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游之河蟹來碗里
一
譚文筱懶懶地趴在沙灘上曬著太陽,咕嚕嚕地吐著氣泡,看著無數(shù)“同類”擁入浪花朵朵的大海。
河蟹生于淡水并在海中繁殖,而譚文筱這只河蟹可跟其他的不同。她抬了抬眼睛,看到一個胳膊上紋著老鷹的廚子,正手持百寶囊沖著她。
眼前一黑,經歷一路的顛簸,等他再把她從百寶囊里抓出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到了蒼夜城。
蒼夜城是《空靈幻域OL》五大主城之一,主城的圖騰是一只展翅的雄鷹,鷹隼傲視群雄地紋在城中俠士的身上。
城中此時正張燈結彩,城墻、屋檐、房梁,隨處可見的地方都掛滿了紅綢,顯然有喜慶之事。
譚文筱被扔在了案板上,頭頂?shù)拇髲N磨刀霍霍地憨笑道:“第一次見這么大個頭的河蟹,新郎新娘有口福了?!?/p>
他沖著譚文筱這只河蟹手起刀落,哐當一聲……刀碎了。
廚子一臉驚訝之色,他不信邪地把她扔進油里炸,再放在火堆上烤,但她的軀殼卻堅如磐石紋絲未損,于是當喜宴開始的時候,她還是活蹦亂跳的。
“這是醉蟹,將活蟹置于酒內,沾醬料食其鮮肉。”大廚端著酒缸步上高臺,將酒缸放在新郎新娘面前的桌上。
身著火紅喜袍的新郎一張臉生得俊美無儔,他眉宇間的氣質看似平易近人卻又不失威嚴。
高臺之下,眾俠士舉起酒器,異口同聲地送上祝福:“祝城主與夫人百年好合。”
譚文筱泡在酒缸里游來游去,她吐出幾個氣泡,吸引了新娘的注意力。
新娘輕笑:“這醉蟹看起來挺美味的。”說著拿起筷子就要開動。
“啊!”身為城主夫人的新娘頓時被酒水噴了一身,從發(fā)絲到嫁衣,一副落湯雞的樣子。
譚文筱使勁兒沖她吐了又吐,看著她的狼狽相,覺得心情倍兒好。
城主夫人臉上的妝都花了,她氣急敗壞地打翻了酒缸,酒水灑了一地。譚文筱也跟著滾了出來,她不解氣地踹了譚文筱幾腳,嘴里絲毫不避諱地罵道:“死畜生。”
剎那間,天際劈下一道巨雷。閃光過后,新娘所處的位置上只剩一捧焦土,被傳送去了轉生臺。更多的雷電從天而降,將城中多處建筑擊得粉碎。
賓客們瞬間驚慌失措,喜宴成了雞飛狗跳的馬戲團。一直沉默的城主大人終于忍不住站起身來。他環(huán)顧四周,對著周遭虛無的空氣咆哮道:“譚文筱,我知道是我欠你的,你有怨恨就沖我來,別弄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我知道你在這兒,你出來!”
譚文筱望著憤怒的新郎,覺得如果自己現(xiàn)在是人,那她一定在冷笑。
你曾說,就算我化成灰,你也能找到我;你曾說,你要娶的人,唯有我。
蒼夜城主,你這個大騙子!
二
“你哭了?!?/p>
同事關心地遞上紙巾,順帶著幫譚文筱摘下游戲頭盔。
譚文筱抹去淚痕,道了聲謝。方才游戲世界里的景象還歷歷在目,仿若揮不去的陰影。
她匆匆收拾好文件,便像躲瘟疫一般逃離了公司大樓。樓外空氣冷冽,她深吸了一口氣,裹緊衣服如平常一樣登上末班公交車。
她在游戲公司工作的這幾年,一直都是這樣早出晚歸。
她目前擔任《空靈幻域OL》的程序員,專門編寫程序代碼,使這款全息網游開啟更多有趣的玩法。不同的程序員在游戲內部會呈現(xiàn)不同的生物形態(tài),以此隱匿偽裝不對玩家造成影響,而她的游戲形態(tài)則是一只巨型河蟹。
2100年,全球物價飛漲,只有寥寥數(shù)物還保持著百年不變的價格,比如公交車。
不知到了第幾站,一個抱著大包小包的男人上了車,包卻不爭氣地扯了個洞,里面的瓶瓶罐罐滾了一車廂。
譚文筱瞇起眼睛,眼神鎖定在滾到自己腳下的青灰色的瓦罐上。
這種老古董是上世紀才有的吧?
