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

李文川無論如何不會想到：青春年少時他種下了一顆名叫“愛”的種子，經(jīng)年后，這顆種子以愛之名回饋給了他生的希望。

十年前，他和高中同班同學黃慧慧相愛，年僅16歲的女友卻在高二那年得了宮頸癌——從未越雷池半步的他被誤認為是黃慧慧致病元兇。但在這場有關愛與責任的考驗中，李文川用少年的肩膀承擔了一切，用他的沉默保全了一個少女的自尊，同時為他心愛的女孩贏得了生命的轉機……2014年，北京。光陰流轉，在他生命陷入絕境之際，黃慧慧折身歸來，用感恩，用愛，串起了他生的希望……

生命進入倒計時：我來了

2013年9月底，27歲的李文川的咽喉被死神扼住：一個月前，忙于籌備婚禮的李文川發(fā)現(xiàn)自己經(jīng)常牙齦出血，連續(xù)低燒不退，在北京航空總醫(yī)院檢查后被查出患有急性混合型白血病。

李文川1986年出生，是貴州遵義湄潭人。從北京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工商管理專業(yè)畢業(yè)后，李文川應聘進入北京海德下面的一個貿(mào)易公司工作。2012年，在北京姑娘陳曉愛的主動追求下，李文川和陳曉愛確立了戀愛關系。陳曉愛在北京一家軍工企業(yè)上班，父母都是公務員。2013年，在陳曉愛父母的資助下，兩人在通州買了一套60平米的房子做愛巢，并將婚期定在了國慶節(jié)。卻不曾想在結婚前夕，李文川卻被診斷出白血病。得知獨生兒子生命告急，在貴州的李志勇夫婦連夜來到了北京。李文川的血型是RH陰性O型血，也就是俗稱熊貓血，普通血型想找到配型都難，更何況是李文川這種稀有血型。李文川的父母年齡都已經(jīng)超過50歲，都已經(jīng)過了捐獻骨髓的最佳年齡，醫(yī)院將李文川的骨髓樣本發(fā)往中華骨髓庫，也沒能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型。李文川的大學同學得到消息后，紛紛加入了挽救李文川生命的行列中。他們還加入了“熊貓血”的QQ群，為他尋找骨髓配型。然而，一切努力都沒能換來李文川的生命轉機，眼看他生命火花越來越弱，所有的人都束手無策卻又無可奈何。在李文川萬念俱灰的時候，未婚妻陳曉愛眼見李文川康復無望，在家人的壓力下，陳曉愛來醫(yī)院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最后在把訂婚戒指和一封分手信悄悄放在李文川的病床前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李文川苦笑著把這封信撕成碎片，對未婚妻的臨陣逃脫，他一點都不介意。母親抹著眼淚難過不已：“當初她主動追求你，現(xiàn)在卻這樣，真是讓人寒心?！?/p>

2013年11月，李文川住進北京華信醫(yī)院，一邊化療一邊等待合適的骨髓配型。李文川的病情來勢洶洶，住院一個月不到，他的胸部出現(xiàn)浸潤，肋膜、心包膜均出現(xiàn)積水，出現(xiàn)了呼吸急促癥狀，高燒不退的他時不時陷入昏迷。醫(yī)生告訴他們，急性混合型白血病是所有白血病當中惡性程度最高的一種，治愈的辦法只有換骨髓一條路，必須在李文川病情惡化之前盡快找到合適的骨髓進行移植。

李文川的生命轉機出現(xiàn)在2014年3月。3月3日早上八點，李文川病房的門被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推開，她來到陷入昏迷的李文川面前，用手撫摸過他臉龐的每一寸肌膚，帶著鄉(xiāng)音的哭腔分外凄婉：“文川，你醒醒，我回來了……”她喃喃哭喊了一個多小時，熟悉而久遠的聲音將游離在生命邊緣的李文川漸漸拉回，他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女孩，虛弱地問：“慧兒，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李文川不是在做夢。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就是他珍藏在內(nèi)心、從不曾忘記的青蔥戀人黃慧慧。只是他們的青春尚未來得及吐露芬芳，就已經(jīng)被一場暴風雨奪去了應該有的顏色……

