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妮

過去沒特別留意過學生的早餐問題。早上7點40的課，7點起床，路邊隨便買早餐帶著，走路用掉20分鐘，剛剛來得及趕到教室。早上的課，我?guī)缀跏裁炊紱]吃就趕著去上課了。鈴響后，常有學生在書桌下面藏著吃的，隔一會兒偷吃一口，被我看見了，馬上靜止，鼓著嘴收起手端坐。我說，擺到桌面上好好吃吧，不用掖藏，我不喜歡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偷偷摸摸。說了幾次，沒明顯效果，依舊有人偷著吃。他們大約屬于三種情況：

怕老師或怕巡視的督導(dǎo)，盡管我早申明了一旦督導(dǎo)出現(xiàn)，還有我呢。

有人已經(jīng)銘記了，教室里不能吃東西，即使不挨罵，自己也不習慣。

有人背后議論：你們還真吃啊，老師就是那么一說！慣性思維讓他們堅信：凡老師說出來的一律是口是心非，是圈套或假話。

有個早上，我再次強調(diào)我的態(tài)度：下面吃著，上面說著，像一家人一樣，我感覺很好。

有人接話說：督導(dǎo)可不是這么說的。

即使不怕我，他們也怕督導(dǎo)。搬出懲治者，我就沒辦法了。

去過臺灣宜蘭交換學習的同學說，臺灣的老師遇到早上的課，會帶上自己做的三明治給學生們分吃，吃不完的還能打包帶走。已經(jīng)保研到廈大的一個同學說，聽說在武漢大學上課吃東西要罰款。

每年有機會去臺灣的學生大約只占學生總數(shù)的百分之一，派出之前百查千選，都是信得過的好學生。我認識的一個學生沒通過校內(nèi)面試，竟然是因為沒答出本校成立于哪一年。就我的觀察，臺灣游學一個學期回來的，個個都有明顯變化，個性更開放更舒展。

不斷擴招并校，學生數(shù)量猛增，中午一下課，學生們大多奪門而出。聽說午餐要排長隊，占去太多休息時間，11點30的下課鈴，就是沖出教學樓、搶占有利排隊位置的召集令。10月開始，我把中午下課時間提前大約10分鐘，取消課間10分鐘休息，我連續(xù)上課，他們可以自由出入，早10分鐘就能確保他們排在前面，吃上熱飯熱菜，對“吃貨”們這樣更人性。我想我不怕督導(dǎo)。

海子專題課剛結(jié)束，我還在回家路上，收到同學的短信，說她還沒能理解透海子的詩。我請她別急，慢慢理解，馬上就收到回復(fù)，無論如何沒想到是這樣的回復(fù)：

吃上熱騰騰的面了，什么都忘了，老師要不要來一碗？

我來了認真，問她：念一個菜譜，是否比念一首詩更受同學們的歡迎？

她回答：哈，在熱騰騰的面前，什么都忘記！

過了幾分鐘，也許是發(fā)覺了我的認真，她又回復(fù)：如果是川菜系的菜譜，我很難引起共鳴，吃東西讓人短暫忘卻悲傷。我喜歡讀跟我感受恰好重合的詩，不管誰寫的。

最后這句話讓我感到她不是盲目的追星者，我回她：得理解一下你這說法。

她馬上連續(xù)發(fā)來幾條：

老師?。磕菦]有什么深刻內(nèi)涵？

我不是調(diào)劑來的中文系，所以我真心喜歡一些文字，比如歌詞；我也真心喜歡吃。

其實老師你不是那種詩人，你挺注重現(xiàn)實情況的，你轉(zhuǎn)發(fā)的微博，我用電腦的時候就在看。我感覺感性和理性結(jié)合，詩人才能存活。

可能我還幼稚，不能體會你們內(nèi)心的情感，個人感受，呵呵。

我覺得活著很重要，把感覺表達出來也很重要，不然憋得慌，活著就表達唄。

看這一串串自言自語，我心里好笑，想她是吃完了一碗熱面，有了飽脹的幸福感，重新回到了形而上。比起空著肚子討論詩，顯然她更真實，我喜歡這樣。

選自《上課記》，中國華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