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之爭
章姨出了名的大嗓門,吼一聲,半條巷子都聽得見。那天,她站在自家的門口,罵罵咧咧地大聲喝著:“老娘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我晾了十幾年的衣服,都是這么過來的,到他這兒就不行了,簡直‘方’死了?!?/p>
小街的一些人家沒有自己的院子,晾衣服、曬被子要用竹竿橫跨街道,搭在別人家的屋沿。章姨就是這么辦的,她是工廠的電焊工,有一把死力氣,加上大大咧咧的性格,竹竿總是不輕不重地落在瓦上。
三次兩次,加上大風(fēng)天氣,狂風(fēng)吹著衣被,拉動竹竿在瓦上滑動,對面人家的屋檐就漏雨了。修一下既要花錢又要費神,難免要找她理論??墒菍γ孀〉氖切「刹磕拥囊粚先耍粫f理,不會吵架。
日子就在這種磕磕碰碰中過去了。章姨晾衣服、曬被子時變得小心多了,有時候趕個早,晾上去再說。對面的人家也知道完全不給她晾不可能,只能三分理解三分窩火。
一天,對面人家的老頭子去世了,老婦人跟著兒女離開了小街。漸漸有了老態(tài)的章姨也在屋頂開了天窗,算是開辟了自己的晾衣天地,只是在曬被子時,還會把竹竿搭上對面的屋檐。
章姨是一個容易忘記的人,不喜歡糾纏在過去的恩怨中。她主動當(dāng)起了“對面人家”的看門人、傳達(dá)室,一開始有水費、電費,后來有社區(qū)體檢、房屋契稅……
過年的一天,老婦人意外地接到章姨的電話,那大嗓門有點沙啞和疲倦:“給你拜年了。你也不回來看看,你家房子好像漏了?!?/p>
這是唯一一個親戚之外的人打來的電話,老人放下話筒,愣了一下,忽然間就想起了章姨的事和那些爭吵,感覺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她心中竟有了點淡淡的暖意。
小街的一種風(fēng)情
秋風(fēng)掃過小街,初起的寒意使這條古街顯得更加安靜。
入夜,一名老人坐在舊藤椅上,下面鋪著坐墊,四周有破舊的毛巾毯。電視里播著一出時尚的肥皂劇,聲音山大,在老屋里回蕩。
老太婆輕聲叫道:“老頭子,叫你別睡,會受涼的?!?/p>
“嗯,”老頭子醒來,嘟囔著,“我又沒睡?!?/p>
“你還說沒睡,都打呼嚕了。說謊,年輕時就有這個毛病?!?/p>
老頭子不吭聲,覺得氣短。他是經(jīng)人介紹與老太婆認(rèn)識的。那時他隱瞞了家庭成分是資本家,還隱瞞了曾處過一個女朋友,直到生米快煮成熟飯了,他才悲壯地坦言,還說了一些愛恨情天的話。
這兩件事是老頭子憋屈了一輩子的根源。那資本家的家庭成分沒讓老太婆少受苦,到文革結(jié)束,那資本家的身份也沒讓家里賺到便宜。至于那個女朋友,當(dāng)初為了渲染他的執(zhí)著和女孩的薄情,就說了出來,沒想到老太婆窮追猛打,讓他坦白得徹徹底底,比如拉了幾次手,吻了幾回。
電視還在響動著,老頭子又睡著了,臉上掛著恬淡的笑意,不知在做著什么甜蜜的夢。
老太婆拿了一條薄被,蓋在他身上。
老頭子醒了,迷迷糊糊地看著電視,喃喃地說:“你看這唐裝,富態(tài),典雅,你穿起碼年輕10歲?!?/p>
瞥了眼電視的老太婆嘟囔道:“都多大了,還買這艷麗的衣服,再說,價格一定貴得很。后年你外孫女雯雯要高考了,咱們也要出點錢吧?!?/p>
“沒事,”老頭子說,“買一件吧。”
老太婆悠悠地說:“算啦,老都老了。當(dāng)年,我要買一件紅色的秋裝,就10塊錢,你死活不讓買。我記你一輩子。”
“那紅色太艷了,不適合你?!?/p>
“那雪青的呢?”
