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從火車站上空俯視,下方像極了一座黑色沙漠。這樣的環(huán)境才有利。小個子已經(jīng)鎖定了目標——斜對角的藍夾克男,他穿著普通,鞋尖還沾著泥塊,但褲袋凸得很惹眼。
或許他也是個苦人吧。小個子想??赡怯衷趺礃??繼而轉(zhuǎn)念。
“求……求你們……求你們讓一下!”忽然,有人吼叫起來。
一剎那間,喧鬧化作半安靜。人們紛紛側(cè)身,現(xiàn)出一條衣帶寬的小道。擠過來一個邋遢男人、一個車站工作人員,以及他們一前一后抬著的一副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個纖瘦的女人,她面色紙白,嘴唇微蠕,呼出的氣比吸進的還多。
藍夾克塊頭大,他踮起腳,悶哼一聲,腰和臀一齊后凸,再也不動彈,仿佛一張固定在沙堆里的弓。
天賜良機!兩根手指觸到褲袋口了。小個子瞥見藍夾克的灰臉猙獰起來,右腳尖不住打站,腳后跟猛一壓,腿蹬直了。經(jīng)驗告訴他,藍夾克抽筋了。
手指竟不聽使喚了,就這么僵著,耳畔的紛擾也似乎消失了……終于,小個子的嘴角不易察覺地一笑,手緩緩放了下來。
小個子還沒吁口氣,快到腿邊的手腕就被一只粗壯的手扼住了。這人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眉間不怒自威。小個子奮力掙扎。銅鈴眼撩起衣角,腰間掛著一副明晃晃的手銬。小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乖乖跟著走了,一直到了站外的一條小弄。
銅鈴眼哼了一聲,說:“年紀輕輕的,學什么不好?”
小個子說:“同志,你應該也看見了,我明明有機會的,但還是放棄了,就是說我沒有實際犯罪,您放過我這一次吧?”這些年來,他幾時求饒過呢。換作以前,他會認為不就蹲幾天嗎,還管食宿呢。
銅鈴眼冷笑:“你逃不過我的眼睛,你剛才出手時的眼神、舉止,還有瞬間的速度,都表明你是一個慣犯?!?/p>
“我真的不想再干了,也不想再進去!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小個子下唇咬出了血。
“呵呵,其實嘛,我也不想你進去,帶來帶去也麻煩。”銅鈴眼變了腔調(diào),胸前的拳頭,輕輕一緊,微微一松,如此反復。
小個子暗罵了一聲祖宗,一咬牙,掏出所有的東西——幾張壓得平整的鈔票,兩部七八成新的三星手機,還有一塊亮漆剝落殆盡的手表,這可不是順手牽羊的,而是種了一輩子田的老爹生前送給自己的最后一件禮物。
銅鈴眼很勉強地點了下頭,問:“不過我確實好奇,你剛才為什么突然收手了?”
他吐了一口氣,像吐盡了淤積多年的濁氣,前所未有地暢快:“讓出一條路來?!?/p>
“大家不都給女人讓路了嗎?”
“我是給藍夾克讓路,更是給我自己讓一條路。”銅鈴眼一怔。小個子繼續(xù)說:“那口袋里可能是藍夾克的養(yǎng)家錢,而我也在那一刻明白了,我要再這樣下去,一輩子都沒路了。”
銅鈴眼忽然發(fā)覺,自己的臉在顫,手在顫,心也在顫。小個子已走出十幾米遠了,他幾個箭步趕上,把錢、手機和手表都塞還給他:“以后好好做人?!?/p>
小個子愣得竟說不上話來。想說些什么的時候,銅鈴眼側(cè)過了臉:“快走,趕快走!等我改變主意就晚了!”小個子的膽子真的變小了,扭頭就跑。
臨近黃昏,夕陽無限美。銅鈴眼身后站著一個人——藍夾克:“你……她怎么樣了?”
“120趕到及時,就地搶救,現(xiàn)在送去醫(yī)院了?!?/p>
銅鈴眼輕輕一嘆:“伙計,不怪我放了他吧?”
藍夾克說:“為了能救那女人,我大腿的筋都抽得起了淤青,疼得要命,到現(xiàn)在還站不穩(wěn)。但是也讓我痛醒了,我的心還是熱的?!?/p>
銅鈴眼笑了,藍夾克也笑,像孩子一樣燦爛,他們一搭一唱已十年了。
藍夾克說:“你有什么打算?”
銅鈴眼解下手銬,“嘩啦——”像一道光環(huán),飛進了垃圾箱。他說:“工地不正在招人嗎?先攢攢錢,然后,你開個雜貨鋪,我開個修車鋪,以后,結(jié)婚生孩子。”
藍夾克做了一個OK的手勢。
夕陽下,他們的兩道影子在身后拖得格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