她見男人異常吃力地彎腰撿著那些瓦罐,難得同情心發(fā)作,跳下座位幫他一起撿。
“謝謝,謝謝?!蹦腥诉B連道謝。譚文筱這才注意到他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他額頭上的熱汗讓眼鏡片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霧,模樣看起來十分滑稽。
她莞爾,幫他整理好包袱并遞給他一張紙巾。
“擦擦汗吧?!彼凵裼坞x,瞟向車窗外,笑容忽然僵滯。
身旁的眼鏡男說了什么感謝的話她沒聽到,車窗外,一輛藍色跑車緊緊尾隨在公交車的一側,清晰的車牌號碼刺傷了她的眼。
這輛車是她付的首付,是她送給一個男人的禮物。她曾天真地以為只要她對他好,他就定不會薄待她,可后來她才明白,她錯得太離譜了。
譚文筱跌跌撞撞地下了車。斑斕的街燈下,英俊的男人倚在炫藍色的跑車前,吸著煙凝視著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他面前:“秦燁,我已經把你的聯(lián)系方式都刪了,我求你不要陰魂不散行不行?”
“上次我結婚你沒來,這次我在游戲里補辦了一場,你卻來砸場子?!彼偷刈プ∷母觳?,“我說過讓你多等我兩年,兩年后我就跟她離婚?!?/p>
她死死地盯著他:“好馬不吃回頭草,你不愿意當好馬,我更不愿意當草,你就死了這條心吧?!?/p>
他急躁地掐滅了煙,拽著她就將她往車里塞。她發(fā)瘋了一般想掙脫他的桎梏,附近的路人以為只是情侶吵架便沒有多管閑事。
“放開她!”伴隨著一聲怒吼的是悶響的拳頭。剛才那個眼鏡男不知道什么時候跟著譚文筱下了車,他見她被欺負,立刻丟掉了沉甸甸的包袱,上來就給了秦燁一記重擊。
譚文筱脫了身,看著面前的兩人拳腳相加,似曾相識地想起小時候在鄉(xiāng)下老家,她和秦燁總喜歡在黃土地里鬧騰,秦燁也總會為了她和欺負她的熊孩子扭打成一團。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叫依賴。
秦燁曾給了她依賴,但他卻背叛了她。如今這個戴眼鏡的男人再一次賜予她這種感覺,她莫名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仿佛又活了回來。
秦燁抹去嘴角的血漬對眼鏡男說:“你這家伙從哪兒冒出來的?”
