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所民辦學校就讀的春燕，今年10歲，臉龐黑里透紅，穿著低檔落伍。她很少說話，老師提問，總是搖頭不語；她不做作業(yè)，老師逼緊時，總是以淚洗面。時日已久，老師同學都習慣了這個白癡。

今年，原先教語文兼班主任的那位老師離開了，代替她的是一位新聘的年輕女教師，這位女教師名叫徐敏。上第一節(jié)課時，她就注意到坐在后排的矮個春燕，看黑板、看老師總是翹首抬頦。徐敏走到她跟前看了看，然后柔聲跟前排同學們商量說：“這位同學個頭矮，不方便看黑板、看老師，哪位同學發(fā)揚風格，主動調(diào)換一下？”話音一落，就有急性子同學道：“老師，她叫春燕，她從來不學習，不做作業(yè)，她是白癡，她坐哪都一樣?！苯又?，有好幾個同學隨聲附和。春燕翻著白眼，氣鼓鼓地低下頭，自顧自摳著指甲。當徐敏轉身時，她尖著嗓子叫喊道：“我不是白癡！”徐敏對她的話沒太在意，但心里既焦慮又同情。

徐敏上了幾堂課，發(fā)現(xiàn)春燕果然不交作業(yè)。一次評講作業(yè)時，問她是不是每題都不會做，春燕低頭不答，又習慣地摳指甲。徐敏反復問，她終于在喉嚨里說：“我會……”話一出口，一個調(diào)皮學生搶白道：“老師，她不會，她是白癡！”春燕突然抬起頭，氣咻咻叫喊道：“我不是白癡，你才是！”“不承認？不承認就到黑板上默寫一首最簡單的詩……就……就孟浩然的《春曉》吧，寫出來就給你摘帽子！”同學們報以贊同的笑聲。徐敏批評了調(diào)皮學生，教導同學們要尊重人格，要幫助愛護弱智同學，說后轉向春燕，向她投去鼓勵、支持、熱切的眼神。春燕雙眼淚水盈盈，呆滯地望著老師。徐敏走到她桌前，用開玩笑的口吻激勵說：“春燕，能不能創(chuàng)點奇跡給‘美國佬’看看？”春燕破涕一笑，卻又立刻收斂，恢復平素的古板。她用褂袖擦了擦淚眼，躊躇片刻，怯怯地走向黑板，拿起粉筆，頃刻間，“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清清楚楚地出現(xiàn)在黑板上。徐敏一看，不僅準確無誤，而且字跡流暢、俊秀。春燕轉過身，目視老師。老師帶頭為她使勁鼓掌，接著幾十雙小手也“呱唧呱唧”一陣爆響。

這之后，春燕仍然不跟同學交流，仍然不回答老師的提問，仍然不交作業(yè)。徐敏百思不得其解：這孩子不像白癡，到底怎么啦？

一天放晚學，徐敏遠遠跟在春燕身后，一直跟到菜市場旮旯處的一間小屋前。小屋很矮，屋前有一中年男子蹲在地上修理破舊自行車。不遠處有個矮凳，矮凳旁有堆拾掇整齊的韭菜。

就在徐敏準備進屋時，室內(nèi)傳出爭吵聲。只聽小女孩抽泣著說：“現(xiàn)在調(diào)來了新老師，我不裝了！”“不裝？你有本事弄錢補交學費就不裝！”婦女聲音很尖厲?！耙b你去裝！……反正當著新老師的面……我說了……我不是白癡。”“你你你！好??！打死你不爭氣的東西！”婦女揚起大巴掌，陡然發(fā)現(xiàn)有人在看韭菜，立即收手轉身出去了。“大姐，買?。俊彼τ貑??！班蕖皇?，我是春燕老師。”“老師？進屋坐，進屋坐！”

