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簡介：涂蔚蔚從來沒想過會在肛腸科掛號時再遇到彭坦，她曾經(jīng)沒臉沒皮地追他，他不屑一顧；可如今他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的生活中是要怎樣？還把自己的媽哄得服服帖帖，揚言要他做自己女婿。喂！有問過她的意見嗎？！

第一章

在那樣尷尬的情形下再遇彭坦，是涂蔚蔚根本沒有預(yù)想到的。

從前沒臉沒皮地追他，極窘的時刻也有，但比起今天，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為掛專家號她五點半就起床來排隊，睡衣沒來得及換，還糊里糊涂地踩了她爸的藍色塑膠拖鞋出門。

等候就診的間隙，她在醫(yī)院的走廊里遇到彭坦。

涂蔚蔚極力將掛號單往身后藏，一張臉漲得通紅：“這，這么巧啊？”

都窘到這個地步了，她還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瞄彭坦。

算起來，他們有三年不見了吧！

即便是普通白大褂，彭坦也能穿得分外好看。他的頭發(fā)剪成極短的板寸，臉部線條俊朗，但那雙斜飛的丹鳳眼使得他看上去有幾分倨傲。

彭坦雙手插在外衣口袋里，皺了皺眉：“你來看??？”

那皺眉的動作，倒是經(jīng)年不變。

從前他一見涂蔚蔚便是這表情，三分嫌惡，七分不耐煩。

涂蔚蔚抬頭瞄了一眼頭頂肛腸科的牌子，連忙解釋道：“我媽上班沒時間，讓我過來幫她排號等位。那個，你也知道的，這位專家看痔瘡很有名?！?/p>

說完，她又覺得她的話實在漏洞百出，連她自己都不信。

真相總是長得很像謊言，讓人難以分辨。

幸好彭坦并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問道：“你后來怎么沒有做醫(yī)生？”

明明只是閑話家常，但他的語氣里竟有幾分責備。

到底是醫(yī)學(xué)系第一名，智商不是蓋的，一眼就看出涂蔚蔚沒有從事本專業(yè)的工作。

也是，Z市知名的醫(yī)院就那么幾家，稍稍打聽一下也不難知道。

涂蔚蔚扯起嘴角無所謂地笑了笑：“家里給我安排了其他工作，我也不喜歡從醫(yī)，所以……”

話未說完，卻被彭坦粗暴地打斷：“你這個人對自己、對別人都不負責任，既然不喜歡，當初為什么要學(xué)？”

這莫名其妙的怒氣令涂蔚蔚摸不著頭腦。

但她很快便想明白了。從前為多找機會跟彭坦相處，她老是纏著他幫她補課。那會兒她不諳世事，說了很多要將此生奉獻給醫(yī)學(xué)事業(yè)的蠢話。

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看吧，此刻她就被當場打臉。

不過涂蔚蔚生來厚臉皮，她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地回：“當時只是隨便說說。”

時隔多年，她還是有三分鐘將他引爆的本事。

彭坦陰著一張臉，四周的空氣都冷了好幾個攝氏度。

正思慮著該如何脫身，護士恰巧拿著文件夾出來：“12號，12號來了嗎？”

涂蔚蔚逃也似的閃進診室里，可憐兮兮地向醫(yī)生求情：“對不起，對不起，我?guī)臀覌屌诺奶?，她堵車，馬上就到了?！?/p>

她躲到里面，再也沒敢出去。

等到涂媽媽渾身是汗地趕過來，涂蔚蔚不由分說就抱著她號啕大哭。

這么大個人了，哭起來哇啦哇啦的，也毫不畏羞。

涂媽媽只得安慰：“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只是晚了三分鐘而已嘛！”

