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丁字出頭

        2014-12-28 10:16:41謝絡繹
        山花 2014年19期

        謝絡繹

        這是一個走到頭必須拐彎的丁字路口,向左或者向右,總之怎么樣都有路可走。人們打這兒經(jīng)過,并不會因為馬路的一頭被幾幢老房子堵死了而產(chǎn)生什么困惑,相對于十字路口,這里少了一個方向但也少了一種未知。

        何滿冬原本未知的生活就是在這個地方變得通透的。

        不知道的都說他會選位置,左邊兩百米小學,右邊兩百米幼兒園,對面超市,一放學,人擠人,全是生意??赡睦锎嬖凇斑x”的問題呢,他從小就住在這里。老房子外圍沒有統(tǒng)一的院墻,零零散散立在三條路交匯的地方,像幾個誤闖紅塵偶然相遇的俠客,衣衫破敗表情隱忍,頗顯悲壯。它們并不直接臨街,到路口尚有七八米遠,形成一塊交通緩沖地,可以倒車,站著等人,有時候還會用來放置臨時紅綠燈柱,到了高峰期就被推到路口上去。這些事物稍事停留就會離開,一離開那里就空了,長時間空著,那么好的地段,也不見有什么小商小販長駐,大約是老房子圍合出了不同于城市里是個街頭都會充斥的那種分散、游移、冷漠的氣息,而是透著尋常生活,私人領地的地盤感,讓人不敢輕易冒犯。

        何滿冬近水樓臺。

        他是這么想的,家門口擺攤,一來近,抬抬腳班兒就上了,二來都是熟人,有個照應,三……沒有三了,他壓根不知道人流量這個詞,也就不可能考慮那么深。誰知道歪打正著,生意好得不得了。好到他媳婦每天晚上跟他一起把錢匣子往床上一倒,一半的口水用來數(shù)錢,一半得用來冷卻他:“你就一個賣臭干子的啊,錢再多也是個賣臭干子的?!鄙滤腥擞绣X就變壞。何滿冬一開始嘿嘿笑兩聲,聽多了就有些生厭,不是厭這話,是厭這是句實話。他滿不在乎地回嘴:“那又怎樣!”他媳婦聽到這話翻翻白眼,一邊罵他沒出息一邊暗自放了心。女人沒事則天下太平。這太平日子是不斷犯錯、校正、沿襲,日復一日沉積而來的,雖然時有惆悵,但總體安全。何滿冬需要安全。他不是那種會做危險事情的人,從小就不是。別人爬樹掏鳥窩他不敢,上學了考試偷看他不敢,鄰居陸麗叫他去她家玩他也不敢。有人說他膽子小,他媽媽干脆罵他笨。笨小孩何滿冬一無是處,成績自然很不好,到了初三畢業(yè),跟長得漂亮被壞孩子招惹得無心學習的陸麗一起雙雙落榜,內部招工去了印刷廠。那時候的他對此相當滿意,一方面是他呆頭呆腦,在學校不受待見,不想上學不是一天兩天了;二是能與陸麗共進退,他覺得既光榮又義不容辭。

        三年后,當初繼續(xù)讀書的同學基本上都上了大學,又兩個三年過去了,當中有人當了記者,打開電視總能看見他一本正經(jīng)地追問這個譴責那個;銀行里搞信貸的那個呢,嘴巴里幾百萬上千萬地往外蹦好像全是他自個的錢;還有幾個出國的,不管出去干什么聽起來都顯得相當上流;公務員、工程師、老師之類的也有一些,好多都戴上了眼鏡,看起來有種行動不便的小心謹慎和繃著的,隨時可能爆炸的壓抑感。而他和陸麗早就在廠里更新設備節(jié)約人力成本的第一撥裁員中被清理了出來。他和他們在同學聚會時圍攏了坐,很近的樣子,可漸漸的,他們再聚的話就不通知他了。他安慰自己說本來就不想被通知的,正好。再一想,他其實是想被通知但不想去罷了。

        這些年來何滿冬陸續(xù)做過小餐館廚師、化妝品直銷員和保險業(yè)務員,都不長久。做廚師得用來路不明的油,沉淀物占了油桶三分之一的那種,他于心不忍;化妝品他帶回家給老媽用了,起了一臉的包,那哪敢再給別人用啊還收錢;保險公司天天開晨會,有個環(huán)節(jié)是讓每個人輪流上臺喊我行,我行,我行行行。他喊不出來。

        他有個毛病,越是想到快沒錢了越想花錢打賞自己,有點不愿承認即將山窮水盡的意思,又像是索性破罐子破摔。他帶著復雜的心情在每一次辭職之后一個人坐在大排檔里喝酒。他不喜歡變化,總去同一家。有回老板的兒子和他女朋友鬧脾氣了,一個甩手不幫忙了,走了,一個趕緊去追。老板四下看看,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說伙計,咱們也算熟人了,搭把手吧。一來二去不管老板的兒子和他女朋友在不在,只要何滿冬有時間就會過去幫忙。他們旁邊有個油炸攤子,當中賣得最好的是臭干子,何滿冬想,為啥不只賣臭干子呢?他覺得只賣臭干子這事他可以干干,受歡迎又簡單。

        說干就干。

        他媳婦說咱就叫“滿師傅臭干子”吧,何師傅太多,冬師傅比較怪,滿師傅最好。在這一點上何滿冬挺欣賞他媳婦的,說話辦事都比較在點兒。

        那個時候他還沒娶她,叫媳婦只是叫著好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啥時候會娶她。

        他也不知道這是因為他心里還想著陸麗。

        鄰居陸麗從印刷廠出來以后就不見了蹤影。直到何滿冬開始依賴于長久地停留在丁字路口養(yǎng)家糊口了,她才一道光一樣令人驚訝卻又似乎是不足為奇地出現(xiàn)了。