2002年初夏的一天下午，剛剛結束中考的李文川和幾個小伙伴到村子不遠處的一條河邊游泳，這是貴州一年中最好的時節(jié)。遠遠地他們就聽到一陣悠揚婉轉的歌聲：“哎，花兒香，花兒艷，花兒再艷比不過俏妹妹……”循著歌聲望過去，一個扎著馬尾辮、穿著紅衣服的女孩正在河邊戲水，李文川的腳像被磁鐵吸住了一般挪不動了。旁邊的小伙伴淘氣地用一塊石頭砸向了河里，受驚的女孩小鹿一樣驚慌逃跑了。那天以后，李文川悵然若失，每天都要悄悄到河邊來看看，希望再能有機會邂逅女孩，可是一個暑假過去了，他再也沒有碰見過。2002年9月，李文川進入貴州遵義湄潭中學讀高一，讓他驚喜的是，剛一踏進教室的時候，他就瞥見了僅有一面之緣的紅衣姑娘，女孩的座位就在他的前面。四目相對瞬間，女孩臉一紅低下頭嬌羞笑了。這名叫黃慧慧的女孩是遵義溪鎮(zhèn)村人，比李文川小一歲。少年的心就這樣被撩動了。湄潭高中是住讀學校，每逢周五，黃慧慧就會坐著李文川那叮叮當當亂響的破自行車回家。彎彎曲曲的山路很難走，上陡坡時，黃慧慧都會跳下來在后面推著李文川上坡。每當這時，李文川就會“耍賴”：“慧兒，我騎不動了，你唱首歌我聽?！秉S慧慧就會為他唱上一首。聽到黃慧慧的歌，李文川渾身使不完的勁，他豪氣地拍拍后座：“慧兒，上來，哥馱著你?！睂⒛樫N在李文川那厚實的后背，兩顆年輕的心也越貼越近。情愫暗生的兩人并沒有耽誤學業(yè)：高一期末考試，兩人的成績均名列全校前三。

黑色的青春勇敢的擔當：十年生死兩茫茫

2003年9月，高二的學生都陸陸續(xù)續(xù)返校一個星期了，李文川望斷了脖子還沒盼到黃慧慧回學校。正在李文川焦急萬分時，黃慧慧的父親黃魯國突然在一天下午闖進教室，將正在上課的李文川揪到操場上，不由分說一頓暴打。突然，一直沒在學校出現(xiàn)的黃慧慧扒開人群哭著撲在李文川的身上：“阿爸，不要打了，不是他！”

黃慧慧父親突然捂著臉坐在地上“嗚嗚”痛哭了起來，從趕來的班主任口中，李文川聽到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年僅16歲的黃慧慧居然得了宮頸癌！李文川顧不得全身被暴打的疼痛，發(fā)瘋般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拉著黃慧慧從人群中跑開了，在一個無人的角落，他焦急地問黃慧慧：“慧兒，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訴我！”即便是再沒有醫(yī)學常識的人，也知道宮頸癌意味著什么。可是李文川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和黃慧慧之間從未有過肌膚之親，更沒有越雷池半步，她怎么可能得宮頸癌？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endprint

在他的追問下，黃慧慧終于啜泣著告訴了一個讓李文川心碎的真相：原來，黃慧慧在十歲那年就被五十歲的鄰居李大國強暴了，李大國還威脅黃慧慧不許告訴任何人，否則就殺死她全家，年幼的黃慧慧在李大國的威嚇之下不敢聲張。就這樣，李大國的獸行持續(xù)了三年之久，直到黃慧慧上初二那年，李大國因盜竊村子的電線被捕入獄，黃慧慧才逃脫魔掌。半年前，黃慧慧一直不規(guī)則出血，但沒有醫(yī)學常識的她并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暑期來例假時大出血昏厥過去，被父親送到醫(yī)院進一步檢查后被確診為原發(fā)性宮頸癌中晚期。得知宮頸癌可能是過早性生活所致，又曾經(jīng)在路上撞見過女兒和李文川手牽手，從醫(yī)院出來，黃父沒有聽女兒的任何解釋，直接操著扁擔就沖到了學校。

這天晚上，哭泣的黃慧慧一直在李文川的懷中篩糠般發(fā)抖。黃慧慧告訴他，她的宮頸癌已經(jīng)是中晚期，除了手術切除子宮別無他法，手術費至少上十萬。李文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罪魁禍首李大國尚在監(jiān)獄服刑，即便此時將他告上法庭也無濟于事。再說，事情過去那么多年，黃慧慧又沒有保存證據(jù)，此事宣揚出去除了讓黃慧慧蒙羞別無益處。他是知道黃慧慧的家境的，黃慧慧的母親是聾啞人，父親黃魯國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靠侍弄家里的幾畝農(nóng)田維持生活，黃慧慧上面還有一個腦癱哥哥，兩年前溺水身亡。這個家就是拿一萬出來都困難，何況十萬。

怎么辦？李文川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幾年前，父親李志勇借債買了一輛中巴車開始跑長途運輸，這幾年摸爬滾打下來，父親不僅回村修蓋了兩層樓房，還在縣城最繁華的地段買了一套三居室——這筆錢，對自己家應該不算難事?？墒窃趺床拍茏尭赣H心甘情愿把這筆錢拿出來給慧慧治病呢？李文川腦海中靈光一閃：既然黃慧慧的父親認定自己就是讓慧慧得病的“元兇”，還不如將錯就錯。想到這里，他扳著黃慧慧的肩膀，一字一句對黃慧慧說：“慧兒，你記住了。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要一口咬定這事是我干的?！?/p>