可是有些事情，晚了就是晚了。

晚一分鐘也是錯過。

第二章

自此，涂蔚蔚連路過第二人民醫(yī)院都覺膽戰(zhàn)心驚。

世事難料，時間總是能完成許多讓人啼笑皆非的轉(zhuǎn)變。

從前她專門背好彭坦的課表，費盡心思地尋找與他“巧遇”的機會。如今她卻為了不想見他，寧愿繞路去上班。

但也有避無可避的時刻。

涂媽媽做完痔瘡手術(shù)，回家便眉開眼笑地夸：“那個彭醫(yī)生真不錯，人長得好，職業(yè)也穩(wěn)定，還跟你是同校。蔚蔚，你們從前認識嗎？”

她剛送進嘴里的飯便哽在了喉頭，涂蔚蔚郁悶地垂著頭：“那個，不太熟?！?/p>

她跟他是真的不太熟。追他的那幾年，彭坦并沒有給過她好臉色，甚至還有惡言相向的時候。

一直以來，他都是討厭她的。

涂蔚蔚有些心不在焉，但這并不妨礙涂媽媽滔滔不絕地夸彭坦：“彭醫(yī)生穩(wěn)重細心，待人特溫和，每天中午都抽時間來看我，給我講笑話，還記得我喝湯時不愛放姜?！?/p>

媽媽贊不絕口的彭醫(yī)生真的是彭坦嗎？涂蔚蔚用湯匙來來回回地攪著湯，心生疑惑。

彭坦會講笑話？真是怪事，涂蔚蔚幾乎就沒見他笑過，穩(wěn)重細心倒是真的，至于待人溫和，那簡直是開玩笑。

涂蔚蔚至今記得，剛追彭坦那會兒，她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彭坦上所有的課，包括解剖課。

有一次在解剖室等他等得睡著了，醒來時卻不見彭坦，燈光昏暗，整個解剖室飄散著福爾馬林的味道，涂蔚蔚看著橫躺在手術(shù)臺上被肢解的尸體，嚇得驚聲尖叫。

洗完手術(shù)刀的彭坦推門進來，看見面如土色的涂蔚蔚，皺了皺眉頭，淡淡地道：“這么膽小還考醫(yī)學(xué)院？”

連安慰也沒有一句，跟溫和二字差了十萬八千里。

可這也不妨礙她喜歡他，并且喜歡到無可救藥。

看到涂蔚蔚走神，涂媽媽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覺得彭醫(yī)生很不錯，你可以嘗試著接觸一下?！?/p>