        “去上海打工了,在服裝廠流水線上縫扣子?!彼f,“沒勁,就回來了?!?/p>

        他當時看著她,不知怎的就勾起了他對沒上高中直接進了工廠這件事的懊悔。他的一任媳婦和他一樣賣化妝品,他對她好,天天做兩個人的飯第二天帶給她一起吃。有次她吃著吃著就哭了起來,說你對我這么好怎么辦呢,我又不能嫁給你,我要嫁的至少得上過高中吧。

        他現(xiàn)在看見陸麗瘦成了一把骨頭,眼里似有怨忿,嘴里卻說著軟弱無力討好的話,一時間喉嚨發(fā)癢,空咽一團氣準備說點什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這……可以啊?!?/p>

        她因為眼窩深陷而顯得比較凸的眼珠子上下翻滾著,快速打量何滿冬的攤位。鐵皮臺面的手推車上坐著油鍋,旁邊堆著碼得整整齊齊的臭干子,另一邊是各種調料,辣椒粉和香菜已經(jīng)見底了,醬油剛剛加過,滿滿當當一大碗。何滿冬戴著口罩系著圍裙,聽見陸麗說話,一雙手僵在那兒,半響才抬起來用手背蹭了蹭鼻頭。離他頭頂兩尺左右的地方扯著一面橫幅,迎風一抖,“滿師傅臭干子”幾個字跟著起伏起來。

        “混口飯吃唄?!彼阍诳谡趾竺婢o張地憨笑。

        后來他媳婦來了,陸麗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他其實很想塞一碗臭干子給陸麗,終究還是把手里的碗遞給了排在第一位,巴巴等著,口水都快流出來的一個老太太。他一邊用余光觸摸陸麗的背影,一邊對老太太說:“兩塊錢?!崩咸⒖倘缕饋恚骸拔医o了錢的!”他媳婦瞥他一眼,小聲罵:“魂被勾走了!”

        他媳婦知道陸麗,他跟她熱戀的時候口無遮攔地說了很多秘密,其中就有暗戀陸麗的事。他媳婦沒見過陸麗,卻在陸麗出現(xiàn)時準確地撲捉到了一絲別樣的氣息,很不合時宜卻又有著很深的來處地問了一句:“我現(xiàn)在是你什么人?”

        隔天他媳婦帶回來一個小道消息——陸麗回來是因為有了孩子,陳陽升的。

        陳陽升是誰?就是初中那會兒陸麗叫何滿冬去她家玩他不敢,她轉而叫的另外一個鄰居。那時他們三家雖然挨著,但陳陽升在另一個中學讀書,沒有何滿冬跟陸麗那么熟。

        不熟還叫他!何滿冬一想起這事就來氣。但現(xiàn)在她有了他的孩子。何滿冬拉起他媳婦說走,拿證去,從今往后你就是我媳婦了,正式的。

        他媳婦先是一怔,然后抱著他就哭起來了。他以為她會說些肉麻的話,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什么的,可是她說來說去說的還是陸麗,說你知道是咋回事嗎,我聽說啊,那個陳陽升沒跟陸麗一起打工,他在廣州陸麗在上海,說是他去上海玩,碰到陸麗,就那么一碰就成現(xiàn)在這樣了。你說說,那個女人是不是特別不要臉!

        何滿冬順著她的意思說:“是,她不好,你好?!?/p>

        陸麗再過來時,何滿冬有意朝她肚子上多看了幾眼。陸麗用手擋了擋,還在說話的時候背過身去,躲風一樣。她問他缺不缺幫手。他的眼神條件反射地一緊。她馬上說開玩笑的,我知道你已經(jīng)有幫手了。他于是內疚,伴著心疼。她好像看出來了,嘆口氣走了。他本想叫住她問問她陳陽升在干什么,那個她最終選中的男人咋連個人影也見不著,是天天窩在家里嗎,哪能那樣呢。但他空張了幾下嘴巴,看著陸麗披在后面零亂的頭發(fā),到底沒叫出聲來。

        然后他媳婦就來了,抱著一小盒臭干子,說你看這家的怎么樣。他一看顏色就知道仍是用硫酸亞鐵泡出來的,擺擺手說算了,明天我去找。

        一周前他去市場進貨,趕上工商突查,在他們固定進貨的那家查扣了五十多公斤臭干子。他跟在執(zhí)法人員后面,在他們快上車的時候問那些干子怎么了。

        “都是用硫酸亞鐵泡出來的?!逼渲幸粋€人說。

        “有什么問題嗎?”

        “有什么問題!”那個人橫了他一眼說,“硫酸亞鐵是工業(yè)原料知道不?是制造顏料啊防腐劑用的知道不?那玩意能害死人知道不?輕的肚子痛、惡心、嘔吐,嚴重的肺積水、肝變異,甚至休克,知道不?”

