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娘懂了武次郎的意思,她朝武次郎走近兩步,用一種原諒的口吻說:“別再作孽了,回去吧,你娘在等你回家?!?/p>
日落時分,窩頭岡上的炮樓在暮色中死灰般立著,墻頭上的膏藥旗裹著旗桿,像山南墳場的招魂幡,陰森可怖。炮樓里不時有嚎叫聲傳出,殺豬般難聽。一只酒瓶從槍眼里甩出,砸在坡巖上跌得粉碎。
武次郎就是在這個時辰一個人跑到村子里的。
二柱娘正低頭在院子里拾掇著柴火,背對著大門沒注意武次郎進(jìn)來,聽到身后有牲口一般粗重的喘氣聲這才轉(zhuǎn)身抬頭。一看院子里站著個鬼子,臉色“刷”就變了:“你……”她像見著瘟神一般就往屋里跑。
“你的,別……”武次郎站在原地沒動,伸出右手比劃著,意思是不要走。
二柱娘忽然感覺身后的鬼子與往日有些不一樣,便疑惑地止住腳步回頭看。
眼前的這個鬼子,似乎有些面熟。他兩手空空,沒有戴帽子,衣衫也不整,臉上少了平日里的兇煞像,眼皮耷拉著,嘴里似乎想說什么。
二柱娘便沒走,繼續(xù)到柴堆旁拾掇柴火,眼里卻發(fā)出仇恨的目光。
武次郎費勁地說:“我來過你家,糧食……”
二柱娘突然想起來了,半個月前炮樓上的鬼子進(jìn)村,就是這個小鬼子搶走了他們家的一袋麥子,還跺了二柱一腳。當(dāng)時,二柱要和他們拼命,是她拉住了,人家端著槍呢。
一想到這事二柱娘便火冒三丈,沖著鬼子罵道:“你們不是娘養(yǎng)的啊,跑出來作孽,不得好死!”
武次郎也不知聽懂這話沒有,漲紅著臉,囁嚅著嘴角說:“對不起……”雙手作揖行禮。
這時,二柱從外面回來,突然見院里站著個鬼子,操起扁擔(dān)就要上前:“我和你們拼了……”
二柱娘忙攔住說:“二柱,別動手……”為什么要攔,她也說不清楚,只是忽然覺得面前這個小鬼子有點可憐。
武次郎依舊沒動,望著二柱娘說:“我們戰(zhàn)敗了,天皇宣布投降……”
盡管他的漢語說得不標(biāo)準(zhǔn),但二柱娘和二柱還是聽清楚了。兩個人對望一眼,將信將疑。
武次郎打著手勢又說了一遍:“我們投降了……”還舉起雙手示意。
“投降了!”這回兩個人都信了。二柱娘的臉上飛過一陣興奮的色彩。二柱卻又操起扁擔(dān)沖向武次郎:“投降?沒那么便宜!你們殺死那么多人,搶走我們那么多東西,一句話投降就沒事啦?老子先劈了你……”
“住手……”二柱娘再一次攔下二柱,說:“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錯,他也還是個孩子?!?/p>
“我也有……”武次郎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二柱娘,再轉(zhuǎn)身指向很遠(yuǎn)的東方。
二柱娘懂了武次郎的意思,她朝武次郎走近兩步,用一種原諒的口吻說:“別再作孽了,回去吧,你娘在等你回家。”
此時,窩頭岡上的炮樓已被暮色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