自打過完二十五歲生日，相親成了每日涂家餐桌上亙古不變的話題，連門口的保安涂媽媽也覺得可以接觸一下。

也怪她自己不爭氣，長相一般，工作一般，連飯都做得一般，涂蔚蔚用了很長時間，終于接受自己是一個平凡人的事實。

大約也只有在追彭坦的那幾年里，她才覺得自己發(fā)著光。

因為喜歡一個人，她恨不得調(diào)動全身每一個細胞來發(fā)出光亮，以便他能注意到自己。

但她把自己燃燒殆盡，也沒有換來彭坦的注目。

一切都過去了。

涂蔚蔚終于抬起頭來，對著涂媽媽勉強一笑：“媽，聽說彭醫(yī)生是有女朋友的?！?/p>

涂媽媽“哦”加了一聲，略微有些失望，很快又釋然道：“沒關(guān)系，還可以認干兒子?！?/p>

她和彭坦前世一定回眸回得將脖子都扭斷了，今生才能這么有緣分，做不成情侶，居然還能成為干兄妹。

而彭坦有女朋友這件事，也是涂蔚蔚在追他追了好幾年之后，才知道的。

她的智商，一直在正常的水平線下。

第三章

其實不怪彭坦沒告訴過她。

從始至終，彭坦看涂蔚蔚的眼神里都明明白白寫著三個字——你沒戲。

一切只是她的癡心妄想。

或許是涂蔚蔚的錯覺，畢業(yè)前的那兩個月，她總覺得彭坦對她的態(tài)度有明顯的轉(zhuǎn)變。

至少他偶爾會回短信了，雖然短信的內(nèi)容全都是批評她的，比如你的論文邏輯太差，你能不能認真點，配錯藥劑分量是要死人的，還有，早餐能不能換個味道？

饒是這樣，涂蔚蔚也高興得上躥下跳，奔去食堂把每個口味的包子都買了一個，然后等彭坦晨跑完，送上去讓他每個都嘗一口。

彭坦沒好氣地罵她浪費，卻還是勉為其難地開始吃。

陽光灑在他汗?jié)竦陌l(fā)梢上，將彭坦的半張臉隱在陰影里，涂蔚蔚花癡般仰頭看他，迫不及待地開始思考很遠很遠的以后。

以后婚紗要選蓬蓬紗，這樣才能遮住小短腿。

以后要多生幾個孩子，以免浪費了彭坦這么好的基因。

那會兒涂蔚蔚以為他們會有很多的以后。

她每天都給彭坦拍照片，在每一張照片后面寫下當時當刻的心情，然后做成相冊，想著等老了以后他們就坐在搖椅上慢慢看。

直到答辯前的某個夜里，她獨自做實驗，一個穿白衣白裙的女孩站在實驗室門口：“你就是涂蔚蔚？”

沒待涂蔚蔚開口，她便先表明了身份：“我是彭坦的女朋友，白歆?！?/p>

她大概一下火車就趕了過來，所以她的臉色略帶蒼白，但眼神卻無比堅定。

她幽深的眼眸直直地看向涂蔚蔚：“彭坦說，你很喜歡他?！?/p>

寥寥幾句話，就已經(jīng)分出勝負。

涂蔚蔚甚至能想象得出，彭坦是用怎樣的表情對白歆說起她。他大概是眉毛輕輕地揚一下，嘴角半撇著，語氣略微有些不屑：“那個女生的臉皮實在太厚，我都說過不喜歡她了，她還老是死皮賴臉地纏著我?！?/p>

關(guān)于他不喜歡她這件事，彭坦已經(jīng)用各種方式并不婉轉(zhuǎn)地告訴過她N次了。

只不過涂蔚蔚抱著鐵杵磨成針的恒心，一直在苦苦地等。

等啊等，她終于等到了正牌女友親自找上門。

回憶在這里戛然而止，涂媽媽推門進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早點睡，明天早上跟媽買菜去，我叫了彭醫(yī)生來家里吃午飯?！?/p>

涂蔚蔚身體一僵，待媽媽退了出去，她才從抽屜里拿出一本相冊。

翻到最后一張抽出來，涂蔚蔚看著照片上彭坦難得一見的笑容發(fā)呆。

也不知道當時她講了什么好笑的話，竟逗得一向色厲內(nèi)荏的彭坦揚起了嘴角，實在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其實他笑與不笑都好看。

然后涂蔚蔚將照片翻過來，看她當時在背后寫的字。

大概是放的時間久了，藍色墨水有些暈染開來，水汽氤氳的樣子，上面寫著：能看見你笑，已經(jīng)用光了今生所有的運氣。

是啊，她從前透支了太多運氣的額度，才搞得下半生都很倒霉，倒霉得現(xiàn)在想避他都避不開。

彭坦，真是她命里的劫數(shù)。

第四章

涂蔚蔚裝作沒聽見敲門聲。

直到涂媽媽在廚房探出頭來大叫：“客人都敲門敲半天了?！?/p>

不情不愿地開了門，涂蔚蔚一愣，她沒想到彭坦竟然穿得那么正式。

銀灰色的西裝，打了一條暗紅色的領(lǐng)帶，手里還像模像樣地捧著一束康乃馨。

乍看，她還以為是玫瑰。

這些事，彭坦從前是不屑于做的。

從前做他小跟班的時候，彭坦常年只穿T恤與牛仔褲，那會兒涂蔚蔚沒少抱怨他的穿著，搜了一大堆日韓明星的圖片給他看，雙眼冒星星：“你穿成這樣肯定比他們都帥。”

彭坦大大地翻了一個白眼：“膚淺?！?/p>

現(xiàn)在他終于長成了涂蔚蔚理想中的膚淺模樣。

然而涂蔚蔚最明白不過，他不屬于她。

兩人在門口怔怔地站了許久，直到涂媽媽搓著手從廚房出來，才解開僵局。

她見了那一束康乃馨，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去：“來來來，飯菜都好了，早上蔚蔚陪我去買菜，說你最喜歡吃土豆燒牛肉……”