        何滿冬大吃一驚。

        那個人問他是干什么的。

        他說就是賣臭干子的,不,是最后那一道,炸好了賣。

        那人搖搖頭,教育他說,你真是無知啊,什么都不懂就敢把東西送進人家的肚子里去。

        他怕不過,可憐巴巴地說你們別抓我啊,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不知者無罪。

        回到市場里,何滿冬在看起來安然無恙,沒被工商沖擊的其他幾個店里來回轉,因為實在沒有經(jīng)驗,比較不出個一二三來,就只好多花錢,以超出以往一成的價格進了批貨,誰知道拿回來跟之前剩下的一比,一模一樣,味道也沒什么差別。他把貨全部倒掉,再去進,花了更高的價錢又拉回來一批,一嘗,確實厚實溫和有余味多了,不像從前,總覺得有股子尖利的氣息直往鼻子里鉆。只是這樣好是好,成本一下子漲了近三成。為了能找到一家價錢合適可以長期合作的,他和媳婦輪流去幾個大的豆制品生產(chǎn)聚積地找貨源,不是價錢不理想,就是像今天這樣,拿回來一看又是壞東西。

        “你長點心眼好不好,回回拿回來都是這樣的。”他埋怨媳婦。

        他媳婦眼睛一瞪,正要發(fā)作,只聽身后的樓房里傳來一聲慘叫,然后持續(xù)嚎啕。何滿冬聽出那是陸麗的聲音,手一抖,把媳婦拿給他看的臭干子整盒打翻在地。

        丁字路口上的那幾幢老房子,就何滿冬家住的那一幢門是對著直沖過來的那條馬路開的,其他的都對著他家的那幢樓,形成圍合之勢,要進去的話得從兩邊摸進去,也就是面對路口的左邊或者右邊。陸麗家在左邊,她婆婆一家在右邊。看她通常從左邊來,何滿冬料想她一直住在娘家,就徑直朝左邊走去,急切而忐忑,出奇地輕車熟路,很快就站在了她家門口。他覺得有點恍惚,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停下來,對著門板像對著銅墻鐵壁。這扇門分明是虛掩的啊。陸麗的哭聲鼓勵了他,他想象自己是一個熱心腸的鄰居而非愛慕者,他推開了這道門。

        最先看到的人是陳陽升。他尖尖的下巴上居然蓄了胡子。這絕不是為了好看,何滿冬想,這樣一點也不好看,他肯定是太懶,胡子也懶得刮罷了。這個懶家伙垂頭喪氣地坐在小小的四方桌子前,任憑身后的屋子里陸麗發(fā)出痛苦的聲音。

        “陸麗,陸麗?!焙螡M冬喊。陳陽升抬頭看了他一眼就垂下頭去。這一抬一垂之間,何滿冬從他臉上看到呆滯。這呆滯是從眼睛那兒流出來的。他跺了一下腳,看到陳陽升只是頓了一下頭,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何滿冬止步在這樣的陳陽升面前,叫:“陸麗陸麗?!甭曇裘黠@比第一次小了很多?;貞娜允撬目蘼?。這等于沒有回應。多么可怕的沒有回應。何滿冬忽然就慌了亂了,既無法往前更進一步,又覺得身后的門一直在往后退。他定了定神,追趕什么似的跑了出去。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還是第二天從他媳婦那里知道的,說是陸麗的媽心臟病發(fā)咽氣了。

        “陸麗要賣房子,他們家欠太多錢了。”她警告他,“不要管,你要是敢私下里給她錢,我就把你當臭干子炸了!”

        下午陸麗來的時候,他不敢看她,只盯著翻滾的油鍋。這一回他在她要走的時候塞了一碗臭干子給她。他慶幸上次沒給她,那時還是硫酸亞鐵泡出來的,那不是害她嗎,現(xiàn)在的才好,又健康又好吃。

        她雙手捧著,說我沒帶錢下來呢。

        “什么錢不錢,我能要你的錢?”

        “不行,不然就是瞧不起我。”

        “給你打折總成了吧?!彼肜镉旨恿藘蓧K臭干子。

        她輕輕咬了一下嘴唇。他低著頭,一副只關心臭干子不要炸糊了的樣子。但是他感覺到她轉過身去了,慢慢向右邊走去。看來她已經(jīng)搬到婆婆家去了。他抬起頭來,向身后斜斜望過去,尋到她即將要回到的那個地方的窗口,正是晚飯時分,那里卻漆黑一片。哎。他摘下口罩,好讓自己好好喘一口氣。

        后來他媳婦過來幫忙,他讓她自己撐一下,他去找臭干子。

        他媳婦罵他有病,天都黑了去找什么臭干子。

        他說是去從前常去的大排檔,那里不是有個油炸攤子嗎,印象中他們家的臭干子味道挺正。

        “去你的吧!”他媳婦頭向后仰,伸長胳膊把臭干子一骨腦倒進油鍋里,激起無數(shù)油星子。

        他趕緊躲開,徑直走了。

        沒錯,他只是想喝酒。

        可是他一坐下來,幾瓶啤酒下肚,竟然胡言亂語起來,說完陸麗說臭干子,再接著說陸麗、臭干子,循環(huán)著,有秩序地凌亂著。攤主說陸麗是誰我管不著,臭干子倒是上等的。他端來一碗炸好的臭干子,請何滿冬吃,說:“常見你過來給人幫忙,實誠,就給你指條路吧?!彼f在他們老家有個專門調配鹵水的老師傅,三十多年了,都成神仙了,無論什么鹵水,他一聞就能說出里面都放了什么料。他家的臭干子都是用那個老師傅的鹵水自己做出來的,量不大,好弄。何滿冬喝了些酒,眼睛本來已經(jīng)開始迷蒙了,這會兒突然一醒,重新清亮起來,心想這是一個辦法咧,買不到合適的就辛苦點,自已做,說不定還能整出只有他滿師傅才有的獨特風味來。

        “不過呢,”攤主說,“老師傅前幾天才摔傷了腿,你晚點再去吧,不然見不到他。”

        第二天傍晚,何滿冬出攤不久,陸麗遁著紗一樣輕薄的光線,從右邊走過來,何滿冬看見她的手了才知道她來了。她先是手背弓著,骨頭在灰黯松馳的皮膚之下努力撐開,尖銳地伸到何滿冬眼皮底下,再翻轉過來,一朵枯萎的花回光返照般緩緩張開,讓中間兩枚潮濕的硬幣隆重現(xiàn)身。

