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簡介:她是學(xué)校的差生,卻愛上了高高在上的優(yōu)等生,他和她同一戰(zhàn)線卻只能默默愛她,為了追愛,她一次次地利用他,利用完后就選擇消失,直到最后他終于找到她了,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有了巨大的褪變……
欄目:玻璃杯
你可以一直利用我,直到我沒用。
——顧一
楔子
十一月,正是泰國的旅游淡季,連站在街頭攬生意的人妖都神情懨懨地。
不過這倒不打緊,顧一又不是觀光客,他來這兒談買賣的。
家里是做綢緞生意的,從來都固步自封的老頭子不知什么時候開了竅,竟然做起進出口貿(mào)易來,把他支使著滿世界轉(zhuǎn)。
在曼谷的街頭巷尾來回晃蕩,他最后隨意選了間酒吧踏進門。
酒吧的名字叫做初戀,客人寥寥無幾。
他看不懂泰文的酒水單,隨手點了杯最便宜的。
靠窗的位子,有一位穿印花長裙的中國女孩,玫色的口紅,中分的波浪長發(fā),大大的銀圈耳環(huán)若隱若現(xiàn)。
整個酒吧的男人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包括顧一。
他上下打量,最后將目光落在她的耳側(cè),那里有一顆醒目的黑痣。
她很像他的一個故人。
顧一正想去跟她搭個話,服務(wù)生卻恰巧將酒端了上來。
“先生?!蹦欠?wù)生居然會說中文,“這是本店的特色酒水,名字叫做宛如初戀?!?/p>
宛如初戀?
顧一淺淺地抿了一口,口感居然澀澀的。
他靈機一動:“麻煩你,幫我送一杯同樣的酒給穿長裙的那位女孩?!?/p>
服務(wù)生卻是躬身淺笑道:“不用了先生,那是我們老板,這杯酒是她送你的。”
顧一驚異地仰頭望著他。
“你們老板,是不是叫做杜鵑?”
第一章
顧一原本叫做顧鑫,家中世代從商,他爸篤信這名字能財源廣進。
然而他從小學(xué)起就年年考倒數(shù)第一,除去假期作業(yè)還額外罰寫名字一百遍。
那鑫字寫得他口吐鮮血,待得上了高中稍有了反抗意識,便義無反顧地改名顧一。
不過那時候他已經(jīng)不考倒數(shù)第一了,這多虧了他的同桌杜鵑。
杜鵑是他此生見過最勤奮的姑娘,沒有之一。
她剪了個不到兩寸的男士頭,穿洗得發(fā)白的格子襯衣。從高一到高三,每天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做《黃岡題庫》,做完一本又一本,成百上千次的演算,得出來的卻全是錯誤的答案。
有了杜鵑墊底,顧一終于可喜可賀地取得了倒數(shù)第二的好成績。
所以勤能補拙這四個字,是用來忽悠笨蛋的,上天從不垂憐早起的笨鳥。
為了感謝杜鵑的笨,顧一有吃的喝的總是順帶多給她捎一份。
人一旦笨,就特別懂得感恩,杜鵑漸漸將顧一視為知己,在做《黃岡題庫》的間隙,也偶爾忙里偷閑地跟他聊聊心事。
高三上學(xué)期的某天下午,她神秘兮兮地湊近顧一的耳朵:“告訴你個秘密,我喜歡上一個男生了。”
陽光穿透教室窗前的大槐樹,灑下斑駁的光,在她的發(fā)梢輕盈地跳來跳去,稍微湊近,顧一便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他的心跳莫名其妙地慢了半拍:“誰,誰啊?”
杜鵑四處張望一圈,最后壓低聲音吐出了一個名字。
本來慢了半拍的心跳,簡直就要停跳了,顧一按住胸口,大吼出聲:“你瘋啦?”
前后左右的同學(xué)都轉(zhuǎn)過臉來,杜鵑的臉被染成了緋紅的晚霞,她使勁地拽著顧一的衣角,十分難為情:“你能不能小聲點?”