彭坦一直笑瞇瞇的，聽到此處，眼神卻是一凜，在涂蔚蔚的臉上頓了頓。

轉(zhuǎn)過頭去，他又是笑瞇瞇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喜歡吃的菜她知道得多了，除了土豆燒牛肉，還有剁椒炒雞蛋、小炒肉、干煸四季豆……

要知道，他的習慣和愛好涂蔚蔚都是當教條在背。

可是那又怎樣，她都把心挖出來雙手捧到他面前了，他也還是沒有愛上她。

涂蔚蔚早就斷了念想。

那是很和諧的一頓飯，涂媽媽聒噪地在跟彭坦說她的幼年趣事，而涂蔚蔚只顧著埋頭扒飯。

奇怪，這么無聊的話題，彭坦竟然全程耐心地嗯啊著應(yīng)和，一次也沒有打斷。

大概是工作后脾氣給磨得好了些也不一定。

會餐在歡樂友好的氛圍中結(jié)束，最后涂媽媽非要她送彭坦，涂蔚蔚無奈，想著好幾個小時也熬過來了，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

她默不作聲地跟在彭坦身后下樓，直到走到小區(qū)門口，彭坦才突然回過頭來：“涂蔚蔚，你后來為什么沒有去市二醫(yī)院？”

他的言語里帶著明顯的責備。

她去不去二醫(yī)院，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涂蔚蔚百無聊賴地把腳下的小石子踢來踢去：“就是突然覺得不那么想當醫(yī)生了。”

她說完一抬頭，卻詫異地發(fā)現(xiàn)，彭坦的一雙眼睛就快噴出火來：“涂蔚蔚，你知不知道我很討厭你這么任性，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怎么能說改就改呢？”

涂蔚蔚愣了一下，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彭坦已經(jīng)走遠了。

這會兒她才想起來，就在白歆來找她的前一個星期，彭坦在去醫(yī)院實習前，曾經(jīng)問過她畢業(yè)想去哪個醫(yī)院，那會兒她說的好像就是市二醫(yī)院。

當時，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的，可是人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想做就做。

涂蔚蔚站在烈日下，太陽很刺眼，曬得她眼淚嘩啦啦地流。

討厭就討厭吧，反正他又不是沒討厭過她。

第五章

只是涂蔚蔚有些搞不明白。

彭坦明明討厭她，為什么還是隔三岔五地會來她家吃飯？

大概是涂媽媽做的飯菜很合他的胃口吧。

幸好他每次來之前，涂媽媽都會興沖沖地大清早拖涂蔚蔚去買菜。

知道他要來，涂蔚蔚一下子變得忙起來，不是突然要加班，就是朋友出了事要她去救急。

久而久之，連素來遲鈍的涂媽媽也瞧出些端倪來：“蔚蔚，你跟彭坦是怎么了？”

涂蔚蔚垂下頭去不作聲。

良久，涂媽媽拍了拍她的肩，嘆道：“我看彭坦這孩子就很好?！?/p>

然后涂媽媽掩上門出去，只留涂蔚蔚一人坐在床頭發(fā)呆。

為什么不想見彭坦？

大概是因為她不想再看到他那三分嫌惡七分不耐煩的表情。

從前年紀小，總覺得歲月還很長，她有的是時間讓他完成從討厭到喜歡的轉(zhuǎn)變，就像她小時候不喜歡吃韭菜，吃多了也就喜歡了。

現(xiàn)在她老了，老得一個討厭的眼神就能令她元氣大傷，并且久久無法復(fù)原。

涂蔚蔚害怕看到彭坦討厭她。

是啊，他很好。

可是很好又能怎樣？她覺得吳彥祖也很好，可好的未必都能得到。

然而彭坦卻跟吃錯了藥似的，不但家里去得勤，甚至還跑去涂蔚蔚的公司樓下等。

涂蔚蔚一下班就看見彭坦倚在寫字樓大堂的石柱上，他大概是等了很久，見到涂蔚蔚時想要挪步，腿卻有些使不上勁。

她看到他，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更何況，彭坦的眉間仍舊是皺著的。

他一皺眉，涂蔚蔚總覺得她做什么都是錯，喜歡他是錯，對他好是錯，連現(xiàn)在躲著他也是錯。

彭坦定定地盯了她許久，像在費心鉆研醫(yī)學(xué)典故一般，雙眉越蹙越緊，最后他問道：“我聽涂阿姨說，你并沒有在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為什么？”