屋里很暗，太陽掛天就亮著燈泡，像個小桔燈。女子嘴巴翕動了幾下，想說什么又沒說出，還是徐敏先開了口：“春燕這孩子，我看智商沒問題，她怎么一直不做作業(yè)呢？這是怎么回事？我今天家訪，想了解情況，幫助她……”“老師，她不會做！”徐敏的話被打斷，女子在自己頭上戳了戳，“我女兒……她……她這里……有點問題……白癡……”“我會做，我不是白癡！”春燕在里屋叫喊，女子渾身一顫。徐敏挪步準備進去，女子搶先一步，攔?。骸袄蠋煟锩媾K，氣味難聞。老師別聽她瞎說，她什么都不會做，從來都不會！”見徐敏執(zhí)意要進，女子轉身迅速來到一張小桌旁，慌慌張張將一大摞本子往桌肚底下塞。春燕搶奪，女子瞪眼。徐敏說：“讓我看看?！迸右娎蠋煈B(tài)度突然威嚴起來，只好松了手。徐敏認真地翻閱了一陣子，問春燕：“全是你做的？”春燕咬著下唇，淚珠點點，微微點頭。徐敏又粗略地復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春燕轉到這所學校三年六學期的各種作業(yè)全都在。她又細致地審閱了近期作業(yè)，不僅齊全，而且做得很正確，很工整，徐敏大惑不解，反復追問個中原由。女子無奈，只好忸忸怩怩地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春燕爸在一處建筑工地打工，兩年5萬塊的工錢全被黑心包工頭卷走了，春燕爸氣得大病一場，身體很差，只能打點零工，他們一家落到了一貧如洗的境地。后來聽說這所民辦學校校長心慈，對打工人家的弱智孩子有特殊照顧，免交贊助費和學雜費，于是就將春燕轉了過來，并千叮嚀萬囑咐，叫她喬裝白癡。女子最后含淚說：“那個槍崩的，把我們一家人逼到了絕路！我身體虛弱，小病不斷，為一日三餐，我只好日夜奔波操勞，躉菜賣。女兒受憋屈，?；丶铱薇亲?，跟我慪氣。老師，您千萬千萬不能說到校長那去，三年了，那些費我們實在補不起呀！”徐敏心里酸酸的，深情地撫摸著春燕的臉頰，柔聲說：“老師剛上班，沒能力幫你，不過你放心，老師不說，老師一定替你保密……”

春燕依然正常上學，依然不說話，依然不交作業(yè)，徐敏心知肚明，也由著她；不過每天放晚學，她都要把春燕留下，帶進房間，替她批改各科作業(yè)，批改后讓她帶走。春燕都高興死了，起碼徐老師是個親密知己，知道自己學習不比別人差，知道自己不是白癡。

時隔不久，春燕爸身體好了些，為了多掙點錢，決定到離“家”十幾里的一處工地討生活。為此“家”也要搬到離工地較近的地方。然而，春燕上學又成了大問題，春燕把這事偷偷告訴了徐敏老師，徐敏也焦急，后來她終于打探到了，離工地不遠也有一所民辦學校，該校吳校長與自己任教的學校郝校長關系較鐵。于是，她代替春燕家長，央求郝校長出面把春燕介紹過去，并以現(xiàn)身說法要求吳校長也減免她的贊助費和學雜費。

郝校長答應了，打了吳校長的電話，吳校長勉強答應帶人過去看看再說。

這天上午，郝校長與徐敏帶著春燕母女來到吳校長辦公室。一進門，吳校長反復審視著春燕，然后笑著跟郝校長說：“這小鬼，怎么看也不像……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毙烀舸畈缯f：“你看的只是表相，她確實是……”徐敏還沒說完，就被門外春燕爸的大聲呼喚打斷了，春燕母女連忙迎了出去。不一會，三人笑瞇瞇返回。剛到門口，就聽郝校長正在補充徐敏的話：“她確實從來不做作業(yè)，在我那兒三年，都這樣，她確實是白癡……”“校長，我不是白癡！”春燕沖進辦公室脆生生地叫喊了一聲。她急急卸下破舊書包，從里面拽出一摞本子，“看，三年作業(yè)，全在，全做了，是我自己做的！”郝校長詫異得雙目圓瞪，徐敏緊張得變了臉色。春燕爸接口道：“郝校長，我女兒確實不是白癡。郝校長，我對不起您，我們欺騙了您，這是我一生第一次騙人……現(xiàn)在好了，區(qū)政府幫我追回了工錢?！闭f到這，他從包里抓出一沓鈔票，“郝校長，你們學校的三年贊助費和學雜費，我這就給您補上！”接著轉向吳校長，“請吳校長收了我女兒，我女兒成績好著哩。你們這里，我按時交費。”兩位校長面面相覷，瞠目結舌。見此情形，春燕媽立即順著丈夫的話，首先向郝校長道了歉，然后把女兒裝傻的根由述說了一遍。聽后，郝校長拉過春燕，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動情地說：“可憐的孩子，真是難為你了，把個好端端的孩子憋成那樣。費就不用補了，算是我們愛心捐助！”春燕澄澈的大眼又濕潤了。她走到徐敏身邊，拉著她的手說：“老師，往后我不必再裝白癡了?！毙烀舻臏I水強忍不住，洶涌而出，嘴唇抽搐著，好一會才說出聲：“春燕，老師相信你，今后一定會成為優(yōu)秀學生！”

春燕含著淚用力點點頭，開心地笑了。

（責編：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