“雪青的,我可沒說?!?/p>
“你說了?!?/p>
“沒說?!?/p>
“好好好,”老太婆氣急地說,“我就不信了,這回非要弄個子丑寅卯來。回頭女兒來讓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她記得?!?/p>
“好?!崩项^子也不困了,有點神采奕奕,“不過,這星期天也不知她來不來?明天我打個電話給她。”
“別打,讓她忙吧。你女兒你不知道,沒事會來的?!?/p>
兩人忽然不說話了。秋意在夜深中漸漸重了,有風(fēng)從窗縫吹進(jìn)來。
過了一會,老太婆拿來兩個藥甁,給老頭子杯子兌了點水,輕聲說:“你該吃藥了。”
服完藥的老頭子說:“我們是不是該給雯雯買件秋裝呀?”
“明天咱們?nèi)タ纯窗伞!?/p>
串場的婚托
電話里的聲音,透著無奈甚至還有點懇求,從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傳來:“云云,救場,幫個忙行嗎?”
“慌張什么呢?你還搞不定?”
“一個男的見了幾個女的,都不滿意,只有請你了。我錢都收了,好歹讓他吃一次憋吧?!?/p>
“婚托?這什么事?”
“救哥一回吧,見個面,然后找點理由pass了就行?!?/p>
30多歲的云云一直是校花級的美女,長在小街內(nèi)。熟悉她的人都說她面容姣好、身材挺拔,如果打一把油紙傘,就是戴望舒的《雨巷》,活脫的江南風(fēng)情。但是云云似乎時運不濟,短暫的婚史后,她一直在希望和失望中尋尋覓覓。
“云云,好幾天了,怎么沒你的音訊?你好歹給我一兩個理由吧?!?/p>
云云抓著手機,一時不知說什么。
“不會吧?你是不是當(dāng)對象處了?小宋怎么辦?”
小宋算是她男朋友,談對象五六年了,時見時不見,有時分手,有時親熱。想到這里,云云一股煩躁,淡淡地說:“再說吧。”
見面的那個男人是個機關(guān)小職員,抹了光溜的頭,架一副好像高檔的眼鏡,看上去清爽、深沉,像那么一回事。他各方面的條件都比工人小宋好,除了年齡,那個男人大她10歲,小宋小1歲。這些天那個男人頻繁約會她,帶著她周轉(zhuǎn)各個飯局,也無形地顯示著他的社會影響和地位。云云都有點被同化的感覺,三點鐘等電話,五點鐘出發(fā)。只是她覺得他們之間似乎少了點什么,激情嗎?溫情?或者感動,觸動心頭的一點感動?那些感覺太久遠(yuǎn)了,那些感覺也許在這個清爽、深沉身上永遠(yuǎn)都不會有。
城市另一頭的電話又來了。
有點抓狂的聲音乍響,“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動真格的了?”
“我也說不清楚?!?/p>
“你也太不專業(yè)了,一點職業(yè)精神都沒有,這不是監(jiān)守自盜嗎?”
“別胡說八道。”
“我可告訴你。小宋來找過我了,打你電話不接,你家里他又不敢去,怕你生氣,你說怎么吧?”
云云也覺得茫然。
“好了,姐們,這事我不管了,隨你?!?/p>
小宋的身影就在電話的掛斷聲中浮現(xiàn)。他應(yīng)該算是她鐵桿的粉絲,無怨無悔的,離婚的五六年中,她會飄一陣,會好像找到了愛情,會和另一個男人共話美好的人生??墒?,不久她又回來了。記得有一次她在歌廳和一幫朋友唱歌,外面下著大雨,她打了個“的”到了小街口,正準(zhǔn)備冒雨沖進(jìn)家,小宋閃現(xiàn)出來,撐了一把雨傘。他們走在空寂的小街上,走得很慢。小宋什么都沒有問,只是告訴她,他被提為工段長了。
云云心頭一暖。小宋是清澈的,透著骨子里的踏實,他會使生活變得平凡,變得沒有色彩,但卻有揮之不去的溫情,淡淡的,太淡了,不細(xì)細(xì)琢磨幾乎看不見。
云云笑了,一種踩實的感覺襲來,她對自己說,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