到了春節(jié)，一個追求了文麗穎三年的男同學，托人上門提親。李慧玲見對方條件不錯，表現(xiàn)得很熱情，文麗穎卻堅決地拒絕了;文東虎也說那個小伙子不好。一句話，讓李慧玲很生氣，怒斥兒子說：“你不說還好，一說我就來氣，你小姨都說我了，你兩次放人家鴿子，讓你小姨臉都丟光了。那姑娘我也看到了，要模樣有模樣，要條件有條件，你還愛理不理，現(xiàn)在人家找了一個公務員，比你強多了！”

文東虎急忙求饒說：“媽媽，你別怪我了，其實，我有對象了，保證是一個超級好的姑娘，你別急??！”

文麗穎也跟媽媽保證，肯定會給她找一個滿意的女婿。李慧玲這才轉(zhuǎn)怒為喜：“有對象了就帶回來唄，現(xiàn)在大過年的，一起也喜慶喜慶?。　?/p>

兩人唯唯諾諾，都沒有答應。一天晚上，兩人躲在衛(wèi)生間接吻，忽然聽到母親在外面咳嗽了幾聲，頓時嚇得膽戰(zhàn)心驚。兩人悄悄地回到各自房間，發(fā)短信交流，說母親可能發(fā)現(xiàn)了，該怎么辦？不如坦白……

李慧玲這天確實發(fā)現(xiàn)了兒子和女兒的秘密，大吃一驚，急忙回到臥室告訴老伴。文峰最初不以為意：“他倆一直打打鬧鬧的呀！”李慧玲著急地說：“這次不一樣了，自從知道了小穎的身世，兩個孩子就變得客氣了，忽然又這樣親熱，我看太不正常了！”

兄妹倆談戀愛？文峰覺得問題嚴重了，可夫妻倆商量了半天，覺得反正兩人沒有血緣關系，文麗穎是自己養(yǎng)大的，又漂亮又聰明，如果嫁給兒子，兒媳和女兒都兼了，總比找一個陌生女孩來做兒媳強??！

夫妻倆決定分頭找兩個孩子談話，看他們是什么意思。結(jié)果，文東虎堅決地告訴父親，他一定要娶妹妹;文麗穎則羞澀地告訴養(yǎng)母，她非東虎哥哥不嫁。

文峰夫婦原本還擔憂女兒知道身世后會有什么想法，如今再無后顧之憂。他們征求文麗穎親生父母意見，對方也同意兩人結(jié)婚。為了讓親友和鄰居們接受兄妹變情侶的事，他們開始披露女兒是抱養(yǎng)的……

盡管這樣，文家的兒子和女兒談起了戀愛，還是讓親友鄰居們覺得怪怪的。有的不信兩人沒有血緣關系，覺得是亂倫，文家故意這樣說，是想遮羞;有的則說，魚不親水親，鳥不親山親，兩個孩子再怎么著也是一起長大的兄妹，怎么能做夫妻呢，真是冤孽?。?/p>

為了躲避輿論的壓力和大家異樣的眼光，文家人不得不搬家，換到了滁州一個新小區(qū)居住。

2013年5月，文家買了新房，決心為兩個孩子辦婚事。孰料，當兩人去來安縣民政部門辦理結(jié)婚登記時，被告知兩人屬兄妹關系，不能辦理結(jié)婚登記。兩人一再解釋文麗穎是收養(yǎng)的，兩人沒有血緣關系。但工作人員表示，收養(yǎng)的孩子和親生孩子，在法律上享有平等的權(quán)利和義務，既然兩人是法定的兄妹關系，就不能結(jié)婚。唯一的辦法，就是通過向法院起訴，由法院判決解除文峰夫婦和文麗穎的收養(yǎng)關系。

此時，距離文麗穎被文峰夫婦收養(yǎng)，已經(jīng)過去了24年時光，文麗穎和養(yǎng)父母在感情上早就融為一體，讓她向法庭狀告養(yǎng)父母，雙方成為冰冷的原告和被告的關系，這是她無法想象的。她流著眼淚說：“按照古話說，打罵父母，就要天打雷劈，我怎么能去法院告你們呢？這么忤逆不孝的事，我做不出來啊！”

李慧玲也是淚流滿面：“孩子，不這樣，你和虎子就不能結(jié)婚。不告，你是我的女兒;告了，你是我的兒媳，還是算作女兒。別怕，你去告吧！”

就這樣，文麗穎一紙訴狀，告到來安縣人民法院，要求解除跟文峰和李慧玲夫婦的收養(yǎng)關系。

2014年1月19日，法院開庭審理后認為，當初文峰夫婦在收養(yǎng)文麗穎時，并沒有去民政部門辦理正規(guī)收養(yǎng)手續(xù)，也未進行公證，被告與原告之間雖然形成了事實上的收養(yǎng)關系，但缺乏相應的登記手續(xù)，故該事實收養(yǎng)關系不受法律保護，原告的訴求予以支持。

判決下達后，被告、原告席上一片歡騰，雙方都流下了欣喜的眼淚。文麗穎和文東虎更是緊緊相擁，慶幸兩人可以正式走入婚姻殿堂。李慧玲抹著眼淚說：“這下真的成為一家人了，好啊，好??！”

當天下午，文東虎和文麗穎就趕到民政部門辦了結(jié)婚登記，并去縣公安局戶籍中心更改了戶籍資料，兩人由親親兄妹變成了恩愛夫妻，花好月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