        “你手心這么多汗啊?!?/p>

        “是啊。”她的手往前頓了一下,意思是要他接著。

        見他不動,她不耐煩起來,手一翻把錢擱到幾個調料碗之間的空隙里,說:“拿著,昨天說好的?!?/p>

        “哎……”他脫下手套把錢拿起來,要還給她??伤呀?jīng)轉身走出好幾步了。旁邊有人湊過來說:“來份兩塊錢的?!焙螡M冬看著陸麗的背影說:“好,馬上就好?!标扄愓绽疫吶チ?,卻挨著馬路牙子走,明顯不是回家。他用戴著手套的手去抓臭干子下鍋,頭卻抬著,沖她喊:“干啥去???”“超市?!彼齽傄换剡^頭來,扎得很馬虎的頭發(fā)就散開了。她反手在背上抓了抓,抓到還掛在衣服上的橡皮筋,右手收回來,和左手一起伸到腦后,三下五除二就又束了一個低低的馬尾。這個過程中她說:“買米酒,我做的婆婆嫌不好。”好字落地,她的身子也轉了過去。何滿冬沖她喊:“我家有啊?!标扄悰]聽見一樣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從“滿師傅臭干子”那兒到超市直線距離一百來米,陸麗沿著馬路邊走,中間還要過人行道。超市門口有一塊空地,一個流動商販推著一車荸薺在賣,她已經(jīng)快走到他跟前了。何滿冬一邊關照著鍋里的臭干子,一邊留心看她。

        街頭熙熙攘攘,何滿冬越過它們看著陸麗一路走過去的方向,那也將是她回來的方向。不一會兒,她手里拎著一小瓶米酒,被風吹著原路返回了。她又要回到何滿冬這里了。他緊張起來,像個即將得到禮物的孩子。

        “哎,”她嘆了口氣,“超市招人,我不夠條件?!?/p>

        “啥條件?”

        “高中畢業(yè)才行?!?/p>

        “你做個假證吧,高中學歷他們不查真假的。”

        “你這么干過?”

        “沒有?!?/p>

        “那你要我干,萬一有事呢?!?/p>

        “反正我身邊這么干的都沒事?!?/p>

        “算了,證弄好了我也不行,只招三個?!?/p>

        她把臉側到一邊,茫然地看向人行道。

        那之后陸麗又不見了。

        何滿冬在陸麗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那個點不斷向右邊張望,大多時候目光落空,又有幾回張望出他媳婦來。她大概是學陸麗,也把頭發(fā)扎得低低的松松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就來了。這一次她走到何滿冬身邊,推開他,把他的手套抽掉,塞給他一張紙條。他開始看紙條,她開始系圍裙,戴手套。紙條上是一個電話號碼。

        “她的?!?/p>

        “什么?”

        “裝什么裝,問問吧,看怎么回事兒。”

        他舔了舔嘴唇,接著把紙條唰唰兩下撕了,扔進手推車側邊掛著的、用廢棄的油漆桶改裝成的垃圾桶里。她停下來看他,默默轉過身,示意他幫她系圍裙的帶子。這個帶子好系,她自己反手系分分鐘的事,她卻喜歡讓他系,只要他在跟前。他也習慣了。他靠近她,低下頭看著耷拉到兩側的帶子,拎起來,繞到一起,一拉,她的腰身立刻就緊了。她覺得那就像他的手握住她的腰一樣。她猛地轉過來抱住他。

        一個??蛠碣I臭干子,見這架式趕緊向左轉。何滿冬看到他,松開她,叫他:“喂,別走啊?!彼步兴骸笆?,別走啊,一會兒再來人就多了?!蹦侨嗣^,慢慢走過來。她開始麻利地取臭干子下鍋,再拿長筷子一個個輪流翻個兒,還跟他聊天。

        “你兒子找到事兒沒?”

        他兒子想去學美發(fā)。

        何滿冬還是給陸麗打了個電話。

        他在撕掉字條之前已經(jīng)記住了電話號碼。但在當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記住了那十一個數(shù)字,他要是能做到過目不忘的話成績也不會那么差了也不會擺攤賣臭干子了。但他低估了自己。或者,他低估了類似愛情的某種東西。他坐在開往鄉(xiāng)下的長途大巴上,前額頂著前排靠椅,昏昏沉沉睡著,陸麗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還是初中時候的樣子,走到哪兒臉都揚著,很驕傲的樣子。突然之間她的臉就垂了下來,拉著她的腰身往下降,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眼看好端端一個人泥巴團一樣就要癱到地上去了,他撲上去拉她,卻從她的身體里穿了過去。她死了嗎?給她打電話!他腦海中冒出這個念頭來,與之同步的是一串數(shù)字啪的一下亮起來。他開始找手機,并且默念這串數(shù)字。可他找不到手機,摸遍全身都找不到。他急醒了。眼睛一睜,夢境倏忽一下飄遠了,只留下一串數(shù)字。他立刻坐正,取出手機噠噠噠按了起來。

        “我已經(jīng)回來了啊?!标扄惖穆曇粼桨l(fā)輕軟了,像一條奄奄一息的魚。

        何滿冬這才想起距陸麗不再每天傍晚從右邊出現(xiàn),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小推車前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這么久,連鹵水老師傅的腿傷都好了,她如果走得不遠,是該回來了。他問她干什么去了。她說去干老本行了。“印刷廠?”“不是。”“那是干什么?”“服裝廠,臨時趕一批活兒,活兒干完了就沒我們的事了。”何滿冬張著嘴巴,耳邊的嘟聲響了好一會兒才掛斷電話。他愧疚極了,就像服裝廠是他開的,沒活兒干也是他造成的。他愧疚于幫不了她,愧疚于自己的無能。