他知道她是個虎頭蛇尾的人，可讀醫(yī)學(xué)院那么辛苦的五年她都熬過去了，都熬到答辯了，突然放棄有些說不過去。

涂蔚蔚的身體一僵，側(cè)身想要從他旁邊閃過去，她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

但彭坦抓住她的胳膊：“涂蔚蔚，你告訴我啊，為什么你做事總是起一個頭就放棄，學(xué)醫(yī)是這樣，做飯是這樣，做什么都是這樣？”

連喜歡他也是這樣。

問得真可笑，這是她要放棄的嗎？

他擊中了她心底最不可觸碰的那一部分，涂蔚蔚緩緩地抬起眼睛來看著他，語氣變得吊兒郎當：“因為我就是這樣啊。你不也說過嗎？像我這種社會渣滓，只管啃老就好了，用不著努力讀書。我現(xiàn)在啃老錯了嗎？”

是，這是他說過的原話，但當時他不是故意的。

當時他不過是氣急了，沒想到時隔多年，涂蔚蔚竟然記得一字不差。

彭坦抓著她胳膊上的手不自覺地松了松，涂蔚蔚卻在他松手的當口，飛快地從他手中滑走，很快消失在車水馬龍里。

每一次，她都是消失在他最想要把她攬過來抱一抱的時候。

而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她跑掉了。

第六章

彭坦有將近半個月沒再露面。

再露面卻是在大半夜將涂蔚蔚從睡夢中叫起來。

涂蔚蔚經(jīng)不起他的電話轟炸，穿了睡衣、踩了拖鞋就下樓去了。

他站在小區(qū)門口，拖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胡子有好幾天沒刮了，看上去有幾分憔悴。

涂蔚蔚對他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大學(xué)時期的T恤牛仔褲階段，忽然見到成了大叔的彭坦，她還有些不適應(yīng)，因此畏縮著不敢走上前去。

倒是彭坦向前一步握了握她的手：“冷嗎？”

從前她大冬天的去給他送早飯，連頭發(fā)上都是冰碴兒，他也沒有問過她冷不冷。

現(xiàn)在問，會不會遲了點？

涂蔚蔚掙扎著將手縮回去，盡力讓自己的表情無情一些：“沒事我就先回去了?！?/p>

她轉(zhuǎn)身欲走，彭坦卻拽住她的胳膊一用力，將她整個人拉到了懷里。

涂蔚蔚動彈不得，寒冷的下半夜，他的體溫像火爐般。這是她第一次離他這么近，他溫熱的呼吸就在頭頂。

彭坦?jié)u漸將唇湊近她的耳邊：“蔚蔚，從前我總覺得我的人生就像是一臺手術(shù)，在哪里下刀，在哪里縫合，一點誤差都不能有，可是到了現(xiàn)在我才明白，手術(shù)是科學(xué)的、理性的、有規(guī)律可循的，人卻不是，人需要犯錯，需要放縱，需要誤差，而你就是我人生的誤差。我后來找了很久，卻再也找不到你曾經(jīng)帶給我的那些快樂。蔚蔚，不要再躲著我，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很小的時候，他就計劃好了自己的人生，讀哪所高中，考哪所大學(xué)，讀什么專業(yè)，甚至畢業(yè)后去哪里工作。

他以為這么按部就班地過完一生便是完美，直到涂蔚蔚的出現(xiàn)。

涂蔚蔚從來不按常理出牌，她的人生是隨性的，她喜歡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愛誰就愛誰。