譚文筱急中生智,雙手搭上眼鏡男的肩膀,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側臉,余光看到秦燁的面容頓時僵了。
她輕聲對秦燁說:“如你所見,這是我的新男友,你以后別再來找我了?!?/p>
她緊緊抓住眼鏡男的手,好害怕初次相識的他拆穿她的謊言。但他并沒有這么做,反而更加攥緊了手指。
眼鏡男彎起嘴角笑道:“以后再敢來煩我的女朋友,我見一次打一次?!?/p>
三
譚文筱被扣工資了,公司認為她濫用職權,為泄私人矛盾用天雷摧毀了蒼夜城。
這事表面上看確實是譚文筱的錯,可只有她知道,她根本就沒有召喚天雷,她沖城主夫人噴酒水完全是出于惡作劇心理,但也不至于施放天雷陣殃及無辜。
可口說無憑,她只得乖乖寫檢討。她猜測也許是哪個同事見她被城主夫人辱罵,從而替她報復的。
“不要在意工資了,你要想的是怎么好好表現(xiàn)戴罪立功?!蓖聻樗骱糜螒蝾^盔,神情中飽含一絲憐憫,“可憐的孩子,居然被派去雪域荒原?!?/p>
頭盔戴牢后,譚文筱合上眼進入了游戲世界。
剛登錄游戲,她就感覺自己的身體縮成了河蟹,從幾萬米的高空橫沖直下,如隕石墜地球般狠狠撞進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當她艱難地從海里爬出來的時候,踩在腳下的并非炙熱的沙灘,而是堅硬光滑的冰層。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盡是皚皚白雪。終年積雪覆蓋在極地的冰層上,蔓延至荒無人煙的地平線。
譚文筱知道自己成功抵達了傳聞中的雪域荒原,這一塊是游戲公司的噩夢。
想當初《空靈幻域OL》剛開的時候,有一個變態(tài)的黑客入侵了系統(tǒng),將雪域荒原據(jù)為己有,并在這片冰原上建立了城池,招攬各色玩家成為城內居民。
程序員曾試過破解黑客設置的系統(tǒng),但終究無果。于是公司打算派個倒霉的家伙去實地考察一番,譚文筱不巧撞到了槍口上。
遠處有馬蹄聲傳來,一個黑點越來越近,跟著就越發(fā)清晰起來。是一個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少年踏馬而來,居高臨下俯視著譚文筱。
少年一身火紅色的戎裝,看起來十分英氣蓬勃,烈焰的顏色在這白得令人發(fā)指的冰原上顯得格外刺眼。
鬼?。∵@款游戲根本沒有設計少年體形好吧!譚文筱想放聲大叫,卻只吐出了幾個泡泡。她忘了河蟹是沒有發(fā)聲器官的。
少年翻身下馬,蹲下來伸出魔爪拎起譚文筱的短胳膊短腿,嘴角勾起壞壞的邪笑:“你好,親愛的程序員。”
譚文筱用鉗子猛地夾他的手指,他吃痛地把她甩到冰冷的地面上。
“你膽子不小啊,敢孤身一人跑到雪域荒原上來,你說我是把你紅燒好呢?還是清蒸好呢?”他邊說邊惡趣味地抬起腳,不停地沖她踩下去。
我躲……我躲……譚文筱欲哭無淚,她看著頭頂狠狠踩下來的靴子躲來躲去。
大地微微顫抖,猛地響起一聲爆破,一條銀龍突破冰層,從海底一柱擎天地躥了出來。銀龍低首開了口:“城主別玩了,兄弟們還等著你回去開會呢?!?/p>
譚文筱瞬間黑線,沒想到居然剛上陣就碰到了傳言中的變態(tài)黑客,雪域荒原的城主——尉遲寒。
少年露出一口白牙:“也好?!彼统霭賹毮?,直接將譚文筱收入囊中。
譚文筱被俘的前一刻,她不敢置信地瞪著百寶囊。
她不會認錯的,這個囊袋和上次抓走她的蒼夜城廚子所用的囊袋,是同一個。
四
“什么?你懷疑那個黑客曾經偽裝成廚子混進蒼夜城?”
“現(xiàn)在是周末,我只想好好休息,您老就別一直追問了?!?/p>
譚文筱掛斷頂頭上司的電話,趴在窗臺上懶惰地看小街對面還未開業(yè)的藥材店,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在店鋪忙里忙外地搬貨物。
他一副忙得昏天黑地的樣子,腦袋不小心撞到柱子上摔得人仰馬翻,譚文筱幸災樂禍地笑了出來。
她關門下樓,街間的微風溫暖和煦,她穿過小街的馬路,給他拍了拍背后的塵土,和他一起把貨物給抬了進去。
上次他幫她在秦燁面前解了圍,她才得知他叫李翰,是新搬來這附近的住戶,并打算在這里開一家藥材店。
店里的環(huán)境很是干凈,雖然雜物多但都被李翰規(guī)整地擺放著??諝庵袕浡闹兴幬叮浑y聞,反而有一種奇異的清香。
譚文筱把貨物放下,說道:“我來幫你一起收拾吧?!?/p>
李翰推了推眼鏡,露出一個局促的微笑:“謝謝?!?/p>
“上次你替我出手我還沒來得及謝你,你再跟我客氣我可跟你急了?!彼毤毚蛄恐瑓s發(fā)現(xiàn)他因為撞到柱子把眼角給蹭破了,“你眼珠子長腳底了嗎?幸好鏡片沒碎,沒傷到眼睛?!?/p>
她說完才意識到不小心把心里話說出來了。他們還沒熟到那種地步,她說話沒分寸會不會招他反感?