        鹵水的事卻十分順利。

        老師傅和他的大兒子住在一起,田梗邊,偌大的院子里起著一幢簡單的三層樓,墻面貼著耀眼的瓷磚,一旁另蓋了一間平房。何滿冬一進院子鼻子就不停地動起來,被一種異乎尋常的臭味牽引到平房跟前。一扇粗糙的木門虛掩著。他敲了敲門沒人應,就大著膽子推開門。光線從里面的窗子那兒漫過來,與被何滿冬引入的光對接起來,一排排高過人頭的木架子在這兩種光源的照映下顯得十分高大。他往前走了兩步,看清架子上放著的是一板一板的豆腐。右手邊那面墻的墻腳下依次擺著各種很大的陶罐子。他就是沖里面裝的那些氣味怪異的水來的啊。他激動地緊走幾步想要細看,卻被身后一陣響動打斷了。他停下來,回過頭。一個老人站在門口,逆光,何滿冬只能從體態(tài)上判斷他是一位老人,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何滿冬迎過去,笑嘻嘻地報上油炸攤主的名號,說是他介紹來的。老人退到門外去,搬了把椅子靠墻根坐好,對著太陽舒舒服服地閉上了眼睛。何滿冬走到他跟前,正要開口,他揚著手說:“我就是賣配方的,價錢你知道吧,拿錢來就行?!?/p>

        “知道知道?!焙螡M冬忙把隨身背的斜挎包拉到前面,解開按扣,再拉開里面一層的拉鏈,數(shù)了一些錢出來。

        “不看看別的?”老人仍然閉著眼睛。

        “別的?”何滿冬喃喃動著嘴唇,不太明白老人的用意。

        “想要臭干子好吃,鹵水關鍵,豆腐也關鍵?!?/p>

        “那個算了?!焙螡M冬不想把事情整復雜了。

        老人一笑,說你先回去吧,需要的話再來。

        何滿冬打電話給媳婦,讓她去買不同量的豆腐、豆豉、堿和莧菜。

        “怎么還要莧菜?”

        “這方子牛就牛在這兒?!焙螡M冬打了個哈欠,“再把房子騰一間出來?!?/p>

        等到何滿冬回到丁字路口,“滿師傅臭干子”前已經(jīng)圍滿了人。他擠進去幫忙。差不多九點的樣子,存貨都賣光了,他們收攤回家。一進門他就看見地上堆著幾個大袋子。

        “都整好了?”他拉住媳婦。

        她有一點自得又有一點不好意思地輕輕掙開他的手,走到桌子跟前,一邊倒涼開水一邊說:“你怎么說我就怎么弄唄,就是房子沒辦法,你媽不愿意清空她的房間,說是偶爾還要過來住的?!?/p>

        何滿冬的母親長期住在他姐姐家,幫她帶孩子,在上海。她比他出息,也氣他沒出息,要不是母親時不時回來,基本上兩家能斷了來往。那怎么辦?何滿冬在屋子里來回走。他們家這套房子是印刷廠早年分的,說不上格局,客廳小到只能放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電視機還是勉強擠下的,然后就是兩個房間,很小的衛(wèi)生間和廚房。何滿冬說那就算了,少做一點吧,明天去整個大壇子,一個就成,我們制鹵水。

        媳婦說:“行,你怎么說我怎么弄?!?/p>

        鹵水得半個月才能發(fā)酵好。連著幾天,何滿冬按方子上說的,每天打開蓋兒攪上一攪。這種程序化的動作不需要動腦筋,到時間動一下,內容又極簡單,很符合他的習慣,他做得很高興。他也就每天攪拌的時候才能獲得這種專注的完全的快樂。一離開這個承載著他的希望的壇子,離開這件事,回到丁子路口上去,看到滿世界都是人,無論幾點都是人,他就生出深深的擔憂來。人太多了,他跟他們擠在這里,太擠了。他把攤子固定好,把東西擺好,把圍裙圍好,把口罩戴好,當這一切都弄妥當還沒有人圍過來的話,他的擔憂就會加重。他會心跳加快,會發(fā)汗,會左顧右盼,會突然忘了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個地方,這么多人,他還來干什么。他知道陸麗也擠在這個地方,因為太輕還沒有辦法降落,也沒有位置給她降落。她的情況帶給他類似于一切準備就緒還不見有食客上門的慌張。

        她又從右邊過來了,停在他的攤子前。時間還早,太陽雖然在西邊的方向,但依然熱烈。風有點大。太陽和風都像帶著脾氣。這不是她通常會出現(xiàn)的時間。

        “怎么這么早?”

        “無聊唄?!彼┲菥G色線頭亂炸的棉布睡衣,頭發(fā)用一個大齒夾隨便攏在腦后,兩側掉下來好幾縷,風一吹拂到眼睛上。她松開交叉托在胸前的手臂,抬起手把頭發(fā)別好。接著右腳往前驅出半步,把全身的力氣都壓在左腿上,兩只胳膊重新交叉抱好。

        這個樣子看起來真他媽無所事事!

        他發(fā)自內心地可憐她,傷心不已。

        那個兒子想學美發(fā)的人來了。陸麗往后退了退,退到他的右后方,站定后又擺出剛才的姿勢。那人遞上兩塊錢。何滿冬接過來,熟練地抄起半成品臭干子下到油鍋里,然后像他媳婦那樣問他:“你兒子找到事兒沒?”

        “哪那么快?!彼凵耧h忽著重復老話。又說:“有親戚幫忙聯(lián)系了個環(huán)衛(wèi)工的活兒,那哪能行咧,再等等?!?/p>

        陸麗直起左腿來,站正,抬起一只手放到嘴巴上捂著咳了一下,怯生生地問:“叔,咋聯(lián)系的?我能去試試不?”