他曾一度討厭她，可到最后他發(fā)現(xiàn)那些討厭里，也是暗含著喜歡和羨慕的。

他羨慕她的自由自在，怕她會打亂他的人生計劃，于是一再地拒絕她。

這些話，涂蔚蔚等了很久，可真的等到了，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晚了。

花死了才想到澆水，燈枯了才想到添油，很多事情，哪怕是錯過一分鐘，也是錯過。

涂蔚蔚頭靠著他的肩，渾身乏力，再怎么忍，淚水也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晚了，彭坦，你不知道，一切都晚了?！?/p>

彭坦與她稍微拉開些距離，好讓他們能四目相對。

“我都知道了。蔚蔚，相信我，一切都還不晚?！闭f著彭坦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個信封，“現(xiàn)在不要答復(fù)我。信封里面有張飛機票，你去那個城市，找到里面寫的那個地址，等回來以后，再給我答案好不好？”

他的眼睛在月色的映照下閃閃發(fā)亮，涂蔚蔚有些驚異地看著他，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此刻她相信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真的還能重新開始嗎？

發(fā)生了的事情，可以當作從未發(fā)生嗎？

涂蔚蔚緊緊地攥著彭坦給她的信封，直到信封的一角皺起來，而她的心也隨著信封皺起來。

第七章

涂蔚蔚去到那個陌生的城市，找到那個陌生的地址，敲開了那扇陌生的門。

然而迎接她的，卻不是陌生人。

白歆來開門，抬頭看她的時候目光平和，還頗有禮貌地給她沏了茶：“普洱，養(yǎng)胃的?！?/p>

這些年，白歆只會在她的噩夢里出現(xiàn)。

涂蔚蔚的夢里是一片火海，那火勢足以毀滅一切。

后來她看過很多次心理醫(yī)生，也試圖強迫自己忘卻，可現(xiàn)在見到她，一切都清晰如昨天。

那天白歆來實驗室找她，兩人說著說著，不知道為什么白歆忽然情緒激動起來，推了她一把。

桌子上的酒精燈被打翻，火勢蔓延，涂蔚蔚忙著去撲火，又不小心打破了另一個裝酒精的容器。

火勢漸大，往嚇得呆愣的白歆那邊燒去，火舌舔上了她的上衣，迅速地往上燎。

涂蔚蔚見勢趕緊脫了衣服放進水桶里，然后整個人覆到她身上去。

她只忙著救人，卻不知道火也燒到了她自己的背部。

后來幸好警報及時響起，保安上來撲滅了火。

涂蔚蔚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聽見白歆湊到她的耳邊說：“涂蔚蔚，如果我說是你縱火要燒死我，你猜彭坦會信誰？”

都到這個時候了，信與不信還重要嗎？

后來白歆真是那么對系主任說的。

涂爸爸東奔西走，把多少年的老臉都丟光了，才將此事壓了下來。系里答應(yīng)不追究法律責任，也會為此事保守秘密，但涂家要賠償實驗室的損失，并且涂蔚蔚不能拿畢業(yè)證。

幸好那會兒人人都忙著應(yīng)付畢業(yè)論文，也沒有人過于關(guān)注此事。

半個月后，關(guān)于那事的討論也就漸漸平靜了下來。

至于彭坦，他那會兒正在醫(yī)院實習，完全不知道此事，等他回來，涂蔚蔚已經(jīng)退學(xué)了。

而此刻，白歆坐在她面前，將茶水飲盡，雙眼灼灼地看著她：“涂蔚蔚，我真的很羨慕你。我跟彭坦青梅竹馬那么多年，外人都以為我們是一對，直到你的出現(xiàn)。他告訴我他喜歡你，叫我再也不要跟他聯(lián)系。為表決心他還當面刪除了我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所以我去實驗室找了你。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但是你知道最讓我心痛的是什么嗎？是在醫(yī)院醒來后我打他電話，他一聽我的聲音就掛了。他為了你，竟然可以對我絕情到如此地步。他既然這樣絕情，就不要怪我不告訴他真相了?！?/p>