言多必失,她閉上嘴巴不再說話。看到藥柜上有酒精和棉簽,便摘掉他的眼鏡,取來酒精輕輕地為他擦拭。他疼得顫了一下,她的手也跟著抖了抖,更加小心翼翼地放柔了手上的力度。
“你怎么不說話了?”他問她。
她的余光瞟向他,他看起來似乎并不在意她說話沒輕沒重,他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來的氣息給她一種很隨和的感覺。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彼龑⒕凭呕毓褡樱澳憔托?,我來替你整理貨物?!?/p>
他溫柔地笑了,不同于方才的微笑,而是真心實意從骨子里溢出的笑意:“你心腸真好?!?/p>
她搖搖頭:“我只是想還你人情。”
她從不覺得自己心腸好。
如果心腸好,那么當她青梅竹馬的戀人想投入其他女人的懷抱,她就應該祝福他;如果心腸好,那么當秦燁告訴她,他娶別人只是為了得到女方家財團的支持,只是為了事業(yè)更好地發(fā)展,她就應該支持他;如果心腸好,秦燁說讓她再等兩年,等他事業(yè)有成,他就會和那個女人離婚,她就應該信任他。
可她的理智告訴她,秦燁編造了一個巨大的謊言,不顧一切去相信只會將她親手送入墳墓。
她寧愿忍著抽絲剝繭的酸楚刪去他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寧愿當一個只會在深夜埋頭痛哭的小丑。
“決明子,味苦性涼,清肝明目?!?/p>
“什么?”她回過神,思緒從昏昏沉沉的虛無里抽了回來。
“你不是要幫我整理貨物嗎?貨物就是藥材,你按照藥柜上的標簽放進去就行?!崩詈瞾淼剿媲埃ㄈニ劢堑臏I痕,“你被沙子迷了眼睛?!?/p>
譚文筱怔怔地看著他,他的拇指留在她眼角的余溫仿佛還未散去,粗糙而又細膩的暖意從眼角處一路傳回神經末梢。
她這才發(fā)覺,摘掉眼鏡的他,從內到外竟是如此奪目。
她大腦空白脫口而出:“你再這么溫柔下去,我只怕會喜歡上你。”
他一愣,繼而瞇彎了眼:“不可以嗎?”
譚文筱這才意識到她說了什么,臉頰發(fā)燙地跑到柜臺后收拾藥材去了。
屋子里靜謐了好長一段時間,許久之后她才從藥材堆里抬起了頭,支支吾吾地說了一聲:
“可以?!?/p>
五
四周一片黑暗,譚文筱覺得自己要抓狂了。
她被尉遲寒困在百寶囊里已經好幾天了,每天上班只要她一登錄自己的工作賬號,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深處混沌之中。
她嘗試過破除尉遲寒的封鎖,但那家伙編譯的代碼太精妙絕倫了,她不得不佩服那家伙簡直是這方面的奇才。
正當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忽然天旋地轉一陣眩暈,眼前光芒大盛。尉遲寒把她從百寶囊里倒了出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水晶宮。
尉遲寒還是那一副少年將領的樣子,譚文筱一見到他就像見到了惡魔,二話不說拔腿就開溜。但河蟹終究只是河蟹,尉遲寒眼疾手快地把她拽了回來,喪心病狂地拿膠水將她黏在了墻上。
“想溜?沒那么容易,我還沒玩夠呢?!彼镑鹊靥裘?,唇勾起扇形的弧度,看上去既痞氣又帥氣,既青春又不失少年的稚嫩。
但譚文筱一想到操縱這個美少年體形的黑客很有可能是個猥瑣大叔就不能忍,三觀都粉碎性骨折了。
尉遲寒隔空畫了個圈,光圈閃耀出銀白色的鋒芒,漸漸浮現(xiàn)為一個巴掌大的精靈模型,但精靈只是空殼,沒有靈魂。
“我還沒有試過養(yǎng)程序員當寵物呢,你要不要試試?”