        何滿冬正在夾第一塊他覺得可以出鍋的臭干子,長筷子一抖就沒夾起來。

        那人諱莫如深,只說:“現(xiàn)在哪兒都不好進,他可以去,卻不愿去,你說說看。”

        何滿冬氣一沉,捏穩(wěn)長筷子,飛快地夾起一個個看起來比原來體積大很多卻變得很輕,漂浮起來的臭干子,依次放進碗里,也不像往常那樣讓那個人自己調味了,而是憑他端著,揀幾樣主要的漿汁淋在上面,完了往推車靠外面的那一側空地兒上一放,說拿走,走走走。

        陸麗放下胳膊,雙手局促不安地握緊然后松開,跟那個人一起,一左一右地走開了。

        何滿冬頭一次沒追著她的背影看。

        突然之間他跑起來,追上她,用本來是抓臭干子的手抓住她,往后一拉,讓她臉對著自己,說:“要不你也賣臭干子吧,我在這邊,你在那邊,那邊——”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超市的方向,“我觀察過了,超市門口那個賣荸薺的不常來,來了也不要緊,他賣他的荸薺,你賣你的臭干子。”

        陸麗有些吃驚,眼睫毛快速抖動,眼睛變得模糊不清。

        “那不是搶你的生意?”她揉了揉眼睛。

        “我讓你搶?!?/p>

        “我不?!?/p>

        “那就你賣燒烤好了,我在這邊炸臭干子,你在那邊賣燒烤?!?/p>

        陸麗的頭一低,感覺到有眼淚滑下來,趕緊抹了一下臉,迅速跑開了。

        “人哪?人哪?”有人站在“滿師傅臭干子”跟前左看看右看看。

        正是家長等著接孩子的時間,攤子前很快就又多了幾個搞不清楚狀況的人。

        何滿冬站在原地,他看著那些人,以及更多的人,眼里卻是陸麗站在超市門口賣燒烤的樣子。沒錯,他看到了。他為自己突然之間想到的主意興奮不已。

        他媳婦來了,看到攤子上居然沒人,以最快的速度沖過去,一邊跟眾人陪笑臉,一邊到處找裝備,手套什么的,翻了兩下只找到一次性手套,沒見圍裙這些東西。她一邊戴手套,一邊踮起腳尖四下里找何滿冬,瞅見后跳起來喊他:“喂,要死啊你,這么多人沒看見呀?!?/p>

        何滿冬舉到耳朵邊上的手機擋住了媳婦的話。

        “喂,我不是看不起掃馬路的,就是覺得還年輕,干那個不值當。我有個朋友就是做燒烤的,你要是愿意,我?guī)闳ヒ娨姡瑢W習學習。你也看到了,這個地段旺,干好了,過幾年能把你賣的那套房子再買回來。喂,喂,喂……”

        他看了看電話,心有不甘地慢慢垂下手臂。

        他媳婦又在叫他:“你干什么呢,啊,跟誰打電話?”

        他朝她的方向看了看,根本看不見她。她又跳了一下,從人群中露出臉來。瞪他。他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幫忙。

        他們兩個一個炸一個盛,很快忙到眼前只剩下兩三個人,她就邊忙手上的事邊問他剛才跟誰打電話。他胡亂說了一個人名。她不信,讓他講實話。他說我說的是實話啊。她掀起他的圍裙擦了擦手,順著就伸到他的褲兜里去摸手機。等他反應過來已經(jīng)晚了,躲也沒用了,她已經(jīng)把手機抓了出來,轉過身去翻記錄。他從背后環(huán)住她,一手舉著長筷子一手去搶電話,她上上下下地躲著,在躲的過程中看清了那個電話號碼,后背一拱,轉過來盯住他。他立刻住了手,灰溜溜地去夾油鍋里的臭干子。夾著夾著他的動作慢下來。他的余光看到一團草綠色。他抬起頭來。

        陸麗兩只手支棱著插在口袋里,肩膀聳著,那身粗制爛造的棉布睡衣讓她此時僅僅只是不好意思的表情顯得有些凄涼。定了定神之后,何滿冬又從她臉上看到豁出去的倔強。

        “我想好了,去就去唄?!?/p>

        何滿冬趕忙看了媳婦一眼。他媳婦還站在死死盯著他看的那個地方。

        “去換件衣服吧。”他對陸麗說。

        “噢?!彼犜挼刈吡恕?/p>

        何滿冬趕緊去拉他媳婦,說我看她可憐,帶她去大排檔那兒看看,學門手藝。

        他媳婦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一張正要說話,他搶先說電話可是你給我的!

        他媳婦嘴巴空張了一會兒,呼出一大團氣,閉上,然后猛地上前兩步,推開他,繼續(xù)他剛才沒干完的事兒。

        此時頭一撥進入校園接孩子的家長已經(jīng)陸續(xù)出來了,“滿師傅臭干子”前五米左右的馬路上已經(jīng)開始有車輛滯留,一個警察匆匆趕過來,站在路中間,手一擺讓正前方那條路上過來的車停下來。兩邊的汽車開始做交換運動。行人也一樣,當中一部分交換前先在“滿師傅臭干子”這兒交匯,買上一碗臭干子后再行交換各自的位置。人越來越多,都很自覺地往兩邊排,一點兒也影響不到馬路上的交通。警察看都不看這兒一眼。以前何滿冬還擔心過城管,他們也來看過,跟他說你這個吧,還好,這個地方放學的時候堵不是因為你這個攤子,是那些圖接孩子方便隨便往路邊一停的私家車。你一沒影響交通,二沒影響別人生活,沒事。沒事你城管來干什么?何滿冬有些納悶,一問才知道有人舉報。他非常生氣,熟人熟地的,誰這么陰??!再一想,肯定是生意太好招人眼紅了。再往深處想,舉報就舉報吧,城管說的那兩條是變不了的,變不了憑你是誰,再舉報也不管用。