涂蔚蔚倒是相信彭坦會這么做。

彭坦是個理性的人，她剛開始追他的時候，他就跟她說過：“涂蔚蔚，我對你不好是為了你好?！?/p>

他認為，不喜歡一個人就要對她做到百分之百絕情，那樣才是對她公平。

白歆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繼續(xù)說道：“前幾天他來找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當時我就問他：‘如果我說是涂蔚蔚縱火燒我，你會信嗎？’彭坦想也沒想就回答說：‘信啊，但是我會原諒她，并且陪在她身邊?！驮谀且豢?，我才知道我輸?shù)糜卸嗝磸氐??！?/p>

就在那一刻，她決定放棄和忘記。

而涂蔚蔚站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所有真相一層一層在她面前剝開來。

她想起快要畢業(yè)的時候，有一天她賴在圖書館和彭坦一起看書，看了沒一會兒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彭坦敲敲她的頭，在她耳邊輕輕說：“涂蔚蔚，加油啊，加油追上我?！?/p>

他以為她睡著了，其實她沒有。

而現(xiàn)在，她也要加油。

第八章 尾聲

彭坦陪涂蔚蔚去做檢查，他摸著她的頭輕聲安慰：“沒事的，李教授是全國知名的皮膚科專家。”

他以為她有術(shù)前恐懼癥。

其實并不是。

她只覺得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如在云端，生怕一不小心踩空了，落下去就是萬丈深淵。

那種感覺，就像攢了一輩子的錢買了顆鉆石，每天揣在懷里睡，清晨一睜眼就要趕緊確認它還在不在。

她每天醒來，都會將頭貼在他的胸膛去聽他的心跳。

他真的在，沒有不翼而飛，沒有不告而別。

她簡直是太快樂不過了。

只是她越快樂就越害怕，害怕這種快樂無法持續(xù)到下一秒。

她誠惶誠恐，從前的她彭坦都嫌棄，更何況現(xiàn)在她還帶著滿背的傷痕。

涂蔚蔚緊緊環(huán)住他的腰問：“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是什么時候呢？

彭坦仔仔細細地想了一下。

就是某一天夜里下大雨，彭坦沒有帶傘，便干脆留在教室里看書。

他看累了就瞥了一眼窗外，然后就看見涂蔚蔚在對面的教學(xué)樓，手里拿著一把傘，一間一間教室地找他。

他這才記起來自己沒帶手機。

她大概是打電話找不到他，又害怕他淋雨，于是只能用這個笨辦法。

他看著她慌忙而狼狽的身影，忽然就決定要對她好。

那個為了怕他淋雨而跑遍學(xué)校所有教學(xué)樓的女生，他要一輩子對她好。

只是他沒想到他的實習期一結(jié)束，涂蔚蔚就跟人間蒸發(fā)了一般，誰也聯(lián)系不到她。

她的手機換了號，打過去一遍一遍都是“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涂蔚蔚是本地人，平時不住校，也沒有特別交好的同學(xué)。最后他問到系里去，但系里也表示不知情。

彭坦別無他法，只能一直無頭蒼蠅似的找下去，直到上天眷顧，他在醫(yī)院碰到了她。

這些年他一直在找她，找得頭發(fā)都快白了?，F(xiàn)在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他再也不想把她弄丟了。

后來她從涂媽媽嘴里知道她沒有拿到畢業(yè)證，覺得事情蹊蹺，才慢慢查出了真相。

原來她為了他受了那么多的煎熬，彭坦心如刀割，恨不能代她受一切苦楚。

他將嘴唇放到涂蔚蔚耳邊：“誰說我喜歡你了？”

涂蔚蔚把眼睛瞪得圓圓的，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他最愛看她生氣的樣子。

等她生氣生夠了，彭坦才又湊過去：“涂蔚蔚，我不喜歡你，我愛你?！?/p>

他苦心孤詣地鉆研學(xué)術(shù)，不為懸壺濟世，為的只是醫(yī)好她曾經(jīng)受傷的心。

而這，大概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