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鑫
從屬·他者·比基尼女郎
——從女權主義角度淺析厄普代克的短篇小說《A&P》
◎宋 鑫
美國當代文學大師約翰·厄普代克(1932-2009)是一位極其高產(chǎn)的作家,因其對美國當代社會的刻畫被譽為美國“最后一位真正的文人”。厄普代克作品的深刻性與多樣性也使得國內(nèi)外批評家們從眾多的視角對其進行分析研究。大多數(shù)國外批評家們關注的重點是哲學和宗教主題,國內(nèi)的研究大致開始于20世紀70年代末,研究內(nèi)容從早期的文化解讀和主題分析發(fā)展到近年的哲學思想、宗教信仰和女權主義批評。但大多集中于長篇小說的闡釋,主要是“兔子系列”,短篇小說的研究還有待深入。本文擬以厄普代克的短篇小說《A&P》為例,從女權主義批評的角度對其進行闡釋,以窺探厄普代克對女性的看法,同時揭露小說中字里行間所表現(xiàn)出的男權社會的集體無意識。
厄普代克 女權主義 他者 集體無意識
作為當代美國人的靈魂畫師,厄普代克將人們的思想變化一一放諸筆端,每一部作品都如同社會的小小縮影。正如厄普代克本人所言,“中產(chǎn)階級的家庭風波、對思想動物來說如謎一般的性愛和死亡、作為犧牲的社會存在、意料之外的歡樂和報答、作為一種進化的腐敗——這些就是我的主題”(William R. Macnauthton,1982:45)。20世紀的美國正處于各種聲音交織雜糅的時代,女權主義、反種族歧視、反資本主義社會制度的聲音不絕于耳,批評家們被要求以全新的視角解讀文本。本文擬以短篇小說《A&P》為例,探討厄普代克對女權主義思想的態(tài)度以及小說中塑造的女性在男權制社會中的從屬地位。
什么是女性?如何評價女性?“女人嗎?這也太簡單了!熱衷于搞簡單公式的人說:她就是子宮,就是卵巢”(波伏娃,2004:5)?!皩λ麃碚f,她就是性——絕對是性,絲毫不差”(波伏娃,2004:作者序)。這種思想在《A&P》中薩米身上可見一斑,他對三位比基尼女郎的描述充滿色情意味,“肥大得屁股軟綿綿的”(鄧緒新,2011:9)“要是沒有這條肩帶,你就不知道還能有什么比這兩個肩膀更白的東西了?!薄皬募珉喂堑剿夭可戏降哪瞧鍥雎懵兜谋砻妫袷且粔K在燈光里傾斜的有凹痕的金屬板。我的意思是說,不單單是漂亮?!薄拔矣X得她的背影更好看,屁股真動人”(鄧緒新,2011:11)。由此可見,薩米對于女性的評價完全是以貌取人的。在他看來,這些女性除了秀色可餐的年輕尤物,便是人老珠黃的殘羹冷炙,毫無人格以及品行上的區(qū)分。后文之所以薩米會因三位女郎的不公正待遇憤而辭職,他為三位女子的美貌所打動也是原因之一。試想一下,如果此時穿比基尼的是三位面貌丑陋的女子,薩米也不會有此舉動。
而薩米雖然傾心于三位比基尼女郎的美貌,但卻拒絕承認她們同男性一樣,具有理性思維和自我:“誰也說不清女人的頭腦是怎么活動的(你真認為那是頭腦嗎?還是以為那不過是一點兒嗡嗡的響聲,像關在玻璃罐里的一只蜜蜂呢)”(鄧緒新,2011:10)。在以薩米為代表的男性眼中,女性如同廣告上的艷星,趨于平面化和二維化。正如女權主義者伊利格瑞所言,“也許絕對之他(He)已經(jīng)選擇了她的肉體來摹繪絕對之他本身的意志了……甚至,那個‘靈魂’,在一種理性的追逐色欲中,通過把她置于享樂極端的無知之中而毀滅了她十分美好的前程”(伊利格瑞,2013:253)。
女性的從屬地位由來已久。從基督教里的肋骨形象到維多利亞時期非淑女即蕩婦的嚴苛規(guī)訓,在二元對立的西方父權制社會里,女性所對應的詞語多為感性的,軟弱的,猶豫的;而男性則對應理性的,堅強的,果斷的。而這種弱者形象體現(xiàn)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方面就是“缺失”,比之于男性,“當小女孩看到男孩有不同性器的時候,她馬上認清這件事,不久便羨慕起來”(弗洛伊德,2004:72)。這種“缺失”是菲勒斯一元論的基礎,“(閹割)發(fā)生在男人身上是作為對他的懲罰,而對女人則是與生俱來的,因為她天生不具備這種‘能指’”(克里斯特瓦,2009:107)。而三位比基尼女郎最終與守舊勢力、制度代表棱格爾的爭鋒中失敗也體現(xiàn)了這一點。
首先,三位女子穿著泳衣來到商場,這本身就是對現(xiàn)存制度的一種挑戰(zhàn),無論她們有意與否。在男權社會里,她們應該是“屋子里的天使”,而不是穿著比基尼的蕩婦。她們的行為反映出女性不甘屈從于“他者”的地位和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力爭在西方社會保有自己的話語權。