        人多,沒人管,真是一塊風水寶地。

        何滿冬又給陸麗打了個電話,叫她晚半個小時再下來。

        他媳婦看了他一眼,說:“算你有良心,這會兒這么多人,你要是走了我招架不住,氣極了我掀攤子的?!?/p>

        又忙乎了一陣子,眼前漸漸疏朗起來,能望得見馬路對面的事了。超市門口賣荸薺的那個老大爺正在跟一個保安交涉著什么,他端著一小籃剝好的荸薺,一個勁兒地往保安懷里送。保安個頭很高,頭發(fā)剃得短短的。他先推了幾把,最后還是接住了籃子。大爺見狀趕緊撕下一個塑料袋,把籃子里的荸薺往里頭一倒,一系,遞給了保安。

        何滿冬已經(jīng)取下了口罩,這會兒他把圍裙和袖套再一取,盯著馬路對面就過去了。

        “咋回事?。俊彼麊栙u荸薺的大爺。

        “不讓在這兒賣了,說是超市自己要擺個什么油炸攤子。我說今天最后一天,明天就不來了,好說歹說才同意?!?/p>

        何滿冬心一顫,回過頭去看自己的攤子。他媳婦沉著臉,手腳麻利地給人添臭干子。他有一點恍惚,感覺像在看陸麗。第二眼他確實看見了陸麗。她換了件洗得發(fā)烏的白襯衣,頭發(fā)也扎起來了,扎得很高,跟平常兩個人一樣。何滿冬趕緊跑了過去。

        “喂?!彼兴?。

        她像是找到了庇護,緊走兩步站到他身后去了。

        “我走了啊?!彼麑ο眿D說。

        他媳婦不吭聲。

        直到他們雙雙離開,一前一后走過小學校的門口,他媳婦都沒有抬頭看他們一眼。

        又往前走了一段,何滿冬突然轉過身來。

        陸麗悶著頭走路,沒剎住,直接撲到他身上。他扶了一下她,幫助她站穩(wěn),說:“你看到了,我其實走不開。要不你自己去吧,我給他們打個電話?!彼坏汝扄惐響B(tài)就把手伸到口袋里摸手機,發(fā)現(xiàn)是空的,這才想起來還在媳婦那兒,就要過陸麗的電話。

        陸麗潮紅的臉開始一點點變白,她的眼珠本來就有點突,這會兒整個膨脹起來。她乖乖把手機遞給了他。他三言兩語把事情一說,道謝后掛了電話,手一伸,要陸麗接著,又想起什么來,馬上收回了手機。他把口袋里的錢全都摸出來,有百元大鈔,也有顏色淡青的一元紙幣。他把這些錢跟手機一合,拉起陸麗的手,啪地一下拍到她手心里,又把她的手指頭往里一扳,讓她抓緊。

        “去吧,拜個師,跟個十天半個月,回來自已給自己打工,誰也不求?!?/p>

        陸麗的手先是一動不動,然后慢慢地開始顫抖。

        “去吧。”他又說。并且開始往身后看,打算離開的樣子。

        她仍一動不動。

        “去吧去吧,我走了?!彼f完這句話后真的走了。風呼呼地吹著,吹著他的衣角,他的頭發(fā),他光光的腳后跟,他搖搖晃晃高大的背影。

        天色暗了下來。

        他穿著黑色的T恤衫,在混沌的暮色中毫不起眼地走著,走到攤子跟前他媳婦才看見他。她是有意不去看他的,他來了,她也只是將手里的一張五十元往他手里一塞,說:“找錢,四十八。”他把錢揣進兜里,然后去翻掛在推車內側的錢匣子。他媳婦抬起腿輕輕踢了一下他,說:“錢拿出來,該放哪兒放哪兒?!彼f我口袋里沒錢了。他媳婦說沒錢了晚上再說。他只好把錢拿出來扔進錢匣子里,翻出幾張零錢找給別人,完了說:“我讓她自己去了?!彼眿D又下了一些臭豆腐到油鍋里去了,在一陣輕小的撲通撲通的聲音中,她問他:“能成嗎?”

        “能不能成看她自已了。”

        他媳婦沒作聲,認真看著鍋里的臭豆腐,翻啊翻,在它們陸續(xù)染上金黃色之時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說:“看,多好看?!?/p>

        到了鹵水做好的那一天,何滿冬起了個大早,他把從市場上買的專門用來做臭干子的那種白豆腐一一用紗布包好,再一塊一塊放進鹵水壇子里,蓋上,靜靜地候在旁邊。他媳婦叫他,這得要半天呢,你一直趴著等?他擺擺手,讓媳婦不要管他。他腦海里一層層浮現(xiàn)的是制鹵水的程序——綠色發(fā)泡的母液做好后,把它們放進壇子里,扔一塊白干子進去,搗碎,發(fā)酵后就成了他面前的這壇臭鹵。沒有問題。過程沒問題,那這臭干子也應該沒有問題。可他還是有些擔心。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下午把干子撈出來一嘗,口感十分寡淡。他蹲坐在壇子前,手里夾著從壇子里撈出來的臭干子,仔仔細細看著。

        不行,我得去趟鄉(xiāng)下。他站起來。剎那間他想起老師傅家那成排的木架子。豆腐,他開始念叨豆腐這個詞,鹵水是嚴格按方子來的,只有豆腐是從市場上買的,如果說有問題,一定是豆腐的問題。豆腐,豆腐……他舉著手里的臭豆腐,慢慢踱進廚房,找了只干凈的碗,筷頭一松,豆腐就落進了碗里。

