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似乎被現(xiàn)代社會遺忘了,偏居歐洲大陸的小角落,大航海時代的輝煌,像一張發(fā)黃的照片,永遠(yuǎn)留在了過去。在這個民族風(fēng)情被大幅稀釋的時代,唯有波特酒和法多,還流淌著葡萄牙古老的血脈。
里斯本幽仄的小巷中,老婦人歷盡滄桑的歌喉,鏗鏘頓挫的魯特琴挽住了葡萄牙百年前行的腳步。這便是“法多”(Fado),刻滿歲月傷痕的葡萄牙民謠。都說源自西班牙的弗拉明戈舞有如“人生的第一次狂吻”。夜幕降臨,熱情化作燃燒的火焰,妖嬈的弗拉明戈舞者幻化在夜火中,他們年輕的身體撩蕩著人類最原始的欲望。在葡萄牙,伊比利亞半島的另一個國度,流自蒼遒的歌喉,法多,卻沉吟著逝去。
法多,不是上帝給年輕人的歌。這歌聲盤根錯節(jié),凄厲而憂傷,是人生到頭的感懷。紅塵夢一場,最終只剩了情懷。這情懷,便是法多魂。當(dāng)聲音失去了少時的圓潤;當(dāng)眼睛褪去昔日的光澤;當(dāng)條條皺紋爬上臉頰;當(dāng)一切的榮華都看似不再,法多便悄悄地降臨到我們身邊。她背負(fù)著上帝的使命,開啟一個個嘶啞而干澀的歌喉,讓凄婉的歌聲訴說著人生的無奈,“如果我知道年輕人終有一死,我哪里還會去愛……”;“在今晚,我為我的媽媽而哭泣,希望她給我恩典,原諒我年輕時的懵懂……”。法多不是情緒的宣泄。她凄婉而非哀怨,傷感的歌聲中壓抑著錯綜的心結(jié),悔悟中帶著平易:“名聲到頭來是什么,有時榮耀,有時毀譽。這世界就是這樣的?!狈ǘ?,讓悲傷的歌聲帶走心中的悲傷。
1920年,Amália Rodrigues出生在里斯本一個極其貧窮的家庭,媽媽賣水果,外公是個鎖匠。她是這個家里的第五個孩子。那時的生活很艱難,沒有人太把孩子的死亡當(dāng)回事。Amália家里的孩子生生死死,每當(dāng)夕陽落下帷幕,巷子深處總是傳來低沉的法多。斷斷續(xù)續(xù)的吟唱好像是為Amália家的孩子唱起的悲歌。在母親的水果攤邊,Amália度過了自己的童年。
若干年后,這個賣水果的小女孩成了葡萄牙的“法多之后”。50多年的光陰里,她以含著沙啞與淡淡憂傷的聲音,講述了一段又一段的情愫。很難解釋為何吟唱法多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女歌者,男人們多在女歌者身邊的暗處,靜靜地?fù)苤斕厍?。也許男歌者的聲音生來太過蒼勁,而女歌者音色柔和,只有經(jīng)過歲月的磨礪,始見滄桑。女性的氣質(zhì)天生柔弱,沒有被生活的艱難吞噬,也沒有碰得滿身傷痕,而是如涓涓溪流一般,在窮山中流淌出自己的路徑。法多的靈魂正是這般濡潤歲月所留下的痕跡。
法多用歌聲述說一切,串出了一個民族不變的情結(jié)。里斯本小城淡黃色的墻壁上殘留著地中海的咸腥。晝,夜,晴,雨,海邊,小酒館,巷子深處,法多,接住了空氣中每片塵埃的味道。她讓這個國度里的孩子們依舊可以觸摸到她百年前的肌膚。她無處不在,卻又始終顫抖在人們靈魂的最深處。法多(Fado)在拉丁文的原意是“命運(Fate)”。命運本該如此,我們卻不了解自己。有一曲法多深情地唱道:“我們唱起法多,在音樂中,我們認(rèn)識自己,就是這樣,我們認(rèn)識了我們自己……”。
里斯本,年邁的歌者傳頌著法多魂,接起生命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