也怪不得顧一要大驚小怪,杜鵑嘴里蹦出來的那個名字,是莫少華。
假若杜鵑是名登山愛好者,那莫少華則是她永遠也登不上的喜馬拉雅。
莫少華馳名全校,包攬了大大小小的競賽冠軍,后天能力出眾也就罷了,先天條件更是難得的優(yōu)越,眉目疏朗,英俊帥氣,長得跟棒子國整完容的小生似的。
他的人生跟開了掛一般,像杜鵑這樣連裙子都不會穿的女生,應(yīng)該望而卻步才對。
“你知不知道,他喜歡的人是慕藍?”顧一十分配合地壓低了聲音,苦口婆心地對她進行勸退。
慕藍是低他們一屆的學(xué)妹,長發(fā)大眼,穿各種顏色的花裙子,搖曳了整個校園。
“那又怎樣?我喜歡他,是我一個人的事?!倍霹N拿出了攻克《黃岡題庫》的勁頭,誓死要攻克莫少華。
顧一將頭別向窗外,夏天知了聲聲叫,他忽地覺得煩躁。
庸俗,全校的女生都庸俗,莫少華究竟哪里好?一個一個前仆后繼地,都甘愿當(dāng)備胎。
沉默,令杜鵑局促難安。
過了一會兒,她用筆戳了戳顧一的胳膊:“你說,我也穿慕藍那樣的花裙子,會好看嗎?”
顧一抿了一下嘴角,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么,你一定會幫我的吧?”杜鵑小心翼翼地看著顧一,滿眼期盼。
許久許久,顧一才終于點了點頭。
第二章
諾言果然是不能輕易許的。
顧一答應(yīng)杜鵑才不到兩個星期,某天放學(xué)后就被杜鵑拽住,硬是將他拖到學(xué)校門口的奶茶店里。
“一杯原味奶茶?!彼罋馊f丈地將十塊錢拍到柜臺上,那是她省了一個月才省下來的零花錢。
她將唯一的一杯奶茶塞到顧一手中,忸怩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張口:“莫少華跟慕藍表白了,你知道嗎?”
莫少華在教學(xué)樓前拉了巨大的橫幅表白,連教導(dǎo)主任都知道了,顧一自然也知道。
據(jù)說慕藍站在教室門口看了大半晌,臉色由白轉(zhuǎn)紅,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顧一將奶茶推到杜鵑面前去:“你放棄吧?!?/p>
杜鵑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格子襯衫,將奶茶又推了回來,倔強地揚起下巴:“她又沒答應(yīng)他。”
可是她也并沒有拒絕?。?/p>
不拒絕,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默認,她太傻太實在,看不出這其中的門道。
“杜鵑?!鳖櫼惠p聲喚她,“你這是何必呢?”
然而杜鵑卻毫無退卻之意,她定定地看著顧一,雙眼亮晶晶地:“你有沒有辦法讓慕藍拒絕他?我可以幫你做一學(xué)期的作業(yè)。”
顧一沉默,雙手輕輕地晃著面前的奶茶,心里的漣漪一圈圈地蕩開來,紛亂蕪雜。
“兩學(xué)期……”杜鵑又迫不及待地加碼。
她身上有一種勸也勸不住的執(zhí)拗,前路布滿荊棘,她卻赤著腳也要往上踩。
牙齒咬緊下唇,顧一仍舊沒有松口。
“顧一?!倍霹N用手去拽他的衣袖,聲音已是接近懇求,“我只有你一個朋友,你答應(yīng)過要幫我的?!?/p>
她只有他一個朋友,他又何嘗不是呢?
顧一深深地垂下頭去:“如果成功的話,你可以穿一次花裙子來學(xué)校嗎?”