譚文筱暗罵她禽獸,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的河蟹身體隨即被尉遲寒轉化為一連串的數(shù)據(jù),輸入到巴掌大的精靈軀殼里。
譚文筱覺得背后熱熱的,她舒展了一下肩膀,展開精靈的翅膀飛到半空中。
她本想速度逃離這是非之地,奈何剛飛出去不遠脖子上就被電擊了一下,渾身乏力地摔在地上。她摸了一下脖子,發(fā)現(xiàn)脖頸上居然套著鐵圈。
尉遲寒嬉皮笑臉道:“你逃不掉的,你只要遠離我十米就會被電擊?!?/p>
“你這個死變態(tài),你破壞游戲數(shù)據(jù),把我囚禁起來,我們公司會去法院起訴你的?!弊兂删`的譚文筱破口大罵,“不會作就不會死,快點把我給放了。”
“可是你們公司并沒有去起訴我?!彼荒槦o所謂地將她從地上撿了起來,放在手心對她說,“我送你精靈身體讓你能在游戲里開口說話,你反而不感謝我,該罰。”他調戲地捏捏她的臉蛋。
“痛!”她眨巴眨巴精靈的大眼睛,淚眼汪汪地叫道。
變態(tài)沒了動靜,譚文筱自戀地以為他被她可憐的模樣刺激得良心發(fā)作了,沒想到迎接自己的卻是——
“阿嚏!”
被噴了一臉鼻水的譚文筱徹底抓狂了。
六
“阿嚏!”
李翰揉了揉鼻尖,他卸下腦袋上的頭盔,倒了點溫開水來喝。
最近的天氣就像嬰兒的脾氣一般喜怒無常忽冷忽熱,他的藥鋪剛開不久就有人來抓感冒藥。
他搬進新居已有一段時間了,街坊鄰里對他都很友善,尤其是對面樓上的譚文筱,從剛認識起就一直熱心地幫他的忙。她閑下來的時候總會跑到他店里,請教他一些藥理知識,并同他一起收拾店面。
他獨來獨往慣了,并不擅長打探別人的情況,于是除了她的名字,他不清楚她的故鄉(xiāng)、她的家庭,甚至她在哪里工作。
初次見面時她就幫到了他,后來她又很熱情地幫他一起做事。他不禁從最初的感動化為對她的愛意,這種愛意悄然流淌,不知不覺在他心底匯成江河。
窗外暮色漸起,他煮了火鍋驅寒。煙霧裊裊間他撥通了譚文筱的手機號碼。他可是特地準備了雙人份,如果她不來可就浪費了。
“喂,我感冒發(fā)燒了跪求別催命,拜托拜托?!?/p>
譚文筱窩在被窩里渾身發(fā)燙頭發(fā)昏,聽到手機響以為是上司打來的,號碼都沒看接起手機說了一句就掛了,不給對方一點反應的時間。
她翻了個身繼續(xù)睡她的,手機又不要命地嗡嗡響,她不耐煩地按下通話鍵。
“我生病了能不能讓我休息!”