其次,三位女子在爭執(zhí)中的失敗體現(xiàn)了抗爭的不徹底性和失敗的必然性。在構建自己的話語權方面,她們遠不如《屋頂麗人》中的女子那樣立場鮮明。在發(fā)現(xiàn)被人窺視后,不同于三位比基尼女郎的羞愧,她冷冷地說一句,“如果你覺得看女人穿著比基尼很刺激,為什么不花六便士坐車去利多呢”(胡全生,2003:423)。文中的比基尼如同符號一般,象征了男性對女性充滿情欲的投射。面對男權制社會中男性對女性的投射,她選擇“漠視”作為女性的一種反抗。而在《A&P》中,A&P超市原意為“大西洋和太平洋商場”,這里有暗指美國當代社會的意味。離海濱只有五公里,但鎮(zhèn)上有的人已經(jīng)有20年沒見到海了。A&P超市遠離海濱、遠離自然,是男權社會的縮影。
第三,男主人公薩米的“英雄救美”側面反映了女性無力保護自己,只能依靠男性庇護。諷刺的是,薩米的行為并未起到實際意義,傳統(tǒng)的騎士精神得到消解,所謂的保護不過是愛欲的反動。男性的解救失敗也從一定程度上解構了傳統(tǒng)意義的二元對立,男性未必代表著理性與強大,女性完全有可能依靠自身來實現(xiàn)自我建構。
現(xiàn)代社會如同圓形監(jiān)獄一般,現(xiàn)代人的行為都浸潤在菲勒斯崇拜中,性別歧視意識雖無人監(jiān)督,就像空氣一樣難以擺脫。傳統(tǒng)意義上定義女性的“缺失”形象使得她們沒有話語權。正是這種規(guī)訓性,使得女性始終沒有自己的聲音,被男權制塑造成男性投射下的女性,影子似的存在。
在“以父之名”的強大壓迫下,菲勒斯中心主義為西方社會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誠然,厄普代克本人不是男權制社會的代言人,但是身處在這樣的社會,男性中心論已經(jīng)內(nèi)化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最終導致了寫作過程不可避免的存在,身為男性的優(yōu)越感?!凹词故亲罡挥型樾牡哪腥?,也無法完全理解女人的具體處境?!薄叭绻覀兿胝嬲J識問題,就必須擺脫這些成規(guī),必須拋棄優(yōu)等、劣等、相等之類至今把每次討論都攪得含混不清的概念,并且重新開始”(波伏娃,2004:作者序)。《A&P》中對女性的描寫正體現(xiàn)了這種集體無意識,男性作家從未意識到自己是帶著這種優(yōu)越性從事寫作。
厄普代克作為一位融人性的復雜性與喜劇性為一體的文學大師,一位將社會問題剖析得鞭辟入里的博學作家,一位細致刻畫美國當代生活的靈魂畫師,他的作品值得讀者反復品讀。遺憾的是,他的作品仍擺脫不了菲勒斯中心論的影響,存在著不可避免的局限性?!艾F(xiàn)在,女性正從遙遠處重返,從距離中重返:從‘虛無’中走出,從女巫居住的荒野中走出;從下層中,從‘文化’背后走出;從男性試圖使其遺忘自身并陷入‘永遠的他類’的過去中走出”(Kolmar& Bartkowski,2010:213)。
[1]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鐵柱,譯. 第二性[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4.
[2]鄧緒新.英語文學概論[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1.
[3] 露西·伊利格瑞,著.屈雅君,趙文,李欣,霍炬,譯. 他者女人的窺鏡[M]. 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3.
[4]弗洛伊德,著.林克明,譯.性學三論·愛情心理學[M].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2004.
[5]朱麗婭·克里斯特瓦,著.林曉,宦征宇,王琰,黎鑫,譯.反抗的意義與非意義[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9.
[6]胡全生,林玉珍,胡開寶,索玉環(huán),著. 20世紀英美文學選讀——后現(xiàn)代主義卷[M]. 上海: 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3.
(作者單位:天津師范大學)
(責任編輯 陳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