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國宏

那年的中秋節(jié)前夕，父親領著尚是小學生的我去徐州的叔叔家探親。叔叔在一家機關里做外語翻譯，經(jīng)常出國。我和父親在叔叔家住了三天，嬸嬸和兩個比我稍小的表弟陪了我們三天，叔叔卻因工作繁忙只陪了我們一個晚上。

我和父親啟程返鄉(xiāng)的前一天恰好是中秋節(jié)。晚上，叔叔忙完單位里的外事活動，興高采烈地拎著一盒中秋月餅回到家中。他對父親和我說了很多歉意的話——當時具體說了什么，我一句也沒記?。貉劬σ恢倍⒅郎系闹星镌嘛災?。

嬸嬸見狀，忙打開了花花綠綠的包裝盒，十幾塊圓圓方方、奇形怪狀的月餅散發(fā)著濃香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叔叔家的兩個表弟像出籠的小鳥一樣撲了過去，卻被嬸嬸攔住了。最后，嬸嬸給我和兩個表弟一人分了四塊中秋月餅。

叔叔說，這月餅是他從外地買的，徐州當?shù)厥且姴坏降?，很珍貴。說實話，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月，即使是城市的孩子也沒有幾個能吃到月餅的，對于我這樣的農家娃子來說則更是奢侈的夢了。

嚼著酥脆、香甜的月餅，我突然想起了數(shù)千里之外的母親。務農的母親共生了我們六個孩子，為了全家人的生計，她終年操勞，省吃儉用，吃盡了苦頭。此時此刻，也許母親正在院子中趁著夜色剝玉米，臉上、頭發(fā)上沾滿了令人討厭的玉米須；此時此刻，也許母親正在院子里借著昏黃的燈光，費力地給牲口鍘草，豆大的汗珠滾下額頭；此時此刻，也許母親正在灶臺上給30多頭小豬崽們剁食，后背被汗浸濕了一片……可以肯定地說，母親活了大半輩子也沒吃過月餅，甚至都沒見過！

“不行，我高低得讓母親親口嘗一嘗月餅是啥滋味！”想到這兒，我把屬于我的那份月餅偷偷地藏起了兩塊。第二天臨走前，我用報紙里三層外三層地把那兩塊月餅包好，生怕在路上丟失或者擠碎了。在火車上，我還特意把那兩塊月餅放在旅行包的中間部位。

前前后后顛簸了四五天才算到家。到家后我興奮得近乎瘋癲，拉住哥哥姐姐，不管他們愛聽不愛聽就一通大講特講外面的見聞。喋喋不休地講完“世面”，才猛然想起帶給母親的那兩塊月餅。待我急三火四地打開旅行包、展開報紙時，驀然發(fā)現(xiàn)：月餅上竟然長出了點點霉斑，令人討厭的綠色霉點！

我把生霉的月餅遞給母親，心里說不清是委屈還是失望，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母親接過月餅，看看我，沒有說一句話，但我分明看到她的眼角有淚花在閃爍……

多年以后，已為人父、人母的哥哥、姐姐每每憶及此事， 都這樣感慨：孝心亙古無凋跡，一泓秋水不染塵。

我至今仍不認為母親當年沒有吃到我從數(shù)千里之外帶回的中秋月餅有多么遺憾，相反，我和母親都覺得十二分的滿足！——她的兒子從數(shù)千里之外特意捎回來的并不是幾塊生霉的中秋月餅，而是一顆滾燙鮮活、永不染塵的孝心??！

孝心，永遠不生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