“你怎么了?”話筒那邊傳來的是秦燁的聲音,嚇得譚文筱一個激靈。
她回道:“發(fā)燒而已?!?/p>
“按時吃藥多喝點水,你休息吧先不打擾你了?!?/p>
對方掛了電話,譚文筱卻睡不著了。她覺得自己真是犯賤,剛剛聽到秦燁關心的話語她的內心竟還有點喜悅。
她腦袋沉得厲害,門鈴這時卻該死地響了起來。她穿著拖鞋左搖右擺地前去開門。
譚文筱忘了在哪里看過這么一句話——喜歡你的人會在你生病時督促你多喝水好好休息,而愛你的人會直接買藥找上門來陪你。
她甩了甩渾渾噩噩的腦袋,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她把站在門外的李翰讓進屋里,李翰一進房間就先找到廚房里的水壺。
“水壺都空了,你這樣可不行?!彼呎f邊開始動手燒水,“我抓了些藥給你,怕你受不了中藥的苦,就把藥材磨成粉裝在了膠囊里?!?/p>
他將裝膠囊的紙袋遞給譚文筱,忽然笑道:“傻愣著干嗎?快去躺著吧?!?/p>
她不禁有些尷尬:“醫(yī)科生就是好,普通的病痛都能自己解決?!?/p>
“我可不是醫(yī)科畢業(yè)的,我是學網絡工程的,為了我媽才又學了中醫(yī)。她過去身體不好,
所以我就想學抓藥給她調理一下?!?/p>
“那她肯定特為你驕傲?!?/p>
他看了她一眼:“她已經不在了。”
譚文筱怔了怔,想說抱歉但終究沒說出口,也許把某些事淡化會讓當事人更好受些。
“你又發(fā)呆了。”李翰輕輕將手貼在她的額頭上,絲絲涼意傳入她的皮膚下。
似乎有一股清流撫平了額上的灼燒,她舒服地合上了眸子,眼前陷入黑暗,但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聽到他略微沙啞的嗓音。
“你上次不是說你會喜歡上我,我問你可不可以嗎?你忘了你是怎么回答的?”
她感覺喉嚨一陣干燥:“我說可以?!?/p>
他笑:“那么做我女朋友,我們正式在一起,好不好?”
她說不出話來,只輕輕點了點頭,隨之而來的是唇上柔軟濕潤的觸感。
他俯下身吻她,她微微顫抖著睫毛回應他,像是著了魔般忘了一切。
七
北風呼嘯,紛飛的大雪覆蓋了整個雪域荒原。
雪域的主城完全是由水晶打造的,城中心佇立著一座水晶宮,頂端懸著一口大鐘。
尉遲寒站在大鐘旁,靜靜觀賞雪景,譚文筱圍繞著他在周遭飛來飛去。
大鐘突然咚咚響起,城中的玩家聽到鐘聲紛紛向城中心趕來。
譚文筱往下眺望,看到數(shù)不盡的玩家漸漸在水晶宮的大門口處集合,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玩家臨時上線趕來這里。
她小聲嘟囔道:“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打仗?!?/p>
“你說對了,就是要打仗?!蔽具t寒話音一落就直接朝地面一躍而下。譚文筱為了避免被電擊,立馬跟著他從幾十米高的宮頂跳下去,享受地心引力的洗禮。
宮殿的門口前有一口井,井中蕩漾著清澈的冰泉,玩家們不約而同地自覺排好隊,每人手持一小塊冰,將冰塊投入井中。
譚文筱呈好奇狀:“他們在干嗎?”
“這泉叫祈愿泉。”尉遲寒說,“明天就要開戰(zhàn)了,大家在冰塊上刻上一個人的名字,投進泉水里,祈福那個人順利平安?!?/p>
她一臉驚訝:“你要和誰開戰(zhàn)?”