黃慧慧拼命哭著搖頭，可是李文川已經(jīng)迅速跑開了。這天晚上回到家，李文川跪在父母面前將一切攬了下來，見兒子做下如此荒唐之事，李志勇將他暴打一頓，但是禍已經(jīng)闖下，李志勇只好將家里全部的積蓄拿出來湊足了十萬交給了黃家。2003年12月，為了讓兒子早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顧李文川的強烈反對，李文川被父親托關系轉到了遵義縣縣城讀高二。尚在讀書的兩人沒有手機，遵義縣城到湄潭坐大巴就得好幾個小時，在父親的嚴加看管下，李文川找不到絲毫的機會去看病中的黃慧慧。在無盡的擔憂中，李文川迎來了高考。2005年夏，李文川拿到了北京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的通知書后，他偷偷背著父親回到村子去找黃慧慧，可是這一次他連黃慧慧的面都沒見著，還差點被黃慧慧的父親打傷。跟同學四處打聽，沒有任何人知道黃慧慧去了哪里。此后，來到北京上大學的他隔三差五托人打聽黃慧慧的消息，卻沒有任何人知道黃慧慧到底去了哪里。傷心之余的李文川在大學一直沒有談戀愛，直到2012年才接受了陳曉愛的追求……

李文川以為，這輩子他再也見不到他的慧兒了，卻不想在他生命倒計時的時候，他們還能重逢，這怎不讓他驚喜萬分？

那么，這么多年，黃慧慧究竟去了哪里？她又是如何走過這場青春的災難呢？

原來，有了李文川父親給的那十萬快錢，2003年12月底，16歲的黃慧慧流著眼淚躺在湄潭縣醫(yī)院的手術臺上接受了子宮切除術。就在手術前夜，李文川的母親來到病房跪在她面前哭著懇求她別再來找李文川，李文川是老李家的獨子，他們是斷斷不能讓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嫁給兒子的。在李母的哀求下，黃慧慧流著淚答應了。2004年3月，病愈出院的黃慧慧沒有再回學校，而是背著行囊離開了家鄉(xiāng)。她去過廣州、深圳，最后來到了珠海，剛開始她在一家打印店當文員，每個月一千多塊錢的工資，除了買藥的錢，她都一分不剩地寄給父母。萬念俱灰的她變換了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徹底斷絕了和李文川的聯(lián)系。2005年6月，打印店老板全家移民加拿大，見黃慧慧在珠海無依無靠，好心的老板將打印店低價轉讓給了黃慧慧。就這樣，靠著誠實經(jīng)營，黃慧慧的打印店生意一直很好，而珠海的空氣讓她康復得異常順利。只是多少年來，她從不曾回家踏上那片讓她傷心的土地，心灰意冷的她也沒有接受男人的追求。

2014年2月底的一天，黃慧慧無意在街上碰見了來珠海出差的高中同學陳紅，聊天中得知李文川得了白血病，因無法找到合適的配型生命告急。聽到這個消息，黃慧慧再也坐不住了：這么多年，她不曾有一天忘記過李文川。只有她清楚，當年李文川的沉默不但保全了她的自尊，也保全了她的生命。如果不是他的擔當，在那樣的境況下，她根本沒有辦法籌集到這筆手術費，又怎能有機會活到今天？如今，深愛的他有難，她又如何能置之不理？也許是上天注定，她在當年宮頸癌住院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也是RH陰性O型血。因而當她從陳紅口中得知李文川跟自己居然是一樣的血型時，她激動得大喊：“文川，等著我，我來了……”

這是生命對生命的禮讓：報恩的鳥兒去又回

可自己曾經(jīng)是癌癥患者，且不說配型是否合適，自己能夠捐獻骨髓嗎？帶著這樣的疑問，黃慧慧在珠海各大醫(yī)院找專家進行了咨詢，得到了一致的肯定答復：一般說來，宮頸癌患者如果五年之內(nèi)沒有復發(fā)，在醫(yī)學上就可以認定已經(jīng)康復。黃慧慧距離宮頸癌發(fā)病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之久，體內(nèi)的各項指標都已經(jīng)正常，只要配型合適，是完全可以捐獻骨髓的。得到專家的肯定，欣喜若狂的她這才連夜趕到了華信醫(yī)院。兩雙手，在時隔十年之久，又緊緊握在了一起。在一旁的李母被這一對年輕人感動得熱淚縱橫，她拉著黃慧慧的手，愧疚難當：當年她曾經(jīng)那么絕情將這個女孩從兒子身邊推開，可是現(xiàn)在兒子生命告急，這個善良的女孩卻義無反顧回來了……

一般說來，白血病骨髓配型只需要HLA六個點位符合即可，而RH陰性血型骨髓配型則必須要求HLA點位高達十個點位，否則患者體內(nèi)將會發(fā)生強烈的排異反應，后果將不堪設想。2014年4月7日，黃慧慧進行了全身體檢，在各項指標都達標后，醫(yī)生抽取了黃慧慧靜脈血進行DNA配型。endprint