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文字可以煽風點火,有一種文字可以安撫世界。一個作家只有先嘗遍失戀的酸楚,才能寫出奪人心魄的情殤。
[作者簡介]潘飛,全國重點報刊特約文化記者、專欄作家、書評人。
《得未曾有》
慶山 ? 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4年6月版
定價:49.00元
在北京大學“編輯出版概論”課上,我給一群本科生講授如何寫書評時,特別提到了安妮寶貝。以這個著名的女作家為例,倒不是覺得她如何偉大,只是覺得她個性鮮明、風格典型——從上海到北京,從只穿白棉布裙的女文青到肩負一個女嬰養(yǎng)育之責的母親,從“安妮寶貝”到“慶山”——我只想提示孩子們,一個作家的嬗變,尤其伴隨著生存空間遷徙而導致心性的歷練漂泊,足以說明一個道理:文由心生。
就像每個人都有算命師眼中的“面相”,我認為一個作家的筆名也有“名相”。所謂名由心生,很明顯,他們拋棄了父母賜名而為自己貼上別有用心的各種“符號”,就是想為自己的生命來個二次創(chuàng)作,個中況味耐人尋味。比如,“安妮寶貝”被“慶山”這樣一個明顯帶有禪意,相對中性的筆名所取代,想必是她想跟過往的自己來一次痛快的決裂。上海的“安妮寶貝”,是螺螄殼里做道場,是局促的河道,九曲回腸,而北京的“慶山”,分明多了幾分開闊,是平緩的入??冢瑲庀笕f千。
過往的她,崇尚玩味的是小資情調,被她所在“魔都”特有的氣質所戕害蠱惑,又用她的文字反過來加劇了這座城市的迷離和墮落?,F如今,她一路走來,或許是年歲漸長,或許是感染了北方城市獨有的粗糙顆粒感,讓她當下的文字,分明多了幾許發(fā)酵過的質感和綿厚。讓浮躁的城市和人心從她的《蓮花》《素年錦時》中獲得絲絲安穩(wěn),這也算是功莫大焉,不辱其名。
《告別薇安》等早期作品明顯帶著年輕人的惶恐不安——特別怕生命變質衰老,為求保鮮,只好人工添加了若干防腐劑,比如,貼標簽式的生活方式,套路化的情節(jié)鋪陳,連斷句歇氣,也無不充斥著杜拉斯那標志性的句點。寫的全是白棉布裙裹著的青春年少,反而暗藏了太多的企圖心。到了后期,一個不怕老、敢于與歲月對峙協(xié)商的女人,其狀態(tài)反而柔軟了下來,再也不須與飛奔的時光兀自抗爭。要知道,寫作是示弱、談判和講和的過程,碼字的本質,更是記憶和經驗的堆砌。所以,看她后期包括這本《得未曾有》在內的作品,心不再虛浮在嗓子眼,倒是能沉沉地扎下去。
戲謔地說,表面來看,《得未曾有》是她全部作品里最不帶個人風格的一部。然而,反言之,這又是她所有作品中,最見歲月積淀,也最沉郁磅礴的一部。寡淡的文字記錄了她在旅行中遇到的四個人:愛作畫也善于烹飪的廚師、回歸鄉(xiāng)居的攝影師、持續(xù)修行的年輕僧人、年過八旬的古琴演奏家。這四個人,可以說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異類”,然而,他們身上各自具備的平靜、素直、堅定、自省品質,又是我們這個時代極其稀缺,又是我們極其緬懷和渴求重獲的。
《舌尖上的中國2》讓“食”多了豐富立體的口感,更值得咀嚼和回味??汕傻氖牵谶@部紀錄片里,同樣可以找到《得未曾有》四個人物的同類。比如,告別北京去大理古城定居的小夫妻,烹飪講究藝術技法的民間廚師,儼然都可以從央視的鏡頭跳進慶山的筆下,來向我們闡明一番平直質樸的人生道理。無論是創(chuàng)意,還是表現手法,兩部作品都有極其相似的地方,《得未曾有》像是紀錄片的文字版、精華版抑或改寫版,且不論誰借鑒剽竊了誰,國民素質提高的最高形式是理性的集體思考,不然為啥總是有那么多北上廣的小白領辭去了光鮮的工作,跑到大理、麗江,寧愿過上與世無爭的生活?無論做菜、繪畫、修行、彈琴,還是寫作,林林總總,都少不了慢生活,少不了禪意和美學的飽滿質感。
有一種文字可以煽風點火,有一種文字可以安撫世界。一個作家只有先嘗遍失戀的酸楚,才能寫出奪人心魄的情殤。情同此理,一個作家只有先解放自己,才可以讓緊繃的世界松弛下來,對其予以指導和安慰,讓浮躁的都市人知曉“我們到底可以怎樣生活”,從罅隙的苦痛中尋找遠離糟糕境況的另一逃路,從迷失的困頓中尋找重新審視靈魂的另一端口,所幸所喜,慶山做到了——“安妮寶貝”是味精,而“慶山”是天然食材,優(yōu)質的生命和文字都不需防腐劑,《得未曾有》沒有過分煽情,像一罐只放一片姜的薄雞湯,全是清淡原味,品之,醇厚鮮香,暖口亦暖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