“蒼夜城。”他瞥了她一眼,“上次我偽裝廚子就是為了混進蒼夜城,打探那座城池的地形。當我發(fā)現(xiàn)你這只河蟹殺不死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工作人員了,后來數(shù)據(jù)顯示有不明物體擅闖雪域荒原,沒想到又是你。”
“人家蒼夜城怎么得罪你了?你閑得蛋疼非得去侵略人家?!?/p>
“你不是說我變態(tài)嗎?所以我不想向你解釋。”他隨手扔給她一小塊冰,“小寵物你要不要許愿?想祝誰平安心里就默念那個人的名字,名字就會自行浮現(xiàn)在冰塊上?!?/p>
她接過冰塊,白了他一眼:“我很好奇你的冰上刻的是誰的名字。那個人真可憐,被你看上一定是倒了八輩子大霉?!?/p>
他切了一聲:“說出來你也不認識,我家寶貝比你可愛多了?!?/p>
“你肉麻得快要讓我吐了?!彼龥_她吐吐舌頭,“你這種心理畸形扭曲的家伙居然還會愛別人,真是不可思議?!?/p>
“我更好奇你會喜歡誰。”
她白了他一眼:“如果你敢讓我看你的冰塊,我也讓你看我的。”
“好?!?/p>
一聲令下,他和她同時亮出了冰塊上所刻的名字,兩塊冰上分別刻著——
譚文筱,李翰。
八
有個詞叫自食其果,譚文筱把頭蒙在被子里當縮頭烏龜,各種滋味在心底雜糅沉淀,極其煩躁。
“文筱你開門,聽我解釋!我知錯了!”
“滾!”
“我確實對不住你,但我不知道游戲里的那個就是你,你原諒我好不好?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和你在一起,你讓我改掉什么壞毛病我都會改的?!?/p>
李翰在外面不死心地敲門,譚文筱把被子蒙得更緊,不讓耳朵聽到這煩人的砰砰聲。
她沒想到游戲里那個欺負她的家伙就是她新交的男友,很顯然,李翰也不知道。她知道許多人在網上與現(xiàn)實中性格判若兩人,但她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敲門聲漸弱,又漸漸消失,在確認外面那人走了之后她終于松了口氣,裹著被子不知不覺睡著了。
次日清晨,譚文筱又被不斷的敲門聲驚醒。她摸索著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才早上六點,她不耐煩地起床開了門。
李翰的衣服收拾得干凈整潔,他將手里提著的塑料袋交給她:“我買了包子給你當早餐?!?/p>
“哦。”她應了一聲,接過熱氣騰騰的袋子。
李翰見她沒有拒絕,臉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可接下來譚文筱看都沒看直接就把手上的塑料袋扔進門旁的垃圾桶,面無表情地說:“好了,你可以滾了?!?/p>
他的笑容瞬間凝滯。她不再多看他失落的神色,無情地關上了門。
她背靠在門上喘息,剛才有那么一瞬息的沖動,她非常想當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迎他進門,幸好她忍住了。
她彎腰撿起垃圾桶里的塑料袋,包子還是干干凈凈地躺在袋子里面,她伸手拿出一個熱乎乎的包子狼吞虎咽吃了起來,唇齒間的鮮香莫名讓她感動。
她再次打開門,那人還站在外面沒有離開。
“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我需要時間靜下來考慮我們的事。”
李翰笑起來格外好看,他趁她不備親了一下她的臉蛋,然后在她反應過來之前腳底抹油開溜。
她無可奈何地撇撇嘴,將剩下的包子消滅,再同平常一樣洗漱好后去上班。
剛進公司,她就嗅到了一絲詭異的味道,同事們一個個面色凝重地忙得不可開交。
“怎么了?”
“雪域荒原剛剛向蒼夜城宣戰(zhàn)了,尉遲寒破壞了游戲平衡,我們正在全力修復?!?/p>
譚文筱仰天長嘆,覺得自己的人生都灰暗了。
她一上線就指著李翰的鼻子怒斥:“我讓你回去好好反省,難道這就是你的反???”
李翰不以為恥地摸摸她的小腦袋:“親愛的,我想現(xiàn)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他示意她環(huán)顧四周,她這才發(fā)覺他們正身處氣勢恢宏的蒼夜城。但此時的蒼夜城依然成為廣袤的戰(zhàn)場。
無數(shù)玩家駕馭著各色珍奇坐騎,懸浮于半空中激烈交戰(zhàn),整個天幕幾乎被激戰(zhàn)所產生的天火所覆蓋。
上次蒼夜城被天雷陣摧毀過一次,這一次比上一次更甚,處處彌漫著殘垣斷壁與烽火硝煙。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必須下令停止爭斗?!?/p>
“為什么?”他問。
為什么?若放在以前,她只覺得他的行為會讓游戲公司的利益受損,但現(xiàn)在不同。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錯下去,游戲公司肯定會去法院起訴你。嚴重的話不僅要賠錢,我可不想和一個犯人談戀……”
她呼吸一窒,天空迅猛地閃下一道雷光,雷光化為利箭硬生生刺穿了她的胸口。
九
她淡定地摸了摸胸口,依舊光滑無比一點事都沒有。
作為程序員,除了李翰,沒人能在游戲里動她分毫。
站在不遠處的女人放下手中的法器:“譚文筱,你還認得我嗎?”