彼得潘領(lǐng)、藍底白花的花裙子,他上周一個人逛街,鬼使神差地買下了她的尺碼。
杜鵑猶疑了半晌,鄭重地點了點頭。
后來,慕藍果然就拒絕了莫少華。
至于顧一用的是什么方法,他沒說,杜鵑也就很識趣地沒有問。
她收下了顧一送的花裙子,卻并沒有遵守諾言穿上,杜鵑仍舊穿著那件萬年不變的格子襯衣,一筆一畫,認認真真地幫顧一寫作業(yè)來補償。
偶爾杜鵑會趴在教室的陽臺上,看莫少華悶悶不樂地經(jīng)過。
她的頭發(fā)越來越長,隨之增長的,還有憂傷。
不過杜鵑并沒有太多時間傷春悲秋,高三上學(xué)期轉(zhuǎn)瞬即過,一步入下學(xué)期,就進入了高考倒計時。
學(xué)校里瘋傳著莫少華被保送復(fù)旦的消息,杜鵑桌子上的習(xí)題集越來越多,幾乎將她淹沒。
她將上海的每所學(xué)校都用紅筆圈出來,認真地分析歷年的高考錄取分?jǐn)?shù)線。
有莫少華的地方,就是她奮力奔跑的方向。
而顧一,開始著手準(zhǔn)備護照和簽證等事宜,他高考無望,家里準(zhǔn)備送他去國外念書。
課能逃就逃,顧一似乎要忘記那條送出去的花裙子了。
第三章
再見杜鵑,是發(fā)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彼時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家里已經(jīng)為他已訂好赴美的機票。
顧一不用去學(xué)校等通知,他窩在家打游戲、看漫畫來打發(fā)時間。
接到杜鵑的電話,是在當(dāng)天下午,一接起來就聽見杜鵑在電話里嗚嗚地哭:“我能見你一面嗎?”
顧一握著電話沉吟,終于還是無法拒絕。
他嗯了一聲,正尋思著在哪兒見面比較合適,那頭杜鵑便急切地開口:“我在你家樓下?!?/p>
顧一放下電話,趴在窗口望,看見杜鵑穿著他送的那條花裙子,抱膝蹲在公用電話亭。
她瘦了許多,長發(fā)及肩,那條藍裙子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剛發(fā)育的身體曲線,美得不可方物,實在令人驚艷。
“怎么了?”顧一氣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有些不明所以。
杜鵑手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錄取通知書,她緩緩地展開來遞到顧一面前,是上海的一所專科學(xué)校。
顧一的心揪作一團,到底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她離莫少華終于是又近了一點。
“那很好啊?!彼首鬏p松,“近水樓臺先得月,加油。”
杜鵑抽泣了幾聲,眼圈通紅:“你不知道嗎?莫少華放棄了保送,他會再復(fù)讀一年。”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莫少華再復(fù)讀一年,自然是為了慕藍。
心底其實有少許竊喜,顧一幫她把汗?jié)竦膭⒑簱嶂炼?,軟聲安慰道:“說不定,他明年也會去上海的?!?/p>
杜鵑倒是也想陪他復(fù)讀來著,只是她家境貧寒,哪里經(jīng)得起折騰。
在人生的跑道上,杜鵑是天生的差等生,她拼命地跑啊跑,好不容易才能與莫少華并肩,而莫少華卻忽然瀟灑地一甩頭,換了跑道。
她不在他的跑道上,他們注定不會有交集。
杜鵑終于哇的一聲哭出來,她雙手緊緊地環(huán)住顧一的腰,頭枕在他的肩上:“怎么辦?你說我該怎么辦?”
她身上有陽光的味道,還夾雜著他熟悉的皂香味。
顧一稍作猶豫,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沒事,忘了告訴你,我也被上海的學(xué)校錄取了,我可以去上海陪你?!?/p>
“是嗎?”杜鵑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你不是要出國嗎?”