        何滿冬心里有了主意。

        他轉身看了一眼正在把一些東西往手推車上掛的媳婦,回過頭給油炸攤主撥了個電話,小聲問他陸麗的情況。

        “行啊,挺勤快的,明天就不來了,我讓她多走一些地方看看,盡量找個好點的地段擺攤?!?/p>

        何滿冬靜靜聽著,往后再聊就很機械了,都是不過腦子的客套話。等到電話掛斷,他心里的主意又沉了一些了。他再一次回過頭去看媳婦,她已經(jīng)準備好了,站在門口等他。她看出他對剛剛做出來的臭干子不滿意,從他嘗過第一口后表情變得陰郁開始,就一直沒問他。他看著她,神情除了沮喪外,又添了些猶豫,顯得心事重重。

        “做壞了重新做唄。”她安慰他。

        他們像往常那樣結伴推著手中的車子一起步入外面的世界。陽光有些刺眼,但已經(jīng)顯露出服軟的跡象,比如樹葉重新挺了起來,比起中午曬得蔫耷耷的樣子要壯大了許多。何滿冬把眼睛睜大,陽光就淡了下去。他的精神為之一振。

        他開始沿著這種感覺繼續(xù)往下走。

        他瞞著媳婦,第二天一個人跑到市場里,從上午十點到下午三點轉了整整五個小時。第三天又這樣,第四天又換了一家市場,到第五天他去了趟鄉(xiāng)下,在老師傅那里泡了一天一夜?;丶視r已是一天下午,遠遠地看到媳婦一個人推著車子出來了,他跑過去幫她。

        “幸好你回來了,累死我了?!?/p>

        他們忙過了高峰期,他媳婦一邊扒著揉肩胛骨,一邊輕聲抱怨。他把她的身體扳正,讓她的后背對著自己,手掌對著她的肩胛骨幅度很大地按起來?!拜p點?!彼腋5靥嵝阉Kf今天早點收攤吧,我跟你說個事兒?!安恍校堑蒙儋嵍嗌馘X啊?!彼氖汁h(huán)過來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停下來。他不用看就知道有人來買臭干子了。他放開她,戴上一次性手套去抓臭干子下鍋?!斑@是我們自己做出來的臭干子”。他媳婦跟每一個過來買臭干子的人介紹,眼前的這位也不例外。等他走了,何滿冬說:“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事,我想咱們自己做臭干子。”

        “不是已經(jīng)在做了嗎?”

        “豆腐不是咱們自己做的?!?/p>

        “不是沒地方嗎?還得再買方子。”

        “我找到地方了,方子也買回來了?!?/p>

        “你到底要干什么?”

        “開個作坊,專做臭干子,做最好的臭干子,讓只要是炸臭干子的都來我這里買,將來還要做進大飯店去。”

        他媳婦盯著他,忽的推了他一把,大聲叫:“你膽子真大啊,租房子買方子你全都自己做主了,那些錢可是有我的一半啊,你不跟我說一聲就全花了,你不就賣了幾天臭干子嗎,啊,膽子大了?。 抑懒?,想騰地方是不是?陸麗現(xiàn)在到處找位置擺攤子,對面不行,你就想把這個位置讓給她是吧,真是仗義啊,何滿冬,你肚子的花花腸子我太清楚了,我還就不讓你如這個愿了,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里炸我的臭干子,我沒本事,只能干這個,你厲害,你一個人一聲不響地連房子也租好了,行,你能,你去,干你的大事業(yè)去,甭管我,我這輩子就這點出息,我就賴在這兒了,生在這兒死也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不光是不在這兒炸臭干子了,也不在這兒住了。”

        “什么?”

        伴隨著這聲“什么”,掛在“滿師傅臭干子”的招牌下的燈炮寂靜無聲地熄滅了。他們同時朝兩邊看看,發(fā)現(xiàn)別人家都亮著燈,路燈也亮著。何滿冬彎下腰,在推車下面摸啊摸的,不一會兒就舉著一個新燈泡抬起頭來。

        “沒事,安上就成?!彼吒吲e起雙手,摸黑旋下壞掉的那只燈泡。去安備用燈泡時,因為太黑,對了兩下沒對上,他媳婦在一邊默默按亮手機,舉起來,對準燈口的位置。這一次他沒費一點工夫就安好了。完了他在燈光下拍拍手,重復剛才的話:“以后也不在這兒住了?!?/p>

        他媳婦兩只手對著貼緊手機,來回揉搓著。

        丁字路口人來車往。

        亚洲高清有码在线观看| 国产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 | 韩国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无码视频| 干日本少妇一区二区三区| 丰满人妻中文字幕乱码| y111111少妇影院无码| 7m精品福利视频导航| 亚洲黄色一插一抽动态图在线看| 国产精品麻豆综合在线| 成人国产精品一区二区视频 | 国产精品亚洲综合久久系列| 国自产偷精品不卡在线| 精品久久久久久无码中文字幕| 亚洲日本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女同av免费在线播放| 亚洲色AV性色在线观看 | av影片在线免费观看| 丁香婷婷激情俺也去俺来也 | 亚洲av无码乱码国产麻豆 | 国产成人精品日本亚洲11| 在线播放五十路熟妇| 丰满人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 久久av高潮av喷水av无码| 毛片在线播放a| 国产精品天天看天天狠| 久久久精品国产三级精品| 精品国产三级a| 久热在线播放中文字幕| yw尤物av无码国产在线观看| 日本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亚洲一区二区女优视频| 国产丝袜一区二区三区在线不卡 | 国产成人无码区免费网站| 人妻少妇精品无码专区二区| 免费国产黄网站在线观看视频| 久久五月精品中文字幕| 亚洲成a人片在线观看中文!!!| www.狠狠艹| 竹菊影视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五区 | 风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91| 精品黄色av一区二区三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