待她看清了硝煙中的女人,才驚異地認出這女的竟然是秦燁的新婚妻子,蒼夜城的城主夫人。
“當初算我對不住你,我明明那么愛秦燁他卻忘不了你,于是我偷偷放了天雷陣。”
天雷不僅擊中了她自己,也摧毀了蒼夜城,就是為了讓秦燁認定是譚文筱做的,與她老死不相往來。
秦燁只知道譚文筱在游戲公司工作,并不知她的游戲形態(tài),他以為河蟹是她放出來的戰(zhàn)斗寵物。
譚文筱嘲笑道:“他確實認定是我做的,卻并沒有不再聯(lián)系我,他那種人根本不懂什么是愛。但是你當初對我做的那些,不如就新賬舊賬一起算,在游戲里了結算了。李翰快上,打得這個女人滿地找牙。”
但李翰并沒有出手,而是開口對她說:“你答應過我不會插手我的事,現(xiàn)在你又跑來添亂?!?/p>
城主夫人嘆了口氣,緩緩開口:“我是答應過,但爸爸現(xiàn)在的身體很不好,你就真的這么恨他嗎?”
“哥,我知道這游戲是你設計出來的,你想開創(chuàng)屬于自己的公司,但這款游戲后來被爸爸擅自移到了他的公司旗下。不過他畢竟是你的父親,等他不在了這些財產早晚都是你的,你又何必離家出走,何必攪得游戲里天翻地覆呢?”
譚文筱聽懂了,原來李翰是她公司BOSS的兒子,活脫脫的太子爺,難怪他在游戲里隨便興風作浪高層們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李翰一臉不甘心:“他管了我二十幾年,有考慮過我的想法嗎?”
“他現(xiàn)在身體這么不好,你是要和他一直賭氣下去嗎?他是你父親,哥,我不希望你繼續(xù)做這種不孝的事。”她痛心疾首地看著李翰,一個勁地勸導。
李翰不說話,但譚文筱知道,他應該是就此放下了。
“譚文筱,現(xiàn)在你和我哥在一起,我希望我們也能夠冰釋前嫌。你什么時候想在游戲里報仇了,我也隨時奉陪?!背侵鞣蛉?,不,應該說是李翰的妹妹誠懇地看著她,倒讓譚文筱的心情輕松了起來。
“算了,大家都不要再糾結過去了,之前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p>
更何況,她現(xiàn)在有了李翰,當初的那些恩恩怨怨,倒也能夠慢慢放下了。
她伸了個懶腰,想著改天必須讓太子爺李翰帶她去老板家參觀參觀。
尾聲
一只河蟹懶洋洋地趴在沙灘上曬太陽。
忽然一陣龍卷風吹來,將河蟹一路向北吹到了冰天雪地的極地世界。
河蟹抖了抖身上的雪,這才發(fā)現(xiàn)漫天飄飛的并不是雪花,而是潔白無瑕的玫瑰花瓣。
紅地毯鋪成的筆直的道路一直延伸到河蟹面前,河蟹抬了抬眼,一個身著火紅戎裝的少年踏馬而來,烈焰的顏色在銀白的世界里顯得格外刺眼,卻并不突兀。
馬蹄停在紅毯之上,少年俯身向河蟹伸出右手。
河蟹吐出幾個氣泡,變身成為一只模樣卡哇伊的精靈,欣然地飛向了少年的手掌。
這一瞬間,一望無垠的雪域荒原,竟然……
變成了草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