顧一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頭,說得輕描淡寫:“我雅思沒過六分,不走了。”
杜鵑在他的懷里,漸漸止住了抽泣。
那是顧一過得最混亂的一個夏天,家里似炸開了鍋一般,他因不愿出國而與父母對峙,親戚朋友輪番上門來勸。
最后他絕食一周,大獲全勝。
顧家發(fā)動一切可發(fā)動的關(guān)系,捐了一棟教學(xué)樓,總算是拿到了上海一所二本學(xué)校的錄取通知書。
他終于有機會和杜鵑在同一座城市里,那里沒有莫少華,抑或是個新開始。
顧一反反復(fù)復(fù)將那錄取通知書看了許多遍,他以為他終于和杜鵑在同一跑道上。
同是差等生,大家都跑得慢,或許努力一把,他就追上她了也不一定。
顧一很珍惜這一次機會。
第四章
然而他們卻鮮少見面。
學(xué)校倒是挨得極近,不過隔了一條街而已??深櫼幻看未螂娫掃^去,杜鵑都在忙。
聽說她做了好幾份兼職,又是做家教又是發(fā)傳單,甚至還幫人照顧寵物。
她的課余時間被安排得密不透風(fēng),連針也插不進去,顧一根本排不上號。
渾渾噩噩地過完了大一,大二的同學(xué)會上,卻難得地見到了杜鵑。
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抹淡色的口紅,穿耀眼的花裙子,頭發(fā)長及腰間,行走時如云般飄動。
越過眾人,杜鵑坐在了顧一身旁:“莫少華呢?他今天怎么沒來?”
顧一支支吾吾地沒說出所以然來。
倒是有好事者湊了過來,八卦兮兮地告訴她:“慕藍今天生日,聽說莫少華準(zhǔn)備再轟轟動動地表白一次,這小子賊心不死,嘿嘿——”
杜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jié),她呆呆地問:“慕蘭答應(yīng)了嗎?”
“差不多吧?!苯柚苿?,聊八卦聊得更加來勁,“表白也就是個形式,剛開學(xué)他們就手拉手一起去圖書館了?!?/p>
她于是沉默下來,手微微顫抖著,隨意地摸了一罐啤酒過來。
假若愛情是所學(xué)校,莫少華復(fù)讀一年,終于順利完成學(xué)業(yè),而杜鵑,勤勤懇懇地修習(xí)了千萬遍,到底還是掛科了。
一仰脖子,她咕嘟咕嘟地喝下去大半瓶。
顧一將啤酒搶了過來:“他不喜歡你,是他的損失?!?/p>
杜鵑量淺,才喝這么一點點,就已經(jīng)顯出醉意來,她臉頰通紅,雙眼迷離地看著顧一,不但聽不進去勸,反倒無理取鬧起來:“你為什么不去阻止他們,為什么?你分明就是不想幫我……”
一面說話,一面砸掉了好幾個酒瓶子。
再這么下去,非鬧笑話不可,顧一連忙將她從餐廳包廂里拖了出來。
她醉得不輕,軟綿綿地整個人靠在顧一的身上。
然后杜鵑又慢慢地從他身上滑下來,干脆席地而坐,冷風(fēng)一吹,似乎是清醒了一些,她仰起頭來看著顧一:“你知道當(dāng)差生是什么感覺嗎?”
顧一點點頭,他當(dāng)然知道,一直以來,他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杜鵑愣了一下,隨機略帶自嘲地冷笑道:“我曾經(jīng)跟你說過,我喜歡他,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墒菨u漸地,我開始覺得寂寞,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想考第一名的差生,每一道題都不會解,可就是無法停止推算,我那么想得出一個答案,哪怕是錯的也好,哪怕是錯的也好??!”
可是愛情這道題,太難太難。
顧一沉默地坐在她身旁,手輕輕一攬將杜鵑攬入懷中。
“你可以先解比較簡單的題?!鳖櫼簧钌畹匚艘豢跉猓K于是鼓足了勇氣,“要不然,我們試著在一起怎么樣?”
話音剛落,他卻聽見杜鵑打起呼嚕來。
怪不得她總是最后一名,這么關(guān)鍵的時刻,怎么能睡著了呢?
顧一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那晚,他陪著杜鵑在大馬路上坐了一整夜,醒來時她卻忽然不見了。
第五章
顧一再沒聯(lián)系上杜鵑,她的手機打過去永遠是忙音。
她大概是故意要避著他,一個人要躲開另一個人,其實也是件容易的事。
既然她不想見他,顧一也就識趣地不去為難她。
杜鵑再給他打電話,是在兩年后了。
那天恰巧是小年夜,顧家好不容易集齊了一家人,正其樂融融地包餃子。
顧一在廚房忙得四腳朝天,是妹妹聽到手機響,遞到廚房里來的。
他連手上的面粉都沒來得及沖洗,急匆匆地拿著手機去了陽臺。
顧宅亮著暖洋洋的光,一片和樂景象,而電話那端杜鵑的聲音卻分外凄涼,她說:“顧一,高利貸來我家逼債,你能不能救救我?”
隱隱約約地,他也知道一些杜鵑被逼債的原因。
同學(xué)圈一共就那么丁點大,聊來聊去始終還是那些八卦。
社會不是學(xué)校,不拼成績和長相,拼的是爹。
聽說莫少華和慕藍不到一年就分手了,起因是慕家嫌他出身不好。
莫少華自此一蹶不振,他曠課,脾氣暴躁,沒日沒夜地酗酒,欠了一屁股的債,漸漸地失去了所有朋友。
是杜鵑用這些年做兼職的積蓄幫他還清了錢,她天天去學(xué)??此?,強迫他戒酒,后來莫少華嚷嚷著要創(chuàng)業(yè),他們東拼西湊地倒騰出了一家貿(mào)易公司。
杜鵑休學(xué),幫忙打理公司。
她始終伴隨左右,然而聽說莫少華從未對外承認過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這一切不過是杜鵑一廂情愿。
顧一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到,像杜鵑那樣買衣服從來不超過一百塊的姑娘,怎么可能惹上高利貸,欠債的人,應(yīng)該是莫少華。
寒冬臘月,陽臺上冷風(fēng)肆掠,顧一握聽筒的手凍得通紅,最終他咬了咬牙問道:“你欠了多少錢?”
“三十萬?!倍霹N的聲音萬分歉疚,“不該麻煩你的,對不起?!?/p>
顧一能想象得到,她應(yīng)該是把能求的人都求了個遍。
她又一次為了莫少華來求他,顧一沉吟片刻,到底還是沖進房間抓起了衣服出門。
后半夜里零零星星地下著小雪,他前往她給的那個地址,在上海古舊的弄堂里七繞八繞,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說的位置。
是四合院里的一個小單間,沒有暖氣,杜鵑裹著一件黑色的羽絨服縮在角落里,與三個兇神惡煞的男人艱難對峙。
顧一將手里裝著現(xiàn)金的黑色手提包扔過去:“借據(jù)給我,拿了錢快點滾。”
既然收到了錢,況且顧一看上去也不像是好惹的角色,三個人隨意點了點數(shù)目,扔下借據(jù)走了。
直到此刻杜鵑才敢真正地哭出來。
在顧一面前,她從來就不顧形象,哭著哭著就跌坐在地。
“他呢?”顧一的語氣里略帶責(zé)問,莫少華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兒,竟然丟下一個女人來為他扛債。
杜鵑嗚嗚咽咽地,始終沒說莫少華去了哪里。
能說得出來的委屈便不是委屈,杜鵑所經(jīng)受的這些委屈,哪一件都沒法拿出來說,只得咬碎銀牙和淚吞。
她自己也清楚,這是自作孽不可活。
顧一哎了一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餓了吧,我去給你煮餃子吃?!?/p>
她陷得太深,無法自拔,顧一作為局外人,看得明明白白。
世間七苦,最苦就是求不得。
他懂得她的苦,于是不忍苛責(zé)。
顧一想,她或許有一天會明白的。
第六章
一年后,莫少華與慕藍的訂婚典禮在希爾頓金色的旋轉(zhuǎn)大廳舉行。
他白手起家創(chuàng)立的外貿(mào)公司漸有起色,經(jīng)商才能得到了慕家老爺子的認可。
席間觥籌交錯,眾人滿眼驚嘆地看著這一對璧人,郎才女貌,實在是天作之合。
男人都是健忘的,大概莫少華此時此刻并不會記得,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曾經(jīng)有一個女孩為了他傾盡所有。
能記得的,只有顧一。
他記得那個冬天的夜晚,杜鵑以一敵三,為了她心中一直堅守的愛情,孤軍奮戰(zhàn)。
自從那晚之后,顧一再也沒有打通過杜鵑的電話。
顧一越過大廳里紛紛攘攘的人群,將莫少華拉到柱子后面去:“杜鵑呢?”
莫少華整了整被他弄亂的領(lǐng)帶,眼里似有愧意:“我也不知道,分手那天她一個人跑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她走了,他卻連找都沒有去找。
大概是為了扳回一點自己的形象,莫少華又補充道:“我給了她五十萬分手費?!?/p>
五十萬?
這個數(shù)字聽起來十分刺耳,顧一很想一拳打醒他。
他到底知道不知道,那個叫杜鵑的女孩,并不是在他最低谷的時候從天而降的,她從十七歲就開始喜歡他,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以他作為主心軸。
他是她的宇宙,她圍著他轉(zhuǎn),不眠也不休。
顧一想要告訴他這一切,可是話到嘴邊,到底還是卡在了喉嚨。
在愛情這條食物鏈里,不過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誰都并沒有錯。
莫少華愛慕藍,杜鵑愛莫少華,而他愛杜鵑,誰對誰錯,誰是誰非,又怎么可能說得清楚。
顧一漸漸地松開手,一回頭,卻看見杜鵑從門口緩緩地走進來。
她穿一條到腳踝的印花長裙,頭發(fā)高高地盤起,露出美麗的脖頸,雙眼環(huán)顧四周一圈,然后朝著他們的方向走過來。
比莫少華更緊張的是顧一。
沒待杜鵑走近,他便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杜鵑揚起臉,十分鎮(zhèn)靜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今天是你妹妹的訂婚典禮,我不會來攪局的,我只是想過去跟莫少華說幾句話?!?/p>
顧一大驚,她是什么時候知道慕藍是他妹妹的。
這是顧家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母親在他年幼時改嫁,生下了慕藍。
顧一沒多問,可仍然不愿意松開手,他不害怕她攪局,他只是不放心她而已。
杜鵑也就只有由著他握著手,一路走到莫少華的面前來。
莫少華愣愣地,恨不能縮到最角落里去。
其實來之前也還是有幾分憤憤不平,可真見了他,卻忽地釋然,杜鵑看著莫少華,嘴角輕輕一揚,竟然笑了一下,她說:“我堅持了那么久,就是想知道這道題的答案是什么,今天我總算知道了,謝謝你?!?/p>
她總算完整地解出了一道題,其實也算不上是做錯了。
反正愛情這道題,是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的。
對杜鵑而言,過去的那幾年,是一個完整的圓,她終于從起點走到了終點,那個圓,變成了一個句號。
說完,她利落地轉(zhuǎn)身而去。
第七章
顧一在入口處的小花園將她叫住,杜鵑的背很明顯地僵了一下。
花裙子隨風(fēng)拂動,她像一株鮮紅的杜鵑花,在那一刻站成了永恒。
“杜鵑?!鳖櫼宦刈叩剿砗?,從后面緊緊地環(huán)住了她的腰,“可不可以留下來?”
有千百次,他想讓她等一等他,她在追莫少華的那個跑道上,跑得太快太用力,他拼命地追,到底還是追不上她的腳步。
杜鵑將他的手輕輕掰開,轉(zhuǎn)過身來與他拉開一點距離。
其實這并不是他第一次表白,很久之前,她喝得醉意朦朧,迷糊間,曾經(jīng)聽見顧一猶猶豫豫地說:“要不然,我們試著在一起怎么樣?”
她故意將呼嚕打得震天響,可淚水卻順著臉頰滑進嘴里來,咸咸的。
那時候,也不是沒有想過放棄莫少華。
然而像她這種天資愚鈍的差生,一旦開始做的題,便非要解出答案來不可。
那晚她酒醒后,一直沒有再睡著,她坐在臺階上,顧一枕著她的腿,睡得安穩(wěn)。
杜鵑想起很久以前,在他們還是同桌的時候,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她總是會比他分?jǐn)?shù)考得低,以免他回家挨揍。
而這些年來,他總是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
后來直到天亮,她還是沒有下定決心,怕他醒來時無法面對,便早一步離開了。
該錯過的,早已經(jīng)錯過。
杜鵑竭力讓自己的語調(diào)聽起來正常:“別傻了,你難道不明白嗎?我早知道你是慕藍的哥哥,一直以來,我都在利用你?!?/p>
其實那只是偶然,她在幫老師錄入學(xué)生家長資料時,發(fā)現(xiàn)顧一和慕藍的母親是同一個人。
顧一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杜鵑,她的雙眼空洞洞地,臉頰因憔悴而深陷下去。
誰都不笨,他又何嘗不知道她是在利用他。
可是他甘愿。
他甘愿幫她拆散莫少華與慕藍,從高中時告發(fā)他們倆談戀愛,到大學(xué)時有意無意提起莫少華家境一般。
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成全她。
“沒關(guān)系?!鳖櫼粶\淺地彎起嘴角來,“你可以一直利用我,直到我沒有利用價值?!?/p>
他不怕被利用,只怕他沒用。
然而杜鵑還是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這對他不公平。
她上前去給他一個擁抱,緊緊的,朋友式的:“顧一,對不起,我要走了?!?/p>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顧一的心忽地空了一塊。
也不是沒有分別過,然而這一次,與從前是不一樣的。
從前她在利用他,只要他有用,她就一定會找他的,可是今天過后,他于她而言,再無價值。
她背對著他揮手:“會見面的,我還欠你三十萬。”
杜鵑與她的花裙子漸行漸遠,在人海中漸漸變作一個渺小的黑點。
他沒再見過杜鵑。
尾聲
那杯叫做“宛若初戀”的酒,苦澀難耐,要許久之后才有回甘。
顧一喝完那杯酒,杜鵑已經(jīng)裊裊婷婷地站在他面前,歲月磨礪,更顯得她氣質(zhì)卓群。
時間是公平的,曾經(jīng)的差等生,如今成了第一名。
她咧開嘴來爽朗地笑:“怎么?你就這么小氣,追債都追到曼谷來了?”
“湊巧而已?!鳖櫼皇终?jīng)地拍著鼓囊囊的公文包,“我是來談生意的?!?/p>
這一切看起來都十分像一場巧遇,他們兩人相視而笑,誰都沒有去揭穿誰。
事實上,這世界上所有的緣分都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巧合。
顧一永遠不會告訴她,他去過世界上大多數(shù)的國家,找盡關(guān)系到當(dāng)?shù)氐氖桂^去查詢中國駐外人口的登記表,他找到過很多叫杜鵑的人,沒有一個是她,可是他從未放棄尋找。
而杜鵑自然也永遠不會告訴他,她一直自卑,認為配不上他的愛,不還給他那三十萬,就是為了當(dāng)她想他的時候,還能找個借口見他一面。
后來他們都明白了,在愛情里,是沒有差等生的,總有一個人,會不斷地給你機會補習(xí),只要你足夠勤奮,一定可以熬到及格的那一天。
找遍了世界,才終于有了四目相交的機會。
他們兩兩相